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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极目感深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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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叫她迷惑不明的事情,一半已豁然开朗。
司马贞一早便从含秋那里晓得了李湛对自己有意,那日她明着来寻李湛,暗着却是乘机来见她,也好亲眼为李湛物色。李牧及长子次子在外,武安君府虽是司马贞当家,可赵筠毕竟是公主,身份高贵,司马贞性子急,便催着叫赵筠也来瞧一瞧。
他们“要做什么事情,总是要老老少少都满意才行。”
也不知那一日赵筠回去后,她与司马贞是如何商议的,总归是搁置了几日。而今日司马贞再见到她与李湛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骗她说李牧身体有恙,实则是想趁李牧在邯郸的这几日,能与自己见上一面,也好为李湛促成此事。
这零零总总,大约是如此。
司马贞爱弟之心,自是并无对错可言。他们武安君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也是人同此心。
管中窺豹,可见多少人对李湛关切爱护,又有多少人对将来要与李湛相伴终身之人,寄之以厚望。
他一人系全家之念,至于她一人系全府之所望。
若一旦受之,又岂能轻易辜负?
她于心难安,于情有愧。
愧之于李湛一人,至多不过是于他私情相欠。可若令他家中父老兄姊,因她而空欢喜一场,那便是大义有亏。
一错岂可再错。
楚楚目光茫然,凝注着远方,胸膛不住起伏,心里彷佛甚是激动。
唐义见状,接口又道:“秦王甚是挂念姑娘,望盈姑娘顾念旧情,早日回秦。小人们不敢再多打扰,就此告退。”他一面说话,一面又径自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他起了身,倒退几步,垂首转过身去,向另外那个黑衣大汉微一招手,两人正要退开。突听楚楚长长叹息了一声,轻声道:“回来!”
这两字,又轻又飘,似乎她考虑了许久许久,方自说出。
唐义垂首转身,躬身道:“盈姑娘还有什么吩咐么?”
楚楚面上忽然露出一丝凄凉之色。唐义心想她的样子也不过二十来岁,月光下却见她眼角竟有了许多细微的皱纹,满是凄凄之意。
岁月并未曾催人,却又是什么,能叫她这般心力交瘁?
楚楚沉默了许久,踌躇着道:“秦王……秦王,他……他的喘症,可是……”
“姑娘放心,”唐义一点即通,立即回道,“半年前,蒙茵蒙三姑娘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味灵方。秦王依方服了药,不过一个月,便再不咳嗽,瞧来已是大好了。”
“是么?”楚楚微微颔首,又沉吟道,“那……近来几日,他……赵高可曾再有什么吩咐没有?”唐义闻言,却是“嗤”地倒吸了一口气,在这寂寂夜里,显得格外得响亮。
楚楚的双眼紧紧地盯着他。唐义有些迟疑,踌躇着道:“不瞒姑娘,这半月来,小人确实未曾收到赵大人的指令。五日前,李湛留宿姑娘屋内,小人……飞鸽传书回咸阳,可赵大人亦未回复。不知可是咸阳城里……又出了什么变故。小人这几日正想着,赵大人可是有让我们兄弟撤回咸阳之意?”
半月来……岂不是正合上了春平君出使咸阳之期。
唐义若未曾说谎,难道那赵邝所言,都是真的?
楚楚默然着,面上阴晴不定,许久才低声道:“方才你说,赵高叫你们来看着我。如今我有吩咐,你们可会照办么?”
“小人们赴汤蹈火,绝不容辞。”
“好!”楚楚抬头望向远处江面。
秋风瑟瑟,江上便连一艘客船都不曾有。
夜色墨黑,幽深莫测;江畔静得凄神寒骨,直教人心神凄清。
“你们就此赶回咸阳去,若是他……他……”一个“他”字在楚楚嘴里翻来覆去,后面的话竟迟迟说不出口。唐义机敏,忙接口道:“小人自当遵命。姑娘若挂心秦王安危,不如与小人们一同回咸阳?”
楚楚垂下头,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过了好生一会儿,只听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们走罢……”
她说得甚是苦涩,神情间更有莫大凄楚。唐义心头虽觉奇怪,但仍是与唐忠躬身一礼,转身飞奔而去,霎眼间便没入黑暗中。
楚楚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纤瘦的身躯,有如钉子般钉在地上,半步也移动不了。四周夜色深沉,水声潺潺,她思绪混乱,万念奔涌,竟全不知该想些什么?
