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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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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孤月挂在天边。
路上有一匹马,一个人。
人骑着马,马很累,人也很疲惫。
天上还飘着些许白雪,遍野都是一片苍凉之色,
人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城池,城墙破败,杂草横生,云端明月洒下的光辉也只是让其更显凄凉。
一座荒城。
但是在这样一座荒城中,却隐隐有一点星火绰约不灭,似是要等上一整夜。
他一时有些恍惚,竟觉得还有谁为他留了一盏灯。
不过随即恍然,该是那塔上的摇铃人,值守一夜,也是辛苦。
市井里很是热闹。包子铺的蒸笼上萦绕着白气,肉香勾引着过往行人的馋虫。面摊上坐着几个人,正挑着碗里热腾腾的面条吸溜,时不时说点不知从哪里听到的传闻。茶馆里说书先生刚讲完了一轮,惊堂木一拍,折扇一收,悠悠喝了口茶水润喉,座下众人一阵叫好声。
他牵着马,从这些人身旁走过。
“哎,听说前些日子那江湖第一剑给折了!”“嗨,那叫什么江湖第一剑啊,连剑都拿不动了吧。.”“别介,那好歹也是从我们这瑜城出来的嘛。”“哼,老子要是也得了把好剑,怕是连天下第一都给摘下来!”
路旁一株杏花树落了几片花瓣下来,他伸手抻了抻帽檐,把花瓣抖了下来。一个转身,牵着马走向另一条更深的巷子。
巷子又多又深,他一步步行来却无半分迟疑。。
到了一座房前,他伸指扣了扣门扉。木门上了年纪,已经很是斑驳,还能看到些蠹虫钻出的孔洞。
“吱拉——”一位老人推开了房门,觑着眼睛打量了他半晌,开口道:“后生仔,有莫子事咯?”
他有些怔愣,却又仿佛早在预料之中,没有询问老人上一户人家去了何处。只是轻轻摘下兜帽:“天寒路远,老人家,可否借住一宿?”
天已回暖,他的眉间却仿佛还凝着厚重的霜雪。在这过完年杏花初开的时节,天寒一词经他口中说出来竟也不显怪异。
老人沉沉一笑,背手转身进了屋,没关上门,这就是答应了,“后生仔身子骨不行咯,还比不得我老头子咳。”
他垂了眼,把马系在门边,跨过那道熟悉的门槛,未置一词。
半生风雨,哪会不冷?他早该想到的,如今早已没了什么故人。
那把剑,的确是断了,他亲手把它葬下。
如今他也不清楚自己何时将断。只是累了,便骑着马走过了许多程山,许多程水。回到了此处,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屋后的小院里,有一方石桌几只石凳,他曾在那里烹了一壶陈茶邀明月共饮。
那几丛竹子还在,自然又冒出了不少,风来飒飒作响。他轻倚在一处篱笆上,从怀中掏出一支木笛,横于唇边吹将起来。
做了许久的游子,许久的过客。今朝终于当了归人,却暮然惊觉,已无归处,归处无人等。
吃了老人做的饭,他从怀中掏出点碎银放桌上,不比那些客栈的天字第一号房的价钱少。老人却既没有推却也没有接过,只一口一口抽着旱烟。半晌把烟杆子在桌沿上轻轻敲了几下,吐出一口烟草浊气:“后生仔啊,这里当初该是你屋头吧,楞个样子,老头我哪有收你钱的道理哟。”
他没说话,也不动。
老人一笑:“算咯,你跟老头子说点子你看到的好耍事噻,我就喜欢看热闹,老咯走不动咯,你说来我听哈也好。” 说罢拿茶缸泡了老鹰茶,倒了碗放在他的面前。
他捧起粗陶碗,碗中的老鹰茶不是他曾痴迷的美酒,也不是什么名茶,甚至连正经的茶叶都算不上,然而香气入喉,他却难得有了些许久违的安心,连一直压抑着的眉头都略微舒展。他轻轻开口,用有些沙哑的嗓音慢慢讲述一路来的见闻。说来也怪,明明是少言寡语的模样,语气也平和寡淡的很,说出来却仿佛比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精彩了一百倍。刀光剑影掩于美人红帐处,腥风血雨藏入处子朱唇间,好不惊心动魄、诡秘靡丽。然而最后,一生所信者,所执者,唯手中之剑而已。到头来,剑也都断去,便孑然于天地间,寥寥无可归。
故事讲完,茶已添了一碗又一碗。却忽有一阵钟声传来,是远处山上的古寺。
竟然已是三更了。难怪这般冷到骨子里去。
老人放下烟杆,长长吐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嗟叹其悲凉处,还是得了好故事的满足乐趣,又或者仅仅是吐出口中烟。
他抿了抿唇,饮尽碗中余温。
他又倚在篱笆上,看竹子给笛身上投下斑驳暗影,夜深不敢吹笛,怕扰人清梦,便只是拿在手中看着。
一阵咳嗽声传来,他抬头:“老人家,还没睡?”
“哎,老咯,睡得少。一过了那个时辰就难得睡着咯!”
他道:“叨扰。”
老人摆了摆手,去灶屋喝了口水,准备回房,再经过院子时突然说道:“后生仔,我老头子是没去过你说的那个江湖。但是一辈子都要走完了,撒子没看到过?人嘛,是要一个一个走的噻,昨天他走,今天我走,明天你走,有莫子奇怪的?看开点嘛。”
他不言,只微微抬头看向空中明月,怆然笑了一声。
回首这一路来,危机四伏的绝地不曾夺取了他的性命,无数次被背叛也没有让他畏惧,风霜摧不折他的傲骨,山河拘不住他的脚步。可如今剑断人冷,欲作归人,却是为何?
他这半生所倚仗的,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那一把剑而已么?
如今,如今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