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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所思在何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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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奔行极快,便有如风驰电掣一般,道旁的树林,看来宛如被狂风吹倒,一根根倒在身旁。可冯劫坐在车上,有如端坐在房中一般安稳,心中倒是对这赵巽的御车之术佩服了几分。
车内的两人,却仍是不开口,不说话,互不相望。车厢内沉寂得,就好似这夜色一般深沉。
过得一会,赵政轻轻咳了两声,抽开角落的一个小柜子,自里面取了一个盒子,一掀盖子,里面便是隐隐光华涌出,宛若月华洒满车厢。
原来是一颗用以照亮的夜明珠。
他又低下头,悄悄地去瞧楚楚。见她眉头深锁,侧身在旁,无论这车厢内是暗是明,她始终都是理也不理他。赵政轻哼了一声,突地以袖掩口,大声地咳嗽起来。
楚楚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对视上赵政漆黑的眉眼。
他正定定地望住她。也不知是明珠照射,还是他思念日久,但觉得眼前她一张俏脸,虽有些苍白,可那胜过珠玉的光辉,叫他整个胸口都是暖烘烘的。
赵政朝着她挪了一个身位,见她并没有说什么,又缓缓地挪得近一些,脸瞧着一边,手指在车厢上轻轻地敲着。
敲着敲着,便触到了她的手指上去了。
她仍是默不作声。
赵政笑了笑,头再低了一些,再凑近些,一手去扶盈盈的背,一手去抚她的手。楚楚却似吓了一跳般地,挪开了半尺,低声道:“你别碰我。”
赵政呆了一呆,突又展颜笑道:“你怎么还在恼我?”他的手仍是拉在她的袖子上,低下头在楚楚的肩上深深一闻,笑道:“让我好好瞧瞧你的伤。”楚楚袖子猛地一扯,手掌“咚”地一声砸在了车壁上,十分地响亮。
冯劫吓了一跳,明晓的什么都瞧不见,可仍是回头望了一眼。赵高眼眸朝下瞥了一瞥,仍是不动声色,驾车西行。
楚楚沉着脸,低声道:“秦王自重。”
赵政脸上微微变色,双眉一皱,冷笑道:“秦王,秦王……你今夜拼死来救的,莫非只是秦王,不是我赵政么?”他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了,她言辞里又何须这般泾渭分明?
楚楚淡淡笑道:“秦王今夜苦心筹谋,难道亦只是为了区区一名女子,而不是为了家国大事么?”
赵政被她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从前,是怎么也不会这般同他说话的。
她只会柔声软语地接他的话,叫他心里又舒坦又受用,不知不觉地便顺了她的意思。哪像如今,冷冰冰的,如箭一般,与他针锋相对。
那便是因为近墨者黑了。
自然是她与那个李湛太过亲近之故……
太过亲近……之故。
赵政斜靠在车壁上,只见她光华之下秀发如云,秋波盈盈,眼中俱是忧愁,却也不知道是为谁心怀忧虑。他微眯着眸子凝注片刻,忽然朝她倾过身,凑上头去。
他的薄唇,轻轻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楚楚却是一点防备都没有,只觉得他的唇贴上来那一刻,万千繁芜的脑海中,突然空白了一瞬间。他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缠绕在她身周,压迫而来。
她有些惊慌,更多的是一阵恼怒,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推开了他。
目光交错,他眼中也俱是气恼。
气她冷淡于他,气她疏远于他。
恼她在自己身旁,脑子里想的,却是他人。
他挑起眉梢,眸中晃过一抹骄矜,倏地欺身上前,将楚楚摁在车壁上,嘴撞到她的唇上来。
“你做什么?”楚楚别开脸,推搡他,才推开一些,他的手指便扣住她的下巴扭回她的头,又吻了上来。
这一次,他直接抵开了她的齿关。他的手臂抓住她的胳膊,紧紧抵在车壁上,不许她逃开一些些。
双唇纠缠,十指紧扣,点滴往事尽上心头。
楚楚只觉得后背倏地撞到车壁上,一阵生疼。她又惊慌又不知所措,突地在他的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赵政只觉得下唇一阵生疼,一股血腥之气冲入鼻喉。他惊怒之下,霍地长身而起,怒道:“好啊,如今是旁人碰得,我却碰不得了么?”
“什么旁人碰得你碰不得,胡说八道些什么?”楚楚胀红了脸,恼怒道。赵政见她几番回避自己,眼底还似有泪水浮动,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气恼不已,袖子一拂,身子蜷到了一边,冷声道:“早知如此,你方才又救我做什么?还不如叫人把我捉了去,岂不顺了你的心意?”几句话未说完,便不住地咳嗽。
楚楚默默地瞧着他,见他咳得厉害,一时竟难以止歇。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你……我给你的药,你不曾服么?”
