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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涩剑犹堪淬 ...

  •   这一场嫪毐的叛乱,如疾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嫪毐兵败身死,叛军更死伤无数。其死党卫尉、内史、估弋、中大夫等二十余人斩首;追随嫪毐的宾客舍人,罪轻者为供役宗庙的鬼薪,罪重的四千余人夺爵,充军西蜀,徒役三年。
      太后赵姬,宠幸阉人,以玉玺助嫪毐作乱,本应一并处死。秦王念母子之情,只将其逐出咸阳王宫,迁至雍城的萯阳宫,断绝母子关系,永不再见。
      文信侯吕不韦因曾举荐嫪毐,获罪。秦王叫人严厉训责之,留其文信侯爵位,仍兼相国之职。
      其他凡有战功者,皆拜爵厚赏;内侍宦官有参战者,拜爵一级。赵高任中车府令,执掌秦王乘舆,下辖八百中车府卫,兼行符玺令事。
      平叛一战,满城皆殇。
      至此,赵政终于夺回了属于他的秦国朝政大权,秦国上下再无人为其掣肘。

      ※※※※※

      月华清美,碧空澄雾。
      咸阳城西南周南山,前面是一片山岭,斜斜地伸向远方,绵亘不断,其中危峰峭壁,山势高陡,雄险异常,一座比一座高,仔细数来,堪堪十二座。那最后一座,下临渭水的支流芒水,便是第十二峰。
      虽已是初夏时分,可晚风中仍有凛冽的寒气。
      山坡下缓缓踱上一条人影,转过山脚,月色光华,照在她的脸上。她美丽的眼睛,如星光般在夜色中微微闪动。
      她的目光朝那掩映在月色云海里的山峰一望,明亮的眼睛转了一转,倏然向山路左侧那最后一座十二峰的山崖掠去。
      她到了山崖之下,抬起头,高声道:“晚辈魏弗盈,特此求见孔周老人。”夜色本深,万籁俱寂,她清柔的声音层层而上,似乎在云雾间飘荡。
      深山里没有任何回应,但闻山风籁籁,夏虫低语。
      她静静候了片刻,又微微抬高些声音:“盈盈求见孔周老人,烦乞一见。”
      又是一阵寂静,忽见崖上垂下一条长长的绳索,在半空中飘来荡去。盈盈面露惊喜,身子微折,拔起三丈,刚好抓住这绳索的头端,双手交替着往上,便如惊鸿般掠上山崖。
      将到了山崖顶上,她一个折身,掠上了崖顶。待她立定身子,却见这崖顶方圆不过百丈,而山崖的边缘上更巧妙地建着一间竹屋,门前并无装饰,屋旁亦没有点缀。放眼望去,苍茫云雾间,这竹屋就如此孤零零地摇曳在凛冽的夜风里。
      日炙风吹,雨打霜侵,竹色已变枯黄,有风吹过,林木簌然,这竹屋显得更是摇摇欲坠。
      盈盈又朝竹屋的一侧望去,却见高崖上,月光下,屋舍旁的松树旁,站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长得高鼻阔口,身材并不高大,穿着一袭蓝色道袍,脸色黑黝黝的,一脸的稚气。
      少年沉下嗓子,做出一副老成之像:“我便是孔周子,你找我有什么话要说?”
      盈盈微微一怔:“我义父曾亲口对我说过,他年轻时曾与孔周子有一面之缘,那时他便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如今……”
      少年咧开嘴一笑:“那是我师尊,我们孔周门一脉相传,凡继承掌门人之位,便可以孔周子之号自称。”
      盈盈恍然大悟,她躬身问道:“那……敢问掌门的师尊何在?晚辈有事请教。”
      孔周子面容一整,亦躬身回礼:“我师尊今日中午前离世,若你早五个时辰到,便能见他了。”说着,指向松树后的一座新坟。
      一钵新土方自挖开,里面停了一座棺木,里面寂然静卧着一个双目紧闭,满面苍白的老人。细碎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已是毫无生气。
      盈盈一张俏脸霎时间没了血色,怔怔望着孔周老人那一动也不动的身子,半晌不语。天风寒舍,摇撼四下树木,萧萧有声。盈盈勉强定了定心神,走上两步,俯首对着孔周老人拜了三拜。
      孔周子见到她怔愣的模样,笑了笑道:“这几日山下总有人出没,可是为你而来么?”
      “那大约是清姨的人……”盈盈微微一笑,笑容却极为黯淡,“她一直为我寻找尊师的下落……”
      “那你寻我师尊,可是为了那三柄剑么?”
      “我确实是为借剑而来……”盈盈一愣,“可尊驾怎会晓得?”孔周子面带笑容:“孔周一门,除这三剑外,再无他物得闻于世。姑娘千辛万苦到了十二峰,自然是为了寻剑而来。”
