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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旧梦 ...

  •   风舞槐花落御沟,终南山色入城秋。
      ----《长安早秋》
      燕华十八年,暮秋。
      邸州静水巷老宅子里白槐花开的分外讨喜,团团簇簇挤在一起,映得小姑娘的脸艳逾桃李。
      娃娃松散的发髻上粘着几瓣槐花,面庞线条软嫩,勾勒出明快的喜悦。,
      “娘……”一声稚嫩的轻呼让她的心从暮秋廖峭的风里泛起暖意。靳荨宠溺的伸出双手,准备前去接下正挂在树上的小肉球。
      谁知小姑娘转瞬一脚踏空,眼看就要从槐树上跌落,靳荨心下一惊,事发突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正在惊急紧要之时,身后一道白色身影疾略而过,稳稳接下贪玩的娃娃。
      小姑娘搂着白衣少年的脖子,眉里眼梢都是笑意,“鱼……哥……哥哥!”
      看着怀里粉妆玉镯的娃娃,又看向朝自己走来的女子,少年清俊的眉眼里闪过柔和,花瓣雨里平稳落地,小心地把娃娃放下来。
      娃娃一转身抱住靳荨的腿,小身子软软贴上来,殷勤的叫了一声娘,她实在舍不得苛责,只是抬起手为少年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低头抚摸娃娃的发旋,“莫骊,娘跟你讲过多少次,是羽哥哥。”
      少年白析的面庞微微泛红,摇头看看娃娃,又指了指自己。
      她知道这孩子是想说,莫骊喜欢就好了。
      再过两个月,也该是莫羽十二岁的生辰,从他被平生救起那日算,略略数来已四年有余。
      她有点失神,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身处梦境。欧阳平生,这个名字何时在记忆中如同飞落的灰烬般转瞬即逝。她还记得这一年,这是欧阳平生离开的第二年,自己踏进等待的泥潭,一边挣扎着不肯下陷,一边虔诚的溃不成军。
      这样不要醒来就好,她祈求着,一直心有所盼才不会衰老。
      酣梦在平旦时幽幽醒转,窗台上的白烛早已燃尽,被褥坚冷如冰,雕栏小窗外飞星残月,清寒廖峭。
      靳荨抬手覆面,断肢之痛仿佛卷土重来,焦灼的,彻骨的,昔日的一幕幕倏忽间涌上心头。她努力蜷缩起身子,心口灭顶的疼痛接踵而至,分明梦境的触感还那么柔软而真实,家、亲人、希望,睁开眼之前她明明还拥有着岁月静好的人生,让人艳羡的安宁,却在醒来的倏忽间,化为利刃井冰,寒光凛凛让人无处遁形。她死咬住下唇,终于低哑的哭出声音。
      这一场放纵实在来的酣畅淋漓,察觉到窗外之人的焦急,靳荨从榻上半坐起身,青丝散乱显得分外狼狈。“今早发现府里荣锦夫人的丫头颐澜死了。”
      分明是如同自言自语般轻缓的语调,少年还是从中听出了责备之意。有些难过地拧紧眉峰,腾出一只手比划出“喝”的手势,之后又是翻白眼又是吐舌头。
      夜色深沉如墨,她看着少年卖力叙述的样子终于忍俊不禁,微微敛了眉眼,像是多年前那样唤他一句“莫羽……”
      自莫羽被欧阳平生带到靳荨身边,到如今已整整十三年。靳荨又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这样的身份在王府栖身,因为猜忌凭借地位起杀机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按捺不住了,就算今日没有人投毒,他日也定会有他人算计。
      莫羽仍然用脚勾住廊檐倒吊着看向她,他感觉她瘦了,一日比一日更憔悴,乌发里居然隐着几处银丝,却还要死死撑着,熬着,一刻不停地走在一条不归路上。他的身份不能显于人前,就只得在这森然的夜里看她一眼,听她说说话,哪怕只是向当年那样,温温和和地叫一声莫羽,也足以让少年开心好一阵子。
      他也会时常想起从前,想起那个在刀光剑影里把年幼的自己塞进怀里的男人,想起那个软绵绵的,会一口一个“鱼哥哥”的小丫头,想起老宅里做槐花糕手艺一绝的孟婆婆和总是嬉皮笑脸跑来宅子玩的硕哥哥,也会偶尔想起以前的靳荨,从容而温暖的那个靳荨。可怜光阴荏苒,他伸手想挽留那些岁月,却终究难敌,只能任其随水东流而去。

