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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恩怨太分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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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音十分陌生,盈盈不禁愣了一愣,便听赵高冷冷道:“蒙三姑娘,这是秦王的贵客,烦请让开。”
“秦王哥哥的贵客?是什么人?”那蒙三姑娘的语调立刻变得十分好奇,她银铃般的声音便在帘子边上转来转去。盈盈歪过头,从帘子下面的缝隙里瞧出去,瞧见外面停着一双青花布鞋,上面是一条锦花裙子。此刻天色将黑微黑,帘子边上透进薄光,似乎在发着光。而这隐隐的光采中,一只洁白的小手,便要伸过来。
盈盈笑了笑,正等着那小手掀开帘子,她也好见识一下这位什么蒙三姑娘。却见帘子前压过一重黑影,赵高已然挡到了前面。
他冷声道:“三姑娘还请住手。得罪了贵客,小心秦王责罚。”
只听得马车外哪里“啪”的一声,清清脆脆地响起。接着便是蒙三姑娘大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指点我?你不晓得秦王哥哥最疼的人便是我么?”
没料到这蒙三姑娘年纪小小,身上竟是一股骄纵之气,倒真的有几分被赵政宠坏了的样子。忽听得有人远远地,厉声喝道:“茵茵,你做什么?”
这一把声音清亮中带着五六分沉稳,听来也甚是熟稔,正是蒙恬。
他唤这蒙三姑娘做茵茵,莫非她便是赵政口中的那个茵茵……
“大哥,我没……”蒙茵语气先是弱了下来,可瞬间又强横了起来,“大哥,二哥说的就是他。就是他为了争功请赏,杀了那两个无辜的小孩子,对不对?”
“莫非蒙三姑娘与两位兄长,日日在家中非议秦王之策么?”蒙恬尚未及回答,赵高的阴冷的声音立刻接了上来。蒙茵听不出他话里有话,竟又出声嘲笑:“是又如何?莫非你……”
“茵茵,还不住口!”蒙恬急忙喝住了她,声音愈发严厉,“快向赵府令致歉……”。
蒙恬自然晓得轻重,盈盈缓缓透了一口气,悄悄提起车窗后的帘子,望了出去。只见四周楼阁纡连,宛然是一座大庄院。她心中恍然,瞧来赵政对这蒙氏兄弟,倒是颇为信任,这三日便将她安顿宿在蒙家的庄院里。
赵高淡淡地道:“不必了。蒙三姑娘是心地纯良之人,只是这样心直口快,不知将来要许配一个怎样了得的夫婿……”说着毫不迟疑,转身跃上马车,策马便行。
马蹄踏在园子的小径上,是沉闷的得得之声。盈盈掀开帘子的一角,瞧见那位蒙三姑娘不过十余岁的年纪,容貌甚美,瓜子脸,高鼻梁,颇有英气。大约是被自己兄长喝止,又被赵高讥讽,心中气急,脸上流满泪水,扑在蒙恬的怀里又哭又闹。
蒙恬劝了几声,她仍是啼哭,蒙恬拿她无法,无可奈何抬起头来。却正瞧见帘子下盈盈的凝视目光,他不便招呼,只得苦笑颔首示意。
盈盈微微点头回礼,放下了帘子。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蒙氏兄弟再得赵政信任,因为蒙茵得罪了赵高,来日总有苦头要吃。
赵高赶着马车,一路朝南出了咸阳城门,夜色也随之而临。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赵高的声音在帘子外面响起:“盈姑娘,莫让秦王久等了。”
竹叶青青,竹林幽幽。
来来回回,果然他还是要她回来那片竹林的。
盈盈忍不住抿嘴一笑,举步欲行,忽然心念一动,转过身来,轻轻唤道:“赵巽……”
赵高身子一挺,却没有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全无表情,左边脸颊上印着五道鲜红而短小的指痕。盈盈深深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位蒙三姑娘,真是娇纵成性。”
赵高鼻子微掀,轻轻地“哼”了一声。盈盈伸手,从怀里摸出那日曾为赵政的手疗过伤的药瓶,递到赵高面前:“这药是我前些日子炼制的,就地取材,虽不算上好,可止血去瘀的药效却也不错。你……”
赵高垂手低头,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盈盈取过他的手,将瓶子放到他的手中:“无论……人家如何瞧你,自己总要顾惜自己一些。”
赵高瞥见她右手上一道伤口,眼眸微微闪动,一声不吭将瓶子接了过来。盈盈转身要进竹林去,却听见身后赵高阴冷的声音又响起:“盈姑娘……不怪小人心狠么?”