      盈盈心中霎时恍然,这本是极浅显的道理,只是她方才因为知晓孔周老人过世,心神摇晃,竟然一时无法多思。孔周子微笑道:“我师尊当年曾与一人坐而论剑,结为忘年之交,我方才听你自称姓魏,他可便是你的义父?”
      “正是,我自幼追随义父,随他姓魏。”
      “那你借剑做什么?”
      “我……”盈盈微一踌躇,淡声道,“剧毒盘桓于身,唯恐命不久已,故借剑以求续命。”
      “原来如此,”孔周子微微颔首,他也不多问,只朗声道,“令尊仁义无双、天下敬仰,当年我师尊便曾想将三剑赠与令尊,随他一并创立功业,只是遭他婉拒。你既是他的女儿,为救命而来,想来师尊也不会拒绝。你跟我来罢。”
      他更不迟疑,振身掠向竹舍,盈盈又惊又喜,又朝着棺木中的孔周老人拜了一拜,才跟在孔周子身后进了竹舍。
      他转入右侧一间内室,盈盈亦随之闪身进去,只见内室布置十分简朴,但窗明几净,月光透窗而入,撒在地上的两个蒲团上,使人有出尘之感,想来这里便是孔周老人师徒平日传道授业之所。
      孔周子顿足转身,坐在蒲团上,朗声道:“吾有三剑,一曰含光,二曰承影,三曰宵练。此三宝者,孔周门下传之已十三世矣,而无施于事,匣而藏之,未尝启封,今唯子所择。”
      盈盈端端正正地坐下,亦扬声道:“敢问三剑其状?”
      孔周子面露笑意:“含光者,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承影者,味爽之交,日夕昏有之际,北面察之,淡炎焉若有物存,莫有其状。其触物也,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见;宵练者,则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方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盈盈更不迟疑,微笑而答:“含光入道合体,可列上品;承影遇道引信,乃是中品;宵练按道守习,不过下品。此三剑皆不可杀人,更不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我要来何用?”
      她为求剑而来,将这三剑逐一点评,还说无一可用之剑,分明是不屑至极,更是狂妄无礼之至。可孔周子闻言,却放声大笑:“当年令尊与我师尊品论三剑所言,姑娘答得一字不差。姑娘果然是公子的后人……”
      原来方才两人一问一答,不过是孔周子借以确认盈盈的身份。他心中再无疑虑,自蒲团上起身,推开蒲团,将下面一块三步见方的木板掀开,露出下面一个匣子,上面放着两把长剑。
      两把长剑在鞘,三尺长,二指宽,剑鞘与剑柄都是一模一样的松木所制,月光之下,根本瞧不出差别。盈盈不敢妄动,凝声道:“盈盈想借的是宵练!”
      “那便是这一把。”孔周子取过盈盈右手边的这把长剑。盈盈怔了一怔:“可我听说,宵练本为刺客所用,是把短剑。”
      “姑娘不妨瞧瞧这把剑的中间。”他将剑递向盈盈。
      盈盈抖手抽出剑身,但见光涌霞生,漫天寒光飞驰,她情不自禁心中暗赞了一声“好剑”。再将剑横在膝前,仔细端详,又瞧见这长剑上覆着一道绿莹莹的阴影,约有一尺长,与人的小指一般粗细,贴在剑身上,薄如蝉翼,若不细看,难以留意。
      孔周子倒转剑柄,在地上敲了三下,突然间那长剑上发出“嗡嗡”的声音,声音不高,仿佛透出一种震慑人心的神奇力量。而那剑身上的绿影更是微微振动了起来,似乎要脱离这长剑而去,却始终难脱束缚。他回剑入鞘,双手扶剑,递给了盈盈:“世人皆知有孔周三剑,却不知承影宵练,一而二,二而一,相依相存,欲离难离。”
      “生死之不二,哀乐之为一,”盈盈叹气道,“剑犹如此,人又何堪?”
      生与死与,天地并与。人世间有哪一样东西,不是如此?
      若无生,何来死?
      若无相聚,何来别离?
      若无情深,又何来情绝?
      孔周子笑道:“瞧不出你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你说的话,却和我师尊说的一模一样。可师尊是老迈将死之人,有此感触不足为奇。可你……你义父身边门客众多,人人身怀异技,竟然不能为你解毒。这么多年来,想必你一定是九死一生,吃了不少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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