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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阴山 ...

  •   右贤王自是没有想到,他怀揣于胸的雄心霸业,数万的金戈铁骑,南下重夺河套的决心,都在他这一夜醉酒贪欢中土崩瓦解了。

      他只记得迷蒙的睡意中,温暖的身体靠在胸口,轻柔的鼻息吐纳在耳畔。帐中昏黄的灯火摇摇晃晃,美酒与熏香的气息彼此缠绕,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手脚瘫软的他,束缚在床榻之上。

      忽然帐外传来兵士们讲话的声响,他眯着眼睛,望了一眼窗外依旧宁静的月色,正欲转身睡去,可那帐外的嘈杂的耳语声,愈来愈不容忽视。如此使得他的睡意渐渐褪去,瘫软的手脚也逐渐恢复了知觉,一把掀开怀中的美姬,一股脑坐起身来。

      “大王!”他刚起身来,一个人影便从门帘外连滚带爬地一股脑冲了进来。右贤王惊觉,即刻从枕下抽出短刀相向,惹得身后的美妾尖叫一声,忙躲在他的身后。

      帐中昏暗,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却听得清他话语中的十万火急的焦灼:“大王,汉朝人杀过来了,已经过了岗哨,朝着我们的营地来了。”

      “胡说,哪来的汉人!”右贤王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倒脚边的人:“汉朝人还在阴山南面呢,怎么可能在朝夕之间就到我的驻地来”

      “大王,真的是汉朝人。好多,好多人,像是比我们的人马还要多。”脚边的人爬起身来,慌忙道:“他们早就做好的准备,一路杀过来,我们的人根本抵挡不住。大王,为今之计只能迅速撤离啊。”

      右贤王听着帐外的声响愈演愈烈,不像是假的。他匆忙地披上衣服,提着手中的刀剑,走出帐外去看个究竟。可刚一出营帐,一枚利箭呼啸着撕破夜空,擦着他的头皮顷刻间定在了他身后的木桩之上。

      右贤王背上冷汗顿时冒了起来,慌乱地转过身奔回到帐中,拽上自己爱妾转身边跑。

      “保护大王,保护大王!”四面的亲卫呼喊着,掩护着他遁逃的方向,他听见身后如雷鸣一般的马蹄声渐至,空气中弥漫着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伴随着草原上呼啸而过的夜风,弥漫了整片原野。

      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是那种让人回忆起最原始的恐惧或是快意的猩甜。那是他曾几何时所恣意享受,如今却又万分恐惧的。

      血液从喉管迸发而出的猩甜。

      他骑在马上,在亲卫的护送下,杀出一层又一层的重围,怀中的胡姬惊叫得刺耳。他背后冷汗一片,不禁回过头,去看那身后的漫天光火。那是笼罩在他王帐边甚为烫手的烟霞,空气中烧焦的气息漫漫压住了猩甜。他甚至像是闻到了皮肉烧焦的那种熟悉的味道,与呐喊恸哭之声一并在身后,演绎成一场金戈铁马多年最最熟悉不过的杀戮。

      然而这一次,丢兵弃甲、四散遁逃的是他自己。

      “究竟是谁!是谁!”他在风中怒吼咆哮着,身边的卫兵一个接一个倒地,队伍越来越稀松。

      “好像是卫青……”身边人也疲于奔命,惊魂未定地答道。

      “放屁!卫青不是在朔方……”

      “属下方才隐约趁着火光看到了他们打出的帅旗,像是一个‘卫’字……”

      右贤王如坠雾中,他又何曾想过汉朝人会临阵换将,又怎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卫青,又是如何让在一夜之间飞兵到了他的驻地。

      可不管对方将领是谁,他如今已是败北,身后追兵无数,如同一场捕猎。而他堂堂匈奴的右贤王,如今竟沦为了被捕捉的猎物。除了带着所剩不多的亲卫一路向西遁逃而去,已无它法。

