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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日 傻女人与烂男人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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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儿气喘吁吁推开1605病房的门,里面只有空荡荡的四张床,没有杰果的影子。一个女人身着一袭红色露背装,正面对窗户抽烟。
女人发现了她,问道:「妳是这里的病人?」
希儿忙摆摆手,「我跟我男朋友约在这里见面。」
「抱歉,这里已经有人占用了,麻烦妳换一间。」女人在窗台上按熄烟蒂,留下一个丑陋的黑色痕迹。
「但、但是……」
「希儿?」
希儿转过身,发现杰果在门边瞪大眼看着她。她正想说话,杰果却抢先一步。
「妳在这里干嘛?」
她眨眨眼睛,莫名奇妙,不是你叫我来的?但她发现杰果的表情十分意外。
「妳、妳怎么也在这里?」
杰果神情突然一变,希儿延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那个红衣女。
「林杰果,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女人?」红衣女没好气道,「好,现在要摊牌了是吧?」
希儿头很昏,今天太多事情太乱了,杰果怎么会认识这红衣女?有一股可怕的猜测蠢蠢欲动,但她不愿去证实。她盯着林杰果,他却一时说不上话来。
「砰!」
希儿吓了一跳,病房门忽然关上了。
扩音器开始传来刺耳的噪音。噪音结束后,一个沙哑模糊的男性嗓音响起。
「三位1605房贵宾您们好,今晚要请您们协助我惩罚您们其中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做花希儿。」
希儿听了这番话,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这是一个玩笑吗?
杰果冷哼一声,「凭什么要我们听你这白痴的话?」
「这里没有手机讯号,而1605这间病房属于医院全新尚未开放的区域,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发现你们。也就是说,是间密室。不听我的话,就别想出来。」
男人话声说完就断了,空气中弥漫一股令人窒息的静谧。
「咚!」
杰果一下又一下踹门,不久后他倒在地上喘着气,鞋子前端变的破破烂烂。
「不行,这门好硬!」
红衣女拉开窗户大吼:「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啊!」
「白痴,这里十六楼,妳是想喊给谁听?」杰果没好气道。
「那你想想办法啊,没用的男人。」
女人踱来踱去,又点起一根烟。
「烦死了,我晚上还有一场派对,现在都迟到一个小时了。」
希儿坐在病床上看着两人,她实在忍不住了。
「抱歉,你们之前认识吗?」
杰果和女人一起转头看着她,杰果表情有点尴尬。
「那个,她是我上班的同事……」
「噢,老天爷!」女人打断他,「都这样了,就告诉她真相吧!」她吐了一口烟,清澈的眼睛望着希儿,「我是他的正宫,妳这个小三。」
希儿呆呆坐着,彷佛被赏了一巴掌。
「杰果?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颤抖,只要精神没有外遇她都还可以接受,但小三是怎么回事?一股刺激不断冲击她的泪腺,她快哭出来了。
「没有什么意思,就是妳该停止骚扰我男朋友了,就这样!」
「但我才是他女朋友,我们在一起一年了……」
「一年?」女人搥了杰果一拳,「你骗我,说你们才半年!」
杰果不断揉着肩膀,「是……是半年没错。」
是半年没错?
