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华蛰渡》布谣

52、错过

　　傅书朗成亲那一日大雨滂沱，傅谨言紧赶慢赶连夜赶回丰都主持弟弟大婚。七万龙骧军已经分十六队自京畿赶往东辽战场，待婚毕傅谨言也要取了另一半虎符赶赴前线，一路风尘仆仆脸色竟比小月中的荣锦还难看几分。连日来劳碌匆忙，夫妻二人见面的机会少的可怜，荣锦只得将压在心里的一切顾虑暂且按下，等到傅书朗大婚之后再说。

　　按丰都旧俗该由男子骑高头大马绕城至新嫁娘的府门前，与岳丈一家行礼后接了嫁娘回府行过六礼才算礼成。但傅书朗大婚格外特殊些，因着圣上赐了京中宅邸，故而接了新嫁娘之后要直接赶往京中，便不能回府拜别兄嫂。
　　既是礼部司承曹文庸之女与匡亲王之弟结亲，自然半分马虎不得。除却傅家与曹家陪衬的彩礼嫁妆，皇上皇后更属意添置了不少。八抬大轿七十二鼓乐司排出十里长街去，阵仗大得几近丰都城万人空巷，一时间自致远侯府至十里集皆是明晃晃一色朱砂红。
　　傅谨言目送弟弟上马，一袭大红喜袍分外扎眼，他知道离府前的这一面，恐怕从此之后兄弟二人再难相见，不觉有些哽咽，“到了京畿以后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鲁莽行事。”
　　“兄长放心，书朗明白。”
　　“此去京畿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嫂嫂让林管家随你同去，他伺候你的时间最长，知晓你的喜好习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胃肠不好，每每入京总要水土不服，傅家在京中的宅子还剩下几副去岁俞大夫给开的药，你记得着人去取，还有……可不许叫曹佩宁那丫头给欺负去了，丢你嫂嫂的脸面……”荣锦故作轻松地叮咛他，说到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别过头去默默落泪，傅谨言伸手想替她抹泪，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挡了下来。
　　“嫂嫂何必这般伤感。”傅书朗昂起头，隐去眼角氤氲的水汽，“待年关嫂嫂与兄长接上母亲，我们一家人在京中团聚。”
　　“固爵爷，吉时就快到了，赶快启程吧！”宫里来的引路官站在马下高声提醒。
　　傅书朗微微坐直身体，远远眺望着一个方向，那些隐匿的希望传到心里，就像一棵树吸足了水分，随时都能落下眼泪来。他几乎说不清此时此刻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或者说，盼望着什么人归来。
　　那个人是否依然静坐在长白阁中，临摹那些永远写不完的字帖，是否依旧孤独得临窗而立，也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远望，亦或是正在赶来的路上，只要再等一等，说不定一切还有转机。
　　那夜之后，傅书朗时常觉得那是一场午夜梦回时的魔魇，再可怕的噩梦也会醒来，需要做的唯有等待。嫂嫂说要他体谅，靳荨一定有自己的难言苦衷，可他还是不甘心。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去设想靳荨的苦衷，到底是如何原委让她选择放弃，让她再也不肯向她表现自己的孤独，反而堆砌起一腔孤勇来，永远拼命谨慎向他人诉说自己过得如意，似乎在人潮人海世俗尘埃之中，经常能寻找到清淡的快乐。

　　配环三声响罢，终究还是没能等来那个人的身影。

　　“走吧……”他说。

　　门外锣鼓声喧天，长白阁内气氛却是一派骇人的诡异。一身夜行装束的曹佩宁坐在案前毫无起身的意思。
　　靳荨自顾自泡着茶，又滤着茶海将汁水倒进花盆里。茶味清淡，已出了三四遍色，雾气沼渣里朦朦胧胧看不清她的神色，如此反复许久，案头坐着的人终于按捺不住率先开口。
　　“靳荨！你到底是卖的什么关子！”
　　“你得偿所愿了，不是么？”她淡淡开口，并没有回答她，眉梢轻巧地挑起，“你可知道，我为何一直洗这茶具？”
　　“我才不想知道。”
　　她态度恶劣，靳荨倒也不恼，只莞尔一笑，“因为这杯中浸泡过太多红花，若是再不清洗，汁液浸润到纹理之中，恐怕再难洗涤干净了，可惜了这上好的骨瓷……”
　　“你跟我讲这些做什么！”曹佩宁从前吃过她的亏，自然不敢妄动，只言语上呛声几句，“本姑娘今日是来问你，那天那封落款是书朗哥哥名字的信，到底是不是你伪造的？”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你嚣张什么！你不过是求我在书朗哥哥面前演一出戏诬陷你推了小嫂罢了，别以为我会因此而感激你！的你的手腕再高明，书朗哥哥最后不也一样选了我！你还是输给我了！”
　　靳荨不置可否地笑笑，眼神悠远地眺望向窗外，“是啊，是输了，一败涂地……”
　　“你……”曹佩宁还想抢白几句，目光却在触摸到那个萧瑟的背影时戛然而止，远处连绵的山与云雾映衬得她更加形销骨立。徒然生出几分真真实实的恻隐来，这是十六岁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察觉到这样的情感，像一只白而柔软的小手，轻轻巧巧拂过心头，让她猝不及防。
　　“回去吧，接亲的车马也快到宁国公府门前了，新嫁娘让新郎官和接亲队伍等着可不好。”
　　那个淡然的神情像极了多年不见的姐姐，曹佩宁定定地看着她，陌生中有隐隐约约一见如故的熟悉，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神，让人一见便误了终生。她好想突然间摒弃了从前的偏见与不屑，明白了傅书朗痴迷于这个人的理由。
　　“好……”
　　“佩宁……”
　　曹佩宁走到门口时忽然听见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横眉冷对的曹佩宁，也不是心怀忌惮的小妖女，而是亲密无间的‘佩宁’。兄长和父亲总是叫她宁儿，姐姐未出阁前也不过唤她小妹，从未有人这般叫她的名字，亲昵如同梁上燕。原来她的名字被人这样呼唤是如此婉转可人，仿佛疏忽之间便体味遍了人间冷暖，让她难以再出伤人的言语。
　　“还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
　　“好好待他。”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倾尽一生对书朗哥哥好的。”
　　那人再度转过身去，一袭白衣被风轻抚，缥缈安然如画中仙。

　　“那就好。”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傅书朗与靳荨还会不会在见面，或许人生是一个圆圈，向来是因由人而果不由人，期待他们的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