      他心中也明白,即便是能逃出生天回到王庭,伊稚斜也定然是饶不了他。

      能将匈奴铁骑驱逐至此,他只想到了一人,便是三百多年前的汉人将军蒙恬。那还是他少年时,听过的汉人的故事,他生在一个匈奴人空前强大铁骑横扫的时代。

      族里的老人们跟他讲过蒙恬率兵驱匈奴七百里,修筑藩篱守卫汉境,使得匈奴人不敢南下牧马。

      他曾笑道,汉人就是羊圈中的绵羊,总想要画地为牢。他大匈奴的腹地绵延千里,比起汉人的土地不知要辽阔多少倍。汉人不能全部出动来守卫长城,匈奴却可以随意地选择他们守卫薄弱的一点来进攻汉郡。更何况汉人懦弱无能,皆是光脚下田种地的农夫。又怎能比得上大匈奴的子民,生于马背长于马背,就是死也要死在马背上。他们是天生懂得伺机而动的猎人,而汉人只会一味地亡羊补牢。

      可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沦为了那群“绵羊”的猎物。

      他们不再傻傻地守在高高地城墙上,等待匈奴铁骑兵临城下。他们终于踏出了城门,与匈奴人一样驰骋于广袤的漠北,犹如盘算在草原之上的鹰隼一般,寻找着战机。他的驻地是反击汉廷、重夺河套平原的先锋据点,也是朔方乃至长安头上,久悬未落的一把利刃。如今朝夕之间,兵败如山倒。

      他未想那位传说中“龙城飞将”,竟已如此娴熟地掌握了在沙漠草原地带、广正面大纵深中,以大骑兵集团捕捉和歼灭敌骑兵集团的要领。大匈奴的铁骑想要再渡阴山南去,重回河套直逼长安的梦想算是彻底破灭了。

      他开始渐渐意识道,时移世易,大匈奴的辉煌的曾经由此一战,怕是就犹如前尘旧梦,一去不复返了。

      “将军,右贤王带领一队人马向东北方向遁逃!”轻车校尉郭成向这骑在马上的男子禀报道。

      男子定睛望了一眼西北方向混沌不清的长空,轻声道:“带一队人马追击,追出五十里开外若仍不得,便不要再追,带人回来。”

      “喏!”郭成接令,迅速引马转身纠集人马去了。

      “将军,获右贤裨王八人,还有几人带着两千人马向东南方向遁逃。”

      “嘿,巧了,正巧苏将军、李将军的部队打东南边过来,只怕是也快要到了。将军的时间掐得极准,几万人部队面对这些个残兵游勇自然是应付得了。”校尉韩说在旁冷笑道:“往东南去,等于自投罗网。”

      “那便不用管了?”

      “不用!”韩说摆了摆手,转眼望着身边的卫青,连续几日没有阖眼的长途奔袭。又是指挥行军,又是殚精竭虑地谋划,不说压力,就说体力上的劳苦,怕也是要比一般的兵士,还多出几倍。归途还有七百余里,就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将军,如今危险已然解除,您要不要闭眼休息一下。”韩说望着他被火光映照得略显苍白的侧脸,小声提醒道。

      “不必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婉言拒绝,声音中却透着疲惫:“赵信呢?”

      “他的小队杀得格外勇猛,没想到这匈奴人杀起匈奴人来竟也不手软。”韩说冷笑一声,却被卫青横扫过来的目光止住,忙怯声道:“我就是开个玩笑。”

      “这玩笑你和我说就好,莫要去与旁人说叨。”

      “喏……”韩说吐了吐,抬起眼来望着他:“但这样的人,当真值得信任吗?”