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等等,说不定只是做戏,杰果为了保护她才说谎的。他不是真心的,她明白,他过去也曾这样保护过她。
当妳很爱一个人,妳会猜到他行为后的涵义。
「杰果,」她走上前扯住他的衣服,「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
杰果只是叹了一口气,「希儿,放开我。」
希儿好似没听见,「杰果,我们可以报警,不需要说这种谎……」
杰果心头一恼,「我叫妳放开!」一巴掌清清脆脆打在希儿脸上,他甩的希儿几乎腾空飞起,希儿呆住了,然后她看见他走过去牵住红衣女的手。
当妳很爱一个人,纵使他犯了错,妳还是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拜托你别这样,」希儿崩溃痛哭,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哭成这样。脸上火辣辣热痛,但她仍相信,那段杰果十分可爱的日子。「杰果,不要离开我,我爱你。」
杰果气喘吁吁,冷静了下来。他终于正眼看着希儿,表情却充满嫌恶。
「不要离开妳是吧?」他一把拖着希儿走向角落,那里有工人留下的一些工具,他掏了掏,从里面拣出一条热熔胶棒。
红衣女冷眼看着,再度点了根烟。
希儿瞪大眼望着杰果手持热熔胶棒,随即狠狠一鞭甩下,登时她大腿炸开一条红痕。她惨嚎一声,仍是不放手。杰果一鞭一鞭下去,每一下就骂一句。
「不放、不放、我叫你放手、妳他妈的、是聋了吗?放手、放手、给我放开……」
希儿浑身辣痛不止,有几下打到骨头,疼的她喷出眼泪。她记得杰果过去也曾发这么大脾气,三四次吧。杰果只是失控了而已,她明白,而且那女人绝对不像她那样了解杰果。
当妳很爱一个人,再大的苦痛都愿意为他撑过。
她不放手,手却再也撑不住了,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松了手。她望着两手空空,先是愣住,意念一松,痛觉排山倒海席卷上来。
然而杰果却不停,追着打。
希儿抱头哀号,「不要,好痛!不要打了……」
杰果杀红了眼,一鞭甩在希儿脸上,她撞到地板咬破舌头,咳出一抹殷红。
在撞击地板的那一瞬间,希儿第一次感觉:杰果疯了,她很难过。然而她心里竟感觉还是爱着他,这又令她有点甜蜜。她大概也疯了,爱情本来就疯疯癫癫的,或许他们两个疯子就该命中注定在一起。
当妳很爱一个人,妳会轻而易举发现两人的共通点。
「小杰!」
红衣女厉声喝道,杰果动作停了下来。
「你发什么鬼疯,我叫你五六声都没听见!」
杰果气喘吁吁,「我……我只是……」他满眼血丝,盯着地板说不出话。
「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她现在这样子回到医院,肯定会有人来关心,到时候全世界知道你打人,你就等着坐牢吧你。」
杰果吓的扔掉热熔胶棒,「那……那怎么办?」
红衣女没说话,只是淡淡吐了口烟,走到窗边,用力一把拉开。
「消灭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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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果难以置信眨眨眼,「不行,这……这是谋杀!」
希儿听了也吓呆了。
「是自杀,」红衣女耸耸肩,「你想,这里没半个人,一个浑身伤痕的女人往下跳,大家会联想遇到强盗了。况且死人不说话,还是你要她走出去,就这身伤痕鞠几把眼泪,毁了你下半生?」
「可……可是……」
杰果琢磨不前,希儿心中有些安慰,杰果为了她,毕竟做不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红衣女见状轻笑一声。
「算了,还以为林杰果是个男人。」
这句话引的杰果心口一股火起,忿忿一哼。
「我当然是男人。」
他扛起希儿像抱起一只破烂枕头,朝窗户大步走去。
希儿脑子一片空白,但太多的痛早已混淆希儿的视听,就算想挣扎也使不出力气了。
死亡这问题,她过去极少想过,就算想,也绝想不到会死在杰果手上。她有多么想跟杰果走到最后,一起生活,一起共组家庭,一起游山玩水。
当妳很爱一个人,妳可以为他而死。
她好爱好爱他。
甚至有点为自己这么爱一个人感到骄傲。
好累,无法思考了。
