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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海棠 ...

  •   夏暑已逝,秋夜微寒。长安街头也愈渐清冷,徒留清冷月辉下十里海棠。

      灯火阑珊之处,那潦倒的身影摇晃在酒家的高阁之上,半梦半醒间嗅着和风而来的花香,手中的酒,一坛又一坛地空。

      “再给我来一坛酒……”

      “张大人,这……”

      “你当真以为我如今已付不起酒钱了吗?”话音刚落,几枚钱币“叮当”落在花梨木的桌案上,那人醉醺醺道:“给我再来坛上好的桂花酿。”

      店小二看着着实犯难,那几个寒酸的铜板别说换一坛子上好的桂花酿了,就是连普通的浊酒,也换不上一坛子。

      慵懒趴在柜上的掌柜忙跟他使着眼色,小二左右为难,却始终不敢上前去劝说眼前的失意之人。

      京城中皆知博望候第一次出征便吃了败仗,不仅自己被判了死刑散财抵命,还被革除了爵位,也害得李老将军又错失花甲之年最后封侯的契机。

      十三年在塞北的苦寒换来的区区一顶世袭的爵位,在手中还未捂热,就这样随着一场突如其来的败绩,烟消云散。

      盛衰何常,强弱安在,是谓如此。

      掌柜有些不耐烦了,又冲着小二猛使了几个眼色,让他快些将眼前人打发了。

      小二忐忑了半晌,方才踌躇着正要开口劝说,身后忽然想起了一个轻柔的声音。

      “可还有上好的桂花酿吗?”

      眼皮一直耷拉着的掌柜闻声抬眼打量着眼前的来人,玉冠高束下一袭锦绣长衫,面貌俊朗,温眉润目,带着满身不言而喻的贵气。

      “有是有的,只是小店要打烊了。”掌柜认不得眼前的人,但做酒水生意的,本就是阅人无数,一看便觉得眼前的不是哪家高府显贵,便是豪门强绅,说话也不禁客气了起来。

      “无妨。”那人的声音很轻,可一字一句却有着叫人不敢忽视的分量:“你且帮我备上两坛子好酒,再要两只碗。”

      话音刚落,一枚硕大的金锭子落在案上:“今夜,我与张大人包下这里赏月了。”

      掌柜的一见到金锭子立马喜笑颜开,忙将金锭子收入囊中,招呼着伙计:“快快!快给大爷把酒都备好。”

      坐在廊上落拓潦倒的张骞,方才缓缓地转过头来,只见灯影之下,那人一身青衫孑然而立,身后是长夜星火中,无尽的海棠花影。

      酒很快便被送到了面前,张骞低下头去,看着那刚刚启坛的桂花酿中,自己满脸疲惫又失意的影子,苦笑一声道:“未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大将军。”

      话音一落,旁边的伙计与掌柜,均瞠目结舌。

      谁能想得到,眼前看起来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男子,竟是那驰骋漠北,战功赫赫,在长安城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卫青。

      “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拜见大将军。”掌柜吓得颤巍巍地拉着伙计,赶忙跪下身去叩拜。

      “不知者无罪。”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如同窗外的夜风,没有半点惺惺作态的傲慢无礼,却也全然不像是一个连年征战的军旅之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张大人单独呆一会儿。”

      “自然!自然!小的们这就告退!”

      要说还是掌柜的脑子机敏,一见这情形自是不敢再逗留片刻,忙扯着伙计出了店,还不忘关好门窗。

      店内更加安静了,张骞起身来缓缓走到卫青面前,正要俯身叩拜,却被他一把拦住了。

      “只有你我二人,何须行此大礼。”

      “满朝文武,九卿以下者见大将军亦行叩拜之礼,子文如今已是平民之身,礼数更是不敢废的。”

      “若是张兄皆应循礼数,只怕今日这酒,半杯都喝不得了。”面前人的声音清浅:“如此好的月色,若是自斟独酌,岂非失了些意味。”

      “是子文失礼了。”张骞苦笑一声,起身抬手请君上座。

      “长安的海棠,一年中总是这重阳节前后开的最好了。”面前人落座后,遥望着窗外无尽的秋夜中映着月光被清澈的秋风,纷纷垂落的胭脂色的海棠花雨,不禁莞尔笑了。

      “此花又名断肠花,摧心又断肠,当真算不上什么好花。”张骞苦笑道。

      “竟有如此说法……”卫青闻声轻叹浅笑,抬手为自己的碗中斟了满满的一碗酒。

      “如此繁华簇簇的天姿国色,却不能留下一丝一毫的香气。”张骞转首望着窗外枝头上靡靡的夜色,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香气就好比是花的声响,雁过留声,既然如此努力地绽放,总是要留下一缕清香在这世上的。否则便是枉来这世上走这一遭,白白地做了陪衬在别人脚下的红泥巴。”

      卫青知道他是借花抒愁,便也没有出声,只低下头去缓缓地喝了一口酒。

      张骞也抬手饮下了满满一碗的桂花酿,长叹一声:“大将军今日前来,可是受了谁的托付吗?”