突地眼帘一合,竟有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脚下草木里的秋虫,似被她滴下的泪水惊动,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声。
他说秋风起时,便是她的归期。
如今满耳秋声,满目秋夜。
便是她真的回去咸阳,可能再见他么?
而她,究竟是怕要见他,还是怕见不到他,更或是怕就此再见不到他?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
忧心忡忡……
※※※※※
楚楚隐身在阴黯的角落中,面前淡雾缭绕,遮住了她。
她静静地立着,听见屋子开门声响,冯劫满脸怒气从屋里出来。含冬紧跟在他后面,,匆匆忙忙将屋门闭好,追上去轻声喊道:“你哪来的毛病,冲我发什么火?”
“我……我……”冯劫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恼怒,更不晓得在冲谁发火,愣了半晌,心中渐渐平静,可口中仍是气冲冲地,“我去收拾了他,免得他再来寻你麻烦。”
“你……”含冬跺了跺脚,气恼道,“关你什么事情,要你狗拿耗子?”
冯劫又是一楞。
他自然不是含冬的看门狗。可若有人问他为何要对含冬格外照应,为何方才见着那穆成,连李湛的正事都丢下了,迫不及待地来跑来了?他又答不出口。
其实他明明心里有个答案,只是他又不愿意承认。
实在是他自己都觉得太过荒唐。
他爹爹是秦王的重臣,他平生也未曾少去风月场所。而这个含冬……毕竟她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相识不过三日的姑娘。
论相貌、论脾性、论家世、论才识,是他本来无论如何都瞧不上的姑娘。
可就是这样绝无可能的姑娘,那日愁着脸望了他一眼,便被他一下子装到了心里了。
忽然间,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李湛,为何他要这般待楚楚。
大好男儿,却被一个姑娘家吃的死死的,就如同他现在一模一样。
他抱着臂瞪着眼,一边想着一边来回踱着步。含冬走上来,轻轻拉着他的衣角,低声道:“你别去找他。他要钱,我便给了他些财物。同他说清楚了,以后我与他再无瓜葛。”
她其实也并不觉得他在狗拿耗子。不然她也不会特意向他解释上这么一句。
她也不晓得,为何自己要对这个素昧平生,相识不过三日的男子解释这么多?可她分明察觉到自己非但不曾生他的气,甚至对他无端的恼意,心中还有些暗暗的欢喜
明明她心里也有个答案,可她却不愿说出口。
冯劫听到她说“再无瓜葛”四个字,突然心里头一阵轻松,方才的一些不快霎时都烟消云散了。他停下脚步,笑眯眯低声道:“那我问你,你是喜欢狗多一些,还是喜欢耗子多一些?”
若她说喜欢耗子,他是不是又要跑去收拾穆成了?
含冬忍不住偷偷地笑起来,用力在他脚上踩了一脚。可冯劫却好像感觉不到似的,仍是笑眯眯地,去拉她的手:“我们去远些地方说话,免得吵醒含秋。”
含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把便抽回自己的手,冷声道:“你有话同我说,为什么大白天不来,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冯劫被她骂得有些发楞,见到她径自朝着岸边走去,忽地反应过来,急忙跟了上去。
含冬一向都是心里很有主意的,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一向雷厉风行,又何须旁人为她操心。
一会笑、一会儿闹,活生生一对欢喜冤家。
楚楚轻轻叹了口气,等着他们走得远了,这才上前推开了门。可一进门,却瞧见含秋披着件衣服,就站在堂屋里。
面上一时喜一时忧。
楚楚摸了摸她的手,冰凉如水。
那两人从屋里跑出来了多久,她就在堂屋里站了多久。
都说长姊如母,殊是不易。
楚楚笑了笑,低声道:“放心,冯大哥是个好人。”
含秋沉默了许久:“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她叹着气道:“那天他和李大哥说话,我凑巧听见了。他的爹爹,好像是秦国的大官。”
秦赵两国,虽有同族同源之亲。可谁也不晓得,哪一日就会成了亡国灭种之恨。
含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长长地叹气:“含冬这丫头,从前是穆成,如今又是……真叫人操心。”她低着头沉思着,许久许久,才迈动步子,回了屋子里。
而楚楚却仍静静地坐在堂屋里,静静地想着一些事情。不知坐了多久,曙色从窗外淡淡地照了进来。
这一夜总算已将过去,明日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