风迎上希儿的脸颊,令她伤口一阵刺痛,当她看见远方那些庸庸碌碌的蚂蚁车辆,蒸蒸日上的模型高楼,她本该恐惧的,任何人为死而恐惧再自然不过。
「他对妳这么烂,为什么不离开?」红百合曾经这样问她,那时她们爬山,倚在栏杆上,看的也是这座城市一样的车辆和高楼。
「就是一种爱上的感觉。」
「妳的意思是真爱吗?」红百合好像在憋笑,「没想到妳竟然这么信这套。」
希儿不服气,「那妳说为什么他不在时我会感到难过?」
「我怎么知道?妳大概是自虐狂吧?」红百合吐吐舌头,抓了一把落叶扔向她。
希儿不甘示弱回击,「才怪,这就是爱!爱!」她们互相扔落叶,笑着冲上山。
泪水滑下脸颊,那一瞬间,希儿感觉杰果松了手,但她却觉得好轻松、好自在。风呼啸着,能够爱到最后一刻,也不枉这一生了。
当妳很爱一个人,就算他不爱妳,妳还是想和他在一起。
7
在某条异国公路上,杰果驾着跑车和红衣女沿海狂飙,发出一声嘶吼。
「天啊,出国真是太开心了,这风真他妈的舒服。」
红衣女戴着墨镜,一脸酷样望着沿路风景,任发丝翻飞。
「小安,怎么都不说话啊?」
「成天听你说话还没完吗?烦死了,我现在需要清静一下。」
杰果嘻嘻靠近她,「好啦,别那么凶嘛,海边很快就到了。我这辆跑车就只为妳开而已,妳开心点。」
「是吗?」小安打开车箱,手伸进深处扯出一件蕾丝内裤。
杰果吓了一跳,伸手想抢回来,「啊,那、那是我为我妈准备的……」
小安手一松,内裤随风卷走。
「我知道你昨晚喝醉后去发了什么疯,过去的事我不管,」她隔着墨镜盯着杰果,戳着他胸膛,「答应我,你对那女人做的事,不准发生在我身上。」
「不会,当然不会。」杰果嘻嘻搓着手。
到了海边后,两人换上泳衣泳裤双双入海,杰果潜入海中,再探出海面,来来回回数次,他高兴地欢呼一声,艳阳晒的他舒服透了。在这里彷佛可以忘记所有事,那些荒唐、可怕、令人不愿意再回想的事,好像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他左顾右盼,身边不见小安。
「小安?」
然后他看见附近海面有什么东西在浮动,定睛一看,那是一艘游艇,而小安正在驾船。
他赶紧游过去,「小安,妳在干什么?」
「离开啊,看不出来吗?」
「离……离开?」杰果愣住了。
「顺便说一声,跑车线路刚刚我趁你去抹防晒油时全剪断了,你的手机护照和钱包我扔进海里,还有这里是我私下找的无人海滩,所以没人会来这里,也没人知道你在这里,你好自为之。」说完她便要离开。
「等等,」杰果气急败坏拍着水面,「那我怎么办?」
小安叹了一口气,戴上太阳眼镜。
「亲爱的,一个烂男人不会始终遇到都是死心塌地的傻女人,有时候也会遇到像我这种的。不要再叫我小安了,不觉得这名字很难听吗?」
惊恐的感觉爬上杰果的背脊,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还处的好好的吗?究竟他是哪里做错惹她生气了?「给我回来,妳想杀死我吗?」杰果越想越想不明白,只能一个人在海面上鬼吼鬼叫。
待他叫到精疲力竭,游艇已经看不见了。
海风拍打小安的发丝,她把那男人送她的发饰全扔了,要不是为了任务,那种没品味的东西休想再她身上停留一秒。离开后不久,她拿出一只手机。
「我是雪理,任务完成了。」
「辛苦妳了。」李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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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妳,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希儿微笑,小世界医院走廊上,她缓缓推着老太太,两人离开大榕树正要回房间。希儿身上包了许多绷带和纱布,医生说没有大碍,尽管有些会留疤,但希儿觉得无所谓。
毕竟都是她的一部分。
「可以了,回去记得照顾身体啊。」
老太太向希儿挥挥手,希儿面带微笑离开病房。
那一天,她死了。
或者说精神上死了,等下离开医院后,她会去上个瑜珈课,找姊妹们聚一个下午,再点一次上次没喝到的那杯饮料,然后全力写词曲拚比赛。从今天起,过去那些因杰果而没做的事,懒惰而拖延的事,早就想做的事,她要一一完成,开始崭新的生活。
她跨过医院大门门坎,耀眼的阳光令她睁不开眼,她一回头,就看见那栋新大楼。
那一天,她在坠落,看见杰果的脸消失,窗户碰地关上。
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了,只剩风的凉。
