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华觞》米小亚

10、何事堪心伤

　　楚楚闻言一愣，方一抬头，便见蒙茵右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直朝自己脸上划去。
　　原来她说的黥字，便是要划花自己的脸，楚楚又气又急：“你若敢划伤我的脸，我……”。
　　蒙茵手中一滞，笑呵呵道：“我瞧你方才还很镇定，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原来还是怕我划你的脸。嗯……你这么爱美，那我就在你的脸上写个美字。”说完，她手起刀落，又要戳了下来。
　　莫说脸上被黥上一个字，便是被划了一刀，留了疤痕，楚楚都觉得不如取了自己的性命算了。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地丹田一股真气上涌，充斥四肢百骸，眼中更不知怎的，将蒙茵手中匕首的来势，瞧得清清楚楚。
　　电光火石间，她来不及多想，只觉得全身气随心动，右手如灵蛇般在蒙茵的右手上一绕一切，蒙茵腕口内关穴一阵剧痛，匕首脱手而出，“夺”的一声，钉入了亭柱，一寸宽三寸长的刀锋，已完全没入了梁木里。
　　“你……你竟能……”蒙茵面露骇然，望着亭柱上的刀柄，怔愣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转向楚楚，厉声喝道，“你明明身怀功夫，竟然还跟我装傻充愣？”
　　危情一解，楚楚便觉得身上的真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听见蒙茵质问自己，怔了一怔，轻声道：“我没有……我没骗你。”
　　“你没骗我？”蒙茵伸手握住匕首，一拔净然不动。她手中微微运劲，拔下匕首，她瞧匕首，发了好一阵子呆，忽地冷笑道，“那好，便让我试试你到底有几分功夫。”话音未落，匕首再朝楚楚扎来。
　　楚楚再不知如何去调动真气，好在见蒙茵要刺的是自己的心口，她反倒不甚在意，苦笑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由着她去。
　　她只觉得一股劲风到了胸前，可匕首却迟迟没有扎入胸口。楚楚睁眼一看，蒙茵手持匕首，刀尖离自己的胸口不过半寸，面上露出为难犹疑之色。忽然一道寒光一现，蒙茵的手一松，匕首便掉到了地上。又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楚楚从蒙茵面前拉走，揽到了怀里。
　　楚楚又被那股暖意围住，又听到那胸口的心跳，只是这一次，心跳虽然仍是急速，可隐隐中却感到含着一丝怒意。
　　“你来了……”楚楚轻声道。
　　“放心，我会带你离开此地。”李湛一手持剑，一手揽着楚楚，方才冷如冰霜的脸，慢慢缓和下来，低头在楚楚耳边低声道，“只要我在，便不会叫人伤了你。”
　　“嗯……”楚楚回头瞧了一眼蒙茵，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中闪烁不定，突地一咬牙，手中匕首一举，又朝楚楚扑了过来。
　　李湛举剑一隔，揽着楚楚退开了三尺。可蒙茵仍是不依不饶，一言不发，手中一抖，匕锋至上而下，直刺向楚楚身上几大穴道。
　　李湛脚步一错，将楚楚推到了身后，自己挡在她的面前。蒙茵急忙收手，又气又怒，又是一招朝李湛身后扑去。李湛不得已一剑后撤，上身便空门大露。只见蒙茵身形晃动，左手急点他的右肩，右手匕首又朝楚楚胸口急刺。
　　李湛右手反手急急一掌，拍开蒙茵的右手。蒙茵却顺势左手前探，一把揪住了楚楚的衣襟，用力一扯，将楚楚的衣襟撕下了半幅。
　　楚楚失声轻叫了一声。李湛见她左肩全露，亵衣半遮，肌肤晶莹如玉，皓白如雪，当下不敢多看，想以衣袖遮挡楚楚。却听蒙茵“咦”了一声，似乎瞧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李湛微微低下头去，瞧见楚楚洁白如玉的左胸心口位置，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
　　李湛顿时惊住，蒙茵手中力气未竭，将楚楚拉的一转。却见她背后亦是一条一寸长的伤疤，两道伤疤大小形状一模一样，只是位置一前一后，像是曾经有一把利剑穿胸而过。
　　李湛顿觉一阵心痛，他握住了楚楚的手，一带一绕，将她紧紧地抱着怀里；右手一探，抓住了蒙茵的右手，反手一折，将她手中的匕首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为何要这般伤害她？”李湛厉声道。他怒容满面，蒙茵凝视着他，见他第一次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自己，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她高声道：“我就想杀了她，那你也来杀我好了。反正你这样对我，我也不想活了……”