赵政闭起眼,嘴角一挂,嘴边的冷笑有些凄凉:“一会是同宿一室,一会便在巷子里卿卿我我。服了又怎样?还不是照样能气出病来?”
他好似有些气糊涂了,几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楚楚却是蓦然间恍然大悟,心头顿时如明镜一般清澄。
楚楚咬了咬唇,自怀里取出一方丝帕,轻轻递了过去。赵政瞥了这丝帕一眼,竟是青色的,便同李湛的衣裳是一般颜色,更加恼怒:“谁要用旁人的东西……”
“这是我自己用过的……”楚楚长长叹了口气。赵政听到她这样说,心中一荡,空有满腔怒气,竟再也发作不出,只是闷不做声地,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
他正欲去抹嘴角的血痕,瞧见楚楚的手,心中一动,伸手便去拉她的袖子。楚楚一怔,顺着赵政微黯的眸光看去,他的手已经捉住了她的左手。她脸色一僵,便要抽手,赵政却大掌一翻,轻声道:“别动。”
她带着伤痕的手,便被他轻轻地捧在了掌心里。
“别动。”他对着上面凝结的血痕,轻轻地吹着气,一手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一瓶白玉瓶,倒了些药粉在她伤口上。又用楚楚的丝帕,轻轻地将她的手掌包裹起来。
他包得很慢,还有些手忙脚乱。
实在是他自小到大,从来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楚楚一时有些心神恍惚,忘了抽回手来,幽幽的道:“你……不必如此。”
赵政只顾着包扎她的伤口,对她的话宛若不闻。明珠的华彩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庞半隐其间,叫她探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他将丝帕的一角折起,塞到下面,将她的手勉强包好。可他仍是不肯放,隔着帕子,轻轻握住她左手,但觉她全身有些微微颤抖,也不知是疼痛,还是气恼。
他以拇指在帕子上轻轻地蹭着,默然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哑声道:“若只是为了李牧之事,他们谁人不能做,又何须我亲自来邯郸?”说着,胸口一阵堵塞,又是猛地一阵咳嗽。
“是昨夜受了风寒么?”楚楚低声问道。他抬起眼,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淡笑着点了点头。
昨夜他就在快风楼的小屋里,垂目而望,楼前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底。
而便是昨夜楼前巷中,曾有一紫一青两条身影,亲密得叫他瞧酸了眼、哽住了喉。
于是屋老霜寒,长夜迢迢,一夜睡不成。
有所思,有所候,有所忧,有所惧。
秋风月冷,更深漏残,他一身单薄衣衫,又怎能敌这晚秋寒夜,终被这旧病又缠了上来。
楚楚侧着脸细细地瞧他。只见他本就清瘦的脸颊,两边有些微微凹陷,发丝间偶尔夹杂了几缕白发,眼中满是红丝,神色甚是憔悴。
也不知他为了这一日,花了多少心思,心中又曾辗转了多少次。
赵政侧过头来,两人四目交投,半晌无语。
楚楚暗暗叹了口气,心中竟有些歉疚,还有些苦苦涩涩的,整条手臂也变得有些酸软无力。只是任由他握着手,一时也没有了话说。
冯劫听着里面叮叮咚咚地一时吵一时闹,如今又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悄声问赵高:“喂,他们从前便是这样子的么?”
哪知赵高只是冷哼一声。冯劫讨了个无趣,强笑搭讪道:“我倒是第一次见楚楚会同人争执……”赵高仍是闭口不语,冯劫虽无可奈何,也不能再说下去。
赵高马鞭呼哨,不住地催促车马,奔行更急,前面山峦起伏处隐见营火明亮。又听得群鸦乱噪,呀呀哑哑,夹着满空羽翼振扑之声,却是这林子里千百头乌鸦被马车声惊醒,都飞了起来。
直叫得楚楚一阵心烦意乱、难以自持。赵高在外面扬声道:“禀秦王,前面便是杨端和的大营了。”
赵政“唔”了一声,还未说什么,楚楚却突地神智一清。她眼眸闪动,默默缩回手来,低声道:“此处已是秦军所在,春平君绝难追踪到此,秦王……”
“你要做什么?”赵政整个人也似突然冷了下来,打断了她,淡淡地道。楚楚却不答他,只是高声道:“赵巽,停车。”
赵高与冯劫听闻,皆是一愣。赵高有些迟疑,可手中缰绳一紧,仍是要准备喝停马儿,便听车厢内赵政厉声道:“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