      “张兄果真慧眼如炬。”卫青轻声道:“陛下托卫青来抚慰张兄,也望张兄能忍一时之辱,日后必有重任相托。”

      “张骞谢陛下不弃,只是如今的张骞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恐再难当重任。”

      “张兄切莫自怨自艾,此番战败,也并非都是张兄一人之过。陛下心中清楚,只是有些事做起来还需周全各方。”

      “张骞明白,却也是因为明白,才觉得如此的冤屈。大将军如有神助,一路平步青云,想必是不会知道其中滋味。”他不禁摇头,望着窗外无香的海棠花苦笑。

      “子文为了这一顶爵位所失去的,辜负的,并非只是那苦守漠北的十三年的时光。”

      卫青沉默地望着他,久久方才开口叹息道。

      “卫青所辜负的,也或许并不比张兄要少。”

      李鸾收到卫青的长信时,江南的暑热才刚刚退却。

      她一个人坐在荷塘的亭上,望着那锦帛之上的字迹出神,就连身后的人悄然接近都没有丝毫的察觉。

      “魂又被谁勾走了?”那人一把抽回她手中的信笺,故意举得老高,含笑着扬首望道:“我当是什么东西,原来是卫大将军的家书。”

      “你在他面前可敢如此放肆吗?”李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信笺,揉进袖中,神色却有着说不出的凝重。

      “怎么了?”韩说有些紧张地望着她,只觉得是自己方才的玩笑太过火而激怒了她,连忙赔罪道:“是我不好,我发誓方才我可是一个字都没有看到。”

      “若是看到了一个字,就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吗?”她攒眉望着他,半点没有了往日的温柔。久久深深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轻声道:“你如今也是要做爹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轻浮。”

      她平日里不是容易生气的人,就算是他故意闹她,她最多也就是怨怼他几句罢了。可今日却如此疾言厉色地与他置气,当真是少有的事情。

      “阿鸾……你别生气了……”韩说直挠头,不知如何是好:“你就说,要我怎样赔罪才好?”

      面前人低头沉思了须臾,忽然抬眸轻声道:“你若是要向我赔罪,便帮我照顾登儿,把他带回长安去。”

      韩说没反应过来,僵持在那里,半晌有些难以置信地轻声道:“难不成方才那封家书,正是卫大将军写信跟你要儿子吗?”

      李鸾攒眉望着他,沉默了须臾开口道:“我要立即动身去一趟平阳,我师傅她……似乎不大好了。”

      韩说自是不知道她在平阳侯府时候有过一个教她习舞的洛白师傅,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说你要去平阳,可是要去平阳侯府吗?”

      李鸾愁眉深锁,迟疑了稍许,轻轻点了点头:“我师傅对我很好,虽然我们相处的日子不长,可是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是她把我送到长安去的。这些年因为公主的关系,我一直都不能去看望她,心中原本就十分过意不去。没想到如今竟……”

      她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眼眶也徐徐红了。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也不必太过难受了……”韩说虽然搞不清楚情况,可看她伤心的样子,赶忙抚慰道。

      “我只是觉得伤心,我师傅她……”她欲言又止,像是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又生生咽了回去。两行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沉默了良久,方才哽咽着开口道:“我师傅她实在可怜……”

      与其说是可怜,倒不如说是同病相怜。

      韩说见状,忙掏出手帕来拭干她眼角的泪水,抚慰道:“你别哭,你这个样子才最是可怜。你别急了,我送你去平阳。”

      “阿瑶姐这边的事还没有处理完,她又有孕在身,你怎能舍下她,陪我去平阳呢?”李鸾抬眸,抬手抹去脸上涔涔的泪水:“你帮我照顾好登儿,等阿瑶姐的事办完了,就带他回长安去,便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她说着,倒吸了一口迎面而来的清风,转过头去强压住心中那些久远回忆上涌。

      锦师傅曾嘲讽她与洛白师傅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执拗,可未想到当日的戏言,竟一语成谶。

      她孤独又固执地守在那湖心亭上,虚耗着光阴,与自己心爱之人隔湖相望了半辈子。

      像是一株无声又无香的海棠。

      她或许与她一样,还以为日子叠着日子,总有一天会盼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时候。

      可是命运却再此时戛然而止,再回首,早已断了所有来路。

  • 作者有话要说:  课业繁重 复习忙 跪求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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