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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章 斯人若彩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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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同流合污,必将被斩草除根!——郭骑云
明台到上海医院,挂了号坐在外面等护士叫他。等候室的椅子排得密密麻麻的,他坐得很不舒服,忍不住自言自语,“哎哟,我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没想到等了一会,出来叫他的护士不是别人,而是锦云,“明台,你哪里不舒服了吗?”
程锦云关切询问,他自己跑到医院来,看来是不想让她表姐知道。明台一语带过说是突然胸闷,他更关心她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不知道你到上海医院上班了?”
“我也是这几天刚面试进来的。”她说了句不算是解释的话,不管是出自哪一方面的考虑,上海医院都是个非常好的明智之选。
明台知道她又是要保守组织纪律之类的,不该他知道的也就不再追问,“是你给我打针吗?”
“哪有人一来就要求打针的?还没做检查呢!”程锦云让他后怕的表情逗乐,“你运气这么好,竟然能约到我们叶院长的专家号,我也想让他好好帮你看看胸闷的毛病。”
明台暗自松一口气,“不打针就好,你打针可疼了!”
无奈一笑,程锦云对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玩笑话也不放在心上。想要扶他进去,他就自己走在了前头。她伸出的手愣在半空,半晌才回过神来,“打针哪有不疼的?”
明台进去看见一位不惑之年的医生,穿干净的白大褂戴一副斯文的眼镜,正在看他的病历本。原来这就是采儿说的年初才到上海医院就任院长一职的舅舅叶院长吧?气质倒是挺儒雅的,“叶院长您好,我是来看病的。”
“明先生来了。”叶院长抬头看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等一个旧友,让人倍感亲切。“坐吧,和我说说你最近胸闷的情况。”
明台就想,或许这是为人医者的修为吧,也不提他和采儿的关系,“谢谢。”
锦云寸步不离等在他身后,她一直以为明台这胸闷的毛病,是前段进76号军机处留下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根治。
叶院长仔细听他说最近胸闷的次数和持续时间,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产生胸闷的原因有很多种,不仅可以是生理性的,也可以是由于身体内某些器官发生疾病而引起的,即病理性的胸闷。”
和他说这些他也听不懂啊,明台装作认真地在听,也就没注意他身后的锦云听得多么认真,“叶院长,您和我说这些我也不懂啊。不如您就告诉我,怎么治吧。”
叶院长被他礼貌的打断,又对上程锦云歉意的目光,笑着转了话题,“待会让程护士陪你去拍个片子,我才能做进一步的诊断。不过按照你自己所说,你胸闷气短和心情有很大关系。当然也不排除你近来忙碌不休,心态无法保持平和稳定,压力又得不到缓解有关。”
本身就是学医出身,程锦云多少是知道胸闷有时候也是一种主观感觉。明台之所以觉得呼吸费力,估计大部分都是因为他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轻者若无其事,重者则难受异常,似乎被石头压住胸膛,甚至发生呼吸困难。
她,可不希望明台的胸闷发展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谢谢叶院长。”礼貌道谢后,她就要带他去拍片子。
叶院长似乎想到什么,多问一句,“明先生,不知道你最近是否经常会做噩梦?”
做噩梦?程锦云就站在他的左手边,闻言忙去看他。他最近都睡得都不安稳吗?怎么还做噩梦了呢?
看出她眼中的担心,明台回身对叶院长颔首微微一笑,“没有啊,我很少做噩梦的。即便是做了梦,也都是前半夜的,一早醒来就忘啦。”
人只有凌晨四五点左右做的梦境,记得才最清楚吧?他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但是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就好。如果总是做噩梦,心情不愉快,也是会引发胸闷的现象。”叶院长和他解释,“你的房间可以经常开窗通风,或者多到郊外呼吸新鲜空气,善于调节不好的情绪,或许会有所缓解。”
明台又道了谢谢,程锦云忧心忡忡地跟着他出到走廊。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他下意识地举手擦擦鼻子。幸好采儿没跟着来,她最不喜欢医院了,更讨厌医院到处是刺目的白色和刺鼻的消毒水。
“现在还觉得胸闷难受吗?”程锦云不放心他。
明台反而觉得从叶院长的办公室出来,神清气爽,并没有刚才到医院时那样难受了。“没有了,你不用担心我。”他到底是不忍心看她白白担忧。
他不说,他又梦到了郭副官倒在冰冷的青石板街道上,怎么都不肯合上的双眼;也不说,他又想起了乱坟岗上歇斯底里地质问老师。最后在老师的策划下,亲手杀死了所谓的军统叛徒;更不会提,他躲在高高的城墙后面,只听得见外面的枪林弹雨看不见城墙下的曼丽孤军奋战的孤勇……
现在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啊?