　　“你真当我不会么？”李湛怒气极甚，手中使劲，往前轻轻一顶，可那匕首在蒙茵的脖子上并未见血，只是那匕首瞬间短了半寸。
　　李湛一愣，松开了手，匕首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又弹回了原来的样子。园子里顿时寂静了下来，蒙茵甚是倔强，李湛亦只是沉默，两人俱是一言不发。
　　楚楚轻轻叹了口气，拉好了衣裳，伸手拾起匕首。
　　这匕首入手甚轻。她捏住匕锋，用力一按，匕锋全部都按进了刀柄中，手一松，匕锋又弹了出来，原来不过是江湖人卖艺用的把戏而已。
　　如此说来，蒙茵方才说要划伤自己的脸，也不过是吓唬一下自己而已。楚楚轻轻摇了摇头，将匕首交到李湛手里，低声道：“我的伤，不是蒙姑娘弄得……你别怪她……”
　　那道伤疤早已经愈合，颜色也有些淡了，显然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李湛早已晓得是自己关心则乱，情急之下怪错了人，眼下见到手中这假匕首，面色慢慢缓和下来，沉声道：“蒙三姑娘，方才是我误会了你，对不住。”
　　蒙茵一直将脸撇到一边不看两人，听到李湛这么说，突地快步跑回了亭子，伏在席案上，大声地抽泣起来。
　　她虽胡闹任性，可楚楚却并不讨厌她，见她这般伤心，心中更是不忍。楚楚拉了拉李湛的袖子，轻声道：“你去瞧瞧她？”
　　李湛叹了口气，他轻扶楚楚的腰，轻飘飘落在了蒙茵身边。他低声道：“蒙三姑娘……”
　　蒙茵听到他的声音，哭得却更加大声了，她一边哭一边嚷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只会做错事的坏人，是不是？是不是？你既然这么讨厌我，当初为什么要抱我……”
　　“我几时抱过你了？”李湛无可奈何道。
　　“还说没有？”蒙茵使劲地跺脚，“去年在匈奴人的营地，忘了么？”
　　“你乱闯匈奴人营地，又中了他们的毒不能行走，我要救你，只能抱着你走……”
　　“那便是抱了……你还脱我的衣服，亲我的肩膀，还同我说什么若我有事，你自然会照顾我一生一世？你说你说，这些话是不是都是你说的？”
　　李湛面色大是尴尬，想要分辨，怕楚楚心中误会，可一时又不知如何说起。蒙茵只当李湛无话可说，她满心得意地抬起头，却听楚楚缓缓道：“他要救你，自然要脱你的衣裳了……”
　　“你说什么……”蒙茵斜了她一眼，嘟囔着道。
　　“你肩膀上中了匈奴人的贵霜狼毒，他要救你，只好褪去你的衣服，然后将狼毒吮吸出来……而你中了毒，心中惶遽，想必是说了一些什么孩子气的话，他自然要接着话来安慰你。”
　　“你如何晓得，我中了匈奴人的贵霜狼毒？是他同你说的？”蒙茵指着李湛，气恼道，“李湛，你不是答应我，绝不将我闯入匈奴人营地之事告诉他人知晓么？”
　　“匈奴人向来凶悍，却不太多用毒物，他们寻常惯用的便只有贵霜狼毒，”楚楚缓声道，“而且他们的毒虽然凶烈，吸出来便也没事了，不比南面古蜀那边……古蜀那边……”她迟疑着，一时之间似乎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蒙茵眼睛亮亮的，紧紧地盯着楚楚：“李湛同你说过一样的话，可他久在边陲，曾随他爹爹大败匈奴人，他晓得匈奴人的东西不奇怪，你又怎么会晓得？”
　　“我……”楚楚神情微微一黯，“我也不明白自己如何会晓得，我只是……”
　　“你不必向她解释，”李湛打断了她的话，对着蒙茵扬声道，“蒙三姑娘，你煞费苦心，引我来此，如今我已经来了，话亦叙过，就此别过罢……”
　　他带着楚楚，纵身而起，轻飘飘的落在丈许之外，立在一旁的假山石上。两人衣衫一青一紫，清风中微微摆动，实在是丰神隽美，宛若神仙眷侣。
　　可蒙茵这一次却一点都不气，也不着急。她扬声笑道：“楚楚姑娘，今日是我不对，我敬你一杯酒，你喝了它，咱们的恩怨便就此揭过，如何？”说着，提了酒壶与酒樽，轻身一跃，几个起落，到了两人对面。她抬手斟满了一樽酒，直直递到了楚楚面前。
　　“我从不饮酒。”楚楚摇头道。
　　“那你便是不肯原谅我了……”蒙茵顿时眼眶又红了，“你若不肯喝，便是不肯原谅我。”她头一低，肩膀抽动，发出了嘤嘤之声，似乎正在抽泣。
　　“你莫需理会她，小心又有诈……”李湛冷眼瞧着蒙茵，对楚楚低声道。可李湛话才说完，蒙茵更为伤心，竟大声地哭了起来，哭声断断断续，一阵阵地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