他明明晓得自己做的事情,会遭天下人非议,可他绝不会因之而放弃。
只是心中,又盼着总有一个人,能明白体谅,对自己宽容以待。
他和赵政这主仆俩,便连这一点小心思也都是一样的。
盈盈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若说不怪,自然是骗人的。可要说怪……也轮不上我来怪你。我晓得你的苦衷,做这么多事情,也都是为了秦王。”
这世上最狠心的人,从来都不是赵高。她若要责怪赵高,又如何能对另一人另眼相待?
她从来也不晓得,要如何才能去怪责怨恨一个人。
就算明辨春秋大义,知晓善善恶恶,可她如今……就当她私心太重,所剩日子无多,她实在不愿将这些光阴,都浪费在计较责怪上。
赵高声音清亮了一些,又从身后传来:“多谢盈姑娘。”
他谢她赠了他这这一瓶药,也谢她体谅。
更谢她,终于回到赵政身边。
无论他对待旁人如何薄情寡义,他在赵政面前,却是忠仆,也是亲人。
盈盈心下不由得一阵难言的惆怅,她步入竹林,却又默默停了好一会儿,才又缓缓向前。她三步两步,转过眼前重重的竹枝,蓦地一转,便瞧见眼前新月当空,那梨花树下,正站着一个人。
溪水潺潺,夜风冷冷,吹得他那一袭玄黑长衫左舞右荡,衬上他瘦削的身材,清秀的面颊,竟有几分飘飘羽化之感。他笑吟吟地望着盈盈,梨花的叶子被风吹起,落在他的衣裳上,他也没有拂去,只是朝着盈盈伸出双手来。
盈盈掩不住的内心欣悦之情,提着裙子,才奔到了他身边,便被他一把抱入怀里。他将她抱的好紧,好似两人已经分离了许久许久一般。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他抱着盈盈,脸颊在她的秀发上轻轻地摩挲着。盈盈靠在他的肩上,目光从他身后望去,瞧见他的身后,不知几时已经修筑了一条青竹长廊,从梨花树下穿过,直通溪水之中一座新修的竹亭。
赵政察觉到她的惊诧,却只是笑而不语,拉着盈盈的手,朝竹亭而去。
可他脚只踏出一步,盈盈便听到脚下“咚”的一声,竟是个宫音。她愣了一愣,轻轻踩出去一脚,脚下也是“咚”的一声,她再走一步,脚下仍是发出咚的声音,只是声音高亢许多,是一个商音。
听说从前吴王夫差曾筑响屧廊,令足底木空声彻,西施着木屧行经廊上,辄生妙响。也不知赵政从哪里寻来的工匠,竟连木屧都不必着,便能踏出声响。
她又惊又喜,回望着赵政,赵政只是微笑,还朝亭子扬了扬头。盈盈脱下鞋子,笑着朝前跑去,一路便听到宫商角羽徵的咚咚之声不绝。她站在亭子前,瞧见长廊的那一端,赵政站在礼花树下,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她心中生了调皮之意,忍不住便来来回回地跑着。赵政由着她在长廊上嬉闹,咚咚声不绝于耳,似乎在弹奏着一首欢快的曲子。
天上一弯新月扶在檐牙上,便如她纤细洁白的双足。她跑回来时,似乎正从月中向自己奔来。赵政不由自主摊开手,盈盈扑入他的怀里。他搂住她,亲着她的秀发,笑着问:“好不好玩?”
“嗯……”盈盈笑着仰起头,笑得眉眼里俱是新月。
上一次她这样子喜动颜色,也是在竹林里。
只要她开心欢喜就好。无论要他如何补偿她,都不为过,何况不过是修了一条竹廊。
“果真是个蠢丫头。”赵政笑着在她的鼻子上点了一下。他不忙带她去竹亭,反而拉着她的手,先到了当中那间大屋前。
他推开门,盈盈才见到里面已经修整一新。当中那张席榻不曾动过分毫,只是打扫干净,且将上面的被褥收了起来。而大屋的两边,却沿墙设立了不少书架,上面书卷满架,全是诗书典籍。一旁书架前放了一张书几,上面摆着砚台毛笔,还有空白的大小书简,陈设甚是精雅。
盈盈随手取下一卷竹简,展开一瞧,是《黄帝内经》,再一路瞧去,《礼记》《公羊》《毂梁》《商君书》赫然在列,甚至连《海岛算经》之类的杂家著作亦在其中,诸子百家一样不少。盈盈一卷卷地看过去,忽然瞧见一卷书简上写着“魏公子兵法”。
她微微一怔,取下书简缓缓展开,只见上面写道“魏公子无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为信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