      卫青沉默了片刻,轻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说着他调转马头,要去四处巡视,可刚刚转过去身体却骤然一晃,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还好被身边的韩说一把扶住。

      “将军!”韩说慌忙惊叫一声,却被他出声止住。

      “嘘……别叫人听到了。”他疲惫地抬眼来,望了望四周正沉静在胜利喜悦中全军将士,靠在韩说的肩上,苍白的嘴唇上露出了莫名的笑意:“阿说,我想起我们走龙城那一遭了……也是那么累。可是那时候,我却没有那么明显地感觉到疲惫。或许是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跟匈奴人真刀真枪地拼杀,也或许是因为那是我们首次胜利。又或者是因为……是因为我失而复得……把她找回来了。”

      韩说觉得他的神志似乎有些不清醒了,那是极度的疲惫像是抽走了他身体里的所有的力气,透支了他所有的心力。

      “将军,您把眼睛闭上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韩说不禁也觉得喉咙一阵酸涩。

      他是战无不胜的将军,也是位极人臣的国戚,他那惹人艳羡的荣光背后,却是一道又一道不为人知的伤口。

      他曾经一无所有,颠沛流离。

      如今,他兵临城下,铁骑横扫,却依旧是颠沛流离,一无所有。

      他想要的,终究是没有得到。

      靠在肩上的人却在此时突然开口,声音中的疲惫无法在被掩饰。

      “阿说……一炷香的时间,你要叫醒我。”

      韩说喉咙哽住,半晌才应了一句:“喏。”

      单于王庭。

      伊稚斜一早天还未亮就开始厉兵秣马,各部将领也早已部署到位,都等着着羊入虎口的汉军,自己送入到伏击圈中来。可不想远处的侦骑竟带来消息,原本向王庭一路挺进的苏建、李蔡部队,却忽然连夜调转方向朝着西北方向奔袭而去。其身后的李沮、公孙贺部队也朝着西北方向进发,迅速与集结。

      “卫青呢?”伊稚斜怒不可遏地咆哮,使得报告军情的人都不敢抬起头来。

      “回禀单于,车骑将军卫青似乎不在军中,如今汉军部队中卫青帅旗已全部降了下来。”

      “卫青不在军中,那他又去了哪里?”座下各部顿时慌成一片。

      伊稚斜忙拿出地形舆图来,心中紧绷的一根线,骤然间断了。良久,他才极不情愿地轻声道了一句:“原来东面与中部都是佯攻,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远在阴山以北七百里之外的右贤王部。”

      “怎么可能?卫青的人马怎么可能那么快!单于,我们应快速派人追击,联合右贤王……”

      话还未说完,便被伊稚斜怒摔酒壶的巨大声响止住了,紧接着便是一声震天的咆哮:“如果是卫青,有什么不可能!”

      “若是此时卫青已得手,这三股部队会迅速集结……”伊稚斜身边皱着眉紧盯着案上舆图的左大都尉固尔扎抬起头来,望着座下众将:“十余万人的部队,带着从右贤王哪里截获来的丰沛的兵刃、辎重与马匹,又岂是我们可以轻易撼动的。”

      此话一出,王庭众将皆噤声不语,心中却已是了然一片。

      阴山以南,那敕勒川流淌而过的丰沛富饶的河套平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才是王昌龄诗中“不教胡马渡阴山”的由来,也是高阙奇袭战的战略意义。所谓飞将也是说卫青带兵奔袭七百里到右贤王部,犹如神兵天降。说李广不叫胡马度阴山就好像李广真的带兵打过了阴山一样。。。看地图吗?
    某些大妈真正的历史事件不去直面,就特么喜欢光屁股骚扰,性*生活不和谐出来给作者找点儿事。
    文章看完的读者自然会明白,这也是我坚持写这篇文站古代意义所在,让更多人了解这段历史,减少以讹传讹。不然我完全可以写一个更讨喜的快穿宫斗宅斗来博一下版面,我的表达能力还是驾驭得聊那种风格,也不用被历史束缚着写的如此痛苦。
    感兴趣地话,公元前129年以后(卫青龙城大捷),可以去查一查李广都干了些什么,说李广难封不是没有原因。
    至于他和卫青的恩怨,还是后话。很快也会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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