下一秒,希儿感觉身体撞上什么。她有些讶异,没想到从十六楼坠落这么快。
她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依旧苍白,死后的世界似乎没什么改变。
李雕的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吓了一跳,为什么他也在地狱里?她赶紧坐起来。
希儿发现她坐在一个特别大的洗窗架上,底下铺着棉被,当她望见十六层楼底下的小小世界时,立刻软脚。
「别紧张,我知道那天开车的是他,所以今天主要目标是惩罚他。」
希儿呆呆地望着这城市,疼痛忽然又一股脑地涌上来。
李雕穿着一袭黑色风衣,望着远方,「我很好奇一件事,这男人都这样对妳了,妳还爱他?」
希儿眼眶湿润,她抹掉眼泪,脚下的小车小人依旧庸庸碌碌,不晓得有个女孩差点粉身碎骨。
「有时爱上就是爱上了,你不会懂的。」
「就像这个吗?我刚刚从妳钱包里面拿出妳所谓的『情歌』。」
希儿猛地转头,李雕已经将那张粉红色小纸片展开,低头读着。
「还我!」她愤怒叫道。
「生气什么?」李雕瞄她一眼,冷冷道:「只是情歌,怕别人知道什么?也不用害羞,反正他刚刚都把妳扔下来了。」
希儿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而且这首『情歌』有点奇怪,」李雕蹲下来,朝她展示那张纸,「『情歌』应该是快乐的,为什么妳这首这么痛苦?」
粉红色纸张其中两句映入希儿眼帘,上面写着:
「凭什么让我习惯痛?
凭什么让我爱你这么久?」
希儿嘴唇颤抖,只是看着。
「妳说妳爱他,却不爱妳自己,让自己这么痛苦。我是不懂这是什么爱,但妳连自己都爱不了,怎么好好爱别人?」李雕站起来。
「为什么不行?」
「因为这是同一件事,而且妳可能不是爱他,只是宠坏他。」李雕沉默了一会儿,「好,跳吧。」
「什么?」希儿傻眼。
「底下我请人铺了充气垫,跳下去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但、但是……」希儿几乎不敢往下看,「我怕高,而且从来没从这种高度跳过……」
「谁有跳过?」李雕啼笑皆非。
「这是洗窗户的台子对吧?」希儿不死心,「我们不能请人帮我们降下去吗?」
「还等?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上班?自己来吧。」李雕说完纵身跃下。
希儿赶紧趴在台子边去看,李雕的身影越来越小,坠在一个白色巨大充气垫上,旁边有一些人赶紧去接他。
她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希望头顶那扇窗户能够打开,杰果会探头伸手要拉她回去。
而且她会答应。
为什么?
希儿捏着边缘的指节发白,她就这么讨厌自己?讨厌无法跟他在一起的自己,讨厌孤独的自己,讨厌得不到的自己。所以她不断想给对方机会、找借口、视而不见……
原来她这么害怕失去杰果,害怕到要讨厌自己。
底下的人抬头看她,向她招手。
她这次不等了。
她最后回头望了窗口一眼,摇摇晃晃站起来,跳下去。
「她看起来好多了。」
李雕从病房布帘后走出来,老太太瞪他一眼没有回应,吃力地支撑轮椅扶手站起来。
「拜托,还不是他们先开车撞人的。」
李雕走过来想帮忙,老太太一把挥开他的手,自己缓慢爬上床。
「那也没必要放任她被毒打,要不是那男人,她也不会惹到你。」
「那也不代表她是无辜的。」
老太太转头看他,神情惊恐。
「你不会还要对她下手吧?」
「彩衣奶奶,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她,也不会有今天的他。」
李雕说这话时面无表情,说的稀松平常。
「亲爱的,一直报复不会让你快乐。」
「但让我安全。」李雕逼近老太太的脸,语气冷冰,「规则就是规则,在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伤了我然后全身而退。」
老太太叹了口气。
「李雕,你根本不懂爱吧。」她突然说。
李雕笑起来,笑到前俯后仰,好像这是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现在外头有一个女人在等我,三个希望我答复告白,五个才因为我拒绝而心碎,无数的人想更进一步认识我。」李雕敛起笑容,「爱这种东西,我看得多了。」他说完头也不回离开病房。
老太太摇摇头,淡淡道:「等你爱上就会明白,总会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