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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浊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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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的两人行至那石桥下的刀鱼面馆时,只见灯火黯哑,店门紧闭,四处也是冷冷清清。
两个人正踟蹰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夜风里忽然传来阵阵桂花的香气。
霍去病微微怔了片刻,忽而唇边一抹浅笑,匆匆丢下一句“等我”,便松开来她的手跑远去了。
徐广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风里,怔在原地许久,转身悄然移步上了石桥。
月光荼白,石桥上风有些冷。她扶着矮矮的石栏杆,静静望着桥下流水淙淙。
身后脚步声渐近,她回过头去见他一路小跑而来,身上还染着桂花香气。
她低头一看,见他怀里两个在夜色中散着热气的陶罐子,那桂花的香气原来是从他怀中传出来的。
“桂花浊酒?”
“我想你是喜欢这桥上的夜色,特地让店家热了两壶。”他说着将冒着热气的酒坛子放在石栏杆上,又从怀里不知何处掏出来两个陶碗来。
遥望着两岸闪烁的万家灯火,河川上微凉的夜风轻拂,此时饮一碗温热的桂花稠酒,倒是一件甚是惬意的事情。
她饮着饮着,只觉得手脚都热了起来,侧脸去望他,才发现他竟是端着酒罐一饮而尽,不禁噗嗤一声笑了。
身边人有些讶异,侧过脸来望着她,轻哼一句:“笑什么?”
“没什么……”她笑着又饮了一口,抬手将酒洒入了脚下的河水之中。
“听说将军在河西时候,也曾这样与三军同饮御赐的御酒。”她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眼中暗含着闪烁着星光:“陛下下令筑城建郡,特赐此地名为‘酒泉’,可当真有其事?”
他挑眉望她,沉默须臾轻声道:“郡主总是知道不少事。”
“只是觉得你与传闻中那个骁勇善战的霍票姚不太相像……”她浅笑着又自斟自饮道:“我本以为你最最得意之事便是横扫河西,可在我面前,你总是鲜少提沙场事情。很多时候让我都有些忘了,你还是那个传说中的盖世英雄。”
霍去病闻后凝眸半晌,低眉轻声道:“沙场上的事,坏事多,好事少,不说也罢。”
“即便像将军这样大胜归来,也不算是好事?”
“我是胜了,可皋兰山上,我也失去了太多,还有李广在右路拱手相让的那四千人,最后去也只是呈报军函上的一个模糊数字。漫山遍野尸首,血水都汇成了小河,最后却也不过史官笔下‘首虏过万’四个字而已。”他的声音很轻,融化在河川之上徐徐吹来的风中:“现在,越来越能理解他……”
徐广云有些后悔自己居然在这样的夜里问他这个问题,只觉得他提起河西时,身上便像生出了刺,声音也越来越冷,像是寒冬腊月里刺骨的北风。
她不禁下意识向着他身侧靠了靠,想要自己的体温可以熨帖在他身畔。
“是我不好,不应问这种问题……”
他沉默半晌,唇边扬起一抹苦笑:“没有听到豪言壮语,是不是有些失望?”
“怎么会,毕竟不会有人真的喜欢的战争。”她的手轻轻放在他搭在栏杆上的手臂上,身体又朝着他靠了靠:“若是真的喜欢,才当真是让人失望。”
她说着,却发现他正侧眼仔细端详着自己,眼中一抹玩味的笑意:“我还是觉得,你穿男装的样子更加俊俏。”
她闻声微怔,戏谑浅笑道:“霍将军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谁知他并不回答,话风忽然一转轻声道:“未央宫的事,你不生气了?”
徐广云微怔,只觉得自己上了他的当,却依旧镇定应着:“本来也没有生气。”
“你是没有生气,但也就差把不高兴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忽然反手一抬,一把将她的手牢牢扣在掌中:“想嫁给我的人是不少,但也只有你知道,嫁给我算不得什么好事。”
“你自己清楚就好了。”她轻声怼他,却任他这样握着自己的手不放,抬起头来遥望着远处寒星叹息。
“去病,我希望不管以后如何,我们也能像现在这样,彼此坦诚。”
“好,我答应你。”
黑黢黢的山林中,篝火点燃了夜空。
木柴在火焰中爆裂的声音在空气徘徊,鱼肉在火中炙烤的香气弥漫四周。
她身上披着他的大氅,斜斜靠在他身侧,看着他翻动着手中的烤鱼,不禁想起十多年前他们投奔平阳侯府的那个露宿山林的夜晚。
他身上的味道依旧透着木头里才散发出的气息,那味道令她的原本平静的心,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慌乱。
但她毕竟已经不是那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了,已经学会如何让心跳藏好,不叫他察觉丝毫。
幸福……此刻就是幸福。
但愿它不再像掬于掌中的水,稍稍握紧,便悉数从指缝中流淌干净了。
“好了……”他借着火光仔细端详了一番,将烤得喷香的鱼肉递到她嘴边。
她早已饥肠辘辘,低头就去咬,随即“哎呦”一声被烫了嘴。
他急忙放下手中的鱼,捧起她的脸来仔细端详。
只见她唇边一抹微红,脸上还沾着炭灰,不禁颦眉道:“小馋猫……”
谁知她突然噗嗤一声笑,目光温暖:“你说这时候,会不会又有一个李二哥跳了出来。”
卫青闻声微怔,表情有些不自然。
“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如了当年的愿……”她轻声叹息,侧过头来靠回他肩上:“阿青,我忽然想我大哥了,可是他的脸却已经变得模糊起来了,时间真的好可怕……是他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可他自己又去了哪里?”