      莫羽走后,寅时窗外飘起小雪,靳荨盯着雕在飞檐上的一只貔貅,又是一夜无眠。是时候去见见那位傅先生了,她盘算着。

      笠日清晨风雪初霁,靳荨在正殿阶下候足了半个时辰,仍不见进入通报的婢娥出来,暗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回走,忽听身后传来清亮的一声“靳姐!”
      靳荨突然有些无措,当年的故旧不多,这声音也算是一个,竟让她有了近乡情怯之感。
      “怎么寻到正殿来了,兄长平时都宿在偏殿的……”说话间人以走到面前,来人正是致远侯府的三公子傅书朗。据传致远侯傅荆少年为爵风流潇洒,曾在游历邸州之时钟情于一位渔家女子,后育有一子名唤书朗,致远侯许诺待自己回到丰都之后定寻机会接她母子回府并予她名分。怎料天有不测风云,傅荆走后迟迟不回,女子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终究没有等到致远侯兑现那诺言的一日。
      此后傅书朗流落民间十数年,直至七年之前傅谨言受命到邸州治理水患时才将其寻回。
      靳荨抬眉看他,眼前少年出落的周正,深青褒衣薄带单配了腰间一块白玉双鱼,绛色儒袍收于腰处更彰贵气,与七年前相比,身形眉眼都长开了又显得英气逼人。
      傅书朗说完了这一句,见靳荨没有答话,便猜出了其中原委,表情瞬间冷冽起来“前日听兄长说了靳姐过来小住,还没来得及去拜会,没想到这群奴婢越发狗仗人势得厉害,看我回头不……”
      靳荨看他越说越过,赶忙开口道“不妨事,也只是候了片刻。”
      见她开口调停,傅书朗罢了口,又像当年那样笑着来拉她的手,却在触碰到的一刹那,笑容僵死在了脸上。
      “姐姐……”少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尾音瑟瑟的扬进冷风里。
      他想问什么,想说什么,靳荨心如明镜。
      傅书朗年前即将加冠,再过两年若是大燕有战事,也该如他兄长那般披甲上阵,七年前那样清澈的孩子,与之相关最惊心动魄的经历也只不过是当年那场道听途说的宫变。而今却在为曾经萍水相逢的人悬心,善良得让人怜惜。
      靳荨有些心疼这个孩子,就像心疼她再也醒不来的莫骊,孩子们纯粹而无辜,却不得不成为欲海沉浮中的牺牲品。
      靳荨用另一只手握了握傅书朗带着薄茧的手掌,冲他释然一笑。“好了,带我去见见你兄长吧。”
      一路上提到荣锦王妃,傅书朗面色上有掩饰不住的欢喜,说起这个南国联姻而来的嫂嫂,少年因刚才不愉快而笼罩的阴霾一扫而光,忍不住交口称赞,连连夸奖说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靳姐你有所不知,据说荣锦嫂嫂出阁之前曾带领南国六十四精锐女骑一举冲破兄长的七千正规军包围,还差点取了陈骁副将的项上人头呢,虽然传言不足为信,但是后来得见嫂嫂其人果非池中之物,梅兰风骨连兄长都敬佩不已。对了,等见了兄长,让他把荣锦嫂嫂引荐给你,你们俩呀一定投契……”靳荨看着少年说到钦佩之人,欢喜的忘了形,孩子心性显露无疑,眉宇间竟依稀显现当年殊途峰上的年幼模样,不觉心下一惊。
      “路遥归梦难,触目愁肠断,怪春草含恨留卿,罗衾怎奈孤寒……”
      耳边传来苍凉的歌声,却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的音色。
      别来春又半,帘外意阑珊,怨君思乡莫凭栏,不过一晌贪欢。
      听来歌者吟唱的似是一阕新词,靳荨却能够随心接下后半,七年前欧阳平生所赋的西江月,唯留此一阕,而今竟与前词如此严丝合缝,她不禁对唱歌之人多了一分好奇。
      “姐姐,靳姐?”
      听到傅书朗的呼唤,靳荨整理好思绪,偏殿新漆的朱门已赫然出现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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