卫青沉默着听她在耳边嘤咛,只觉得那些回忆仿佛昨日才发生在眼前,如今竟然都已经成了久远的往事了。
“我们的缘分与分离相比,是那么的短。你说,他还会不会记得我……”
“当然。”他轻声应道,抬起手来将她揽入怀中:“你可是他最珍爱的小妹妹。”
他的话让她的鼻子微酸,不禁眼眶湿润,使劲将头埋进他的胸口中去。
“阿青,还好有你……”
次日清晨,躲出来多日的两人,终于一同回到了长安城里。
躲出来这几日,长安城中似乎发生了不少事情。对于李鸾来说,最重要的却不过两件事。
一是,霍去病成亲的事,已经在长安城中传开。
二则是,韩说与吕瑶已经从江南之地回到了长安。
卫青一回到府中,便被管事告知未央宫中传来懿旨,要他回府之后,速速去椒房殿一趟。
卫青入宫已是晌午时分,卫皇后刚用了午膳准备歇下,听闻大将军求见,赶忙起身相迎。
“青弟你可是躲清静去了,由得我这里乱得如同一锅粥。”卫皇后不禁向弟弟抱怨,直扶着额头叹息道:“卫长将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两日了,滴米不进,陛下为此还动了肝火。”
卫青闻声不禁沉色道:“是因为去病……”
“还能因为谁呢?”卫子夫说着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她自小就喜欢去病,偏偏去病这亲事来的突然又荒唐,她一时接受不了,倒也是有的。只是这孩子平时里看着柔弱,可是倔起来,倒是像极了她父皇,恐怕三五日是不肯出来的。”
卫皇后说着,抬眼望向一脸讳莫如深的卫青,狐疑道:“弟弟成日和去病那孩子在一起,想必早已知道了他的意中人究竟是谁,为何不早早跟我透个信?”
卫青凝眸沉默半晌,抬眉望向卫子夫:“是谁?”
卫子夫不禁愕然,愣了半晌轻声道:“你还不知道此事?”
卫青没有言语,只是不动声色抬手饮了一口杯中茶水,等着卫皇后说下去。
“他居然连你这个舅舅都瞒了,他自小可是跟你最亲的啊。”卫皇后觉得简直匪夷所思,忙叹气摇头道:“看来他也知道自己实在荒唐,没有胆量跟你开口……”
见卫青不言语,卫皇后皱着眉又轻声补了一句:“是陛下的外甥女,修成君的那个掌上明珠——广云郡主。”
卫青闻后微微颦眉,却依旧不置一言。
“我还为郡主张罗过一门亲事,是中山王的长子,如今想来也是可笑。”卫皇后说着不禁摇了摇头:“她是陛下的外甥女,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挑剔,可是她与去病走在一起……”
卫青见卫子夫面露难色,轻声道:“陛下如何看此事?”
卫子夫闻声不禁苦笑,抬眼望着他:“陛下说,这是天赐的良缘,不可违逆。”
卫府。
李鸾原本提着竹篮在桂树下采花,卫青入宫前说他回来时会去接上卫登。李鸾见这满园丹桂飘香,便想着做一些可口的桂花糕来逗那个小家伙开心。
谁知正摘着花,便听到身后一阵呼喊。
“娘亲。”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腰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手中的花篮掉了下来撒了一地。
她低头一看,这一头扎进她怀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家伙。
他瘦小的肩膀颤抖着,自见了她便泣不成声,使劲抱着她就是不肯撒手,问他是一眼不发。
“可是想娘亲想得紧……”她温柔地捧起他的脸,只见他哭的白玉一样的小脸都皱成了包子褶,不禁噗嗤笑了。
“才不是!小侯爷是在大将军府里受了气!”李鸾不禁闻声抬头,见桃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面前,眼眶竟也是红彤彤的。
原本是久别重逢甚是欢喜的场面,竟变成了一场哭诉。
“姑娘不信去问韩大人……”桃花说着便不禁抹起泪来:“韩大人送我们去大将军府,遇到了那个女人。小侯爷见姑娘不在,便喊着要娘亲,那个女人便问他的娘亲是谁,小侯爷说姑娘是她的娘亲……”
李鸾颦眉望着从桃花身后缓缓走来,一脸尴尬的韩说,不禁问了句:“她又说了什么?”
“她说……”桃花说着不禁哽咽,望着泪流满面的卫登,一时间竟说不出口。
李鸾抬眉望向韩说,韩说见她目光笃定,自知避无可避,便也只有照实说了。
“她说,李姑娘你从未十月怀胎,又哪里来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