程锦云露出不太开心的脸色,“你总是这样,不舒服从不和我说。”
“你这不是带我去拍片子吗?到时候出结果你还是比我更早知道的,我相瞒也瞒不住你呀。”他嘻嘻一笑,不想她为他有悲伤情绪。
拍过片子,程锦云和他漫步走到医院的花园,打算再陪他说一会话,“要是难受,记得告诉我。”
告诉她也不能替他分担啊,明台嘴上却说,“知道了,放心吧。”
花园里到处都是桂树,到了金秋时节,满树桂花,四处弥漫着桂花香。闻得久了,明台觉得头晕乎乎的。
“你这段时间,还总是会做梦吗?”程锦云想来想去,还是问了。
明台在看桂树上的淡黄色桂花,一小簇一小簇地开在那里,可真是热闹,“人吃饭睡觉,哪有不做梦的。”
他们一起路过满树馨香,那样浓厚的香味好像都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程锦云就在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明台又是那么重情重义的人,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你是又梦到他们了吧?”
她也不点名他们是谁,明台赏桂花的目光就变成了打量。他收回视线,笑着看她,“是啊。”
他不否认,这也算是一种坦诚。她觉得这样也好,引导他说出心中的郁结,应该会更好吧?“那你会梦见她吗?”
依然不点名字,明台却马上却意会到她说的是谁,想要摘下一簇桂花送给她的想法就此打住,“在军校的时候,虽然训练很辛苦,但是总感觉岁月很漫长,我们离毕业也遥遥无期。哪知道有一次我们一起看星星,她说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会说话,就连岁月风化了的石头仿佛也能开花。那时我就笑笑由着她去说,心想可真是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傻姑娘。哪知道,昨晚上居然梦到我又回到了军校,她和我说同样的话。只是在最后,她又多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
“是吗?她和你说了什么?”程锦云压抑自己的失落,挤出笑意来问他,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
明台留意她的神情,也不像是生气了,他就回头把视线落在近处的一簇桂花上,“她说,‘明台,可是并没有啊。星星不会说话,石头也不会开花。就像我们一起路过的夏天,有爬满了木栅栏的牵牛花盛开;我们穿过漫天风雪的冬天,满树雪白忽如一夜春风来;在经历四季的更迭后,我依然没有能抵达心中所想的胜利彼岸。’”
就这么想念她吗?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吗?程锦云每次一听他在她面前提到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又不想扫他的兴致。
他怅然若失的表情,她不敢再看,“锦云,你说她说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其实我也不清楚她想要和你传达的含义,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是想要和你说,你们也算是在春风秋雨里把生命交给彼此的生死搭档,却是在春去秋来里越走越远的朋友。”他这么问她,她也就只能这么回答了。
朋友?听锦云这么定义他和曼丽的关系,明台只是笑。要是曼丽还在,知道她这么说,保准又要像去营救战俘时那样和锦云展开一场斗嘴大战了。
“锦云,你明明知道的,她对于我而言,不只是朋友。”置身桂花树里,明台不再往前走,干脆止步不前。
她也就随着停下了,与他比肩而立。以这么光明正大的姿态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是她认为最好的事了。可她又止不住总想要他在曼丽和她之间,分出一个高低轻重来。
“我知道,她是你的半条命。”程锦云只能说这样的结论,这也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
明台没说话,她紧张地转移话题,“采儿最近怎么样?”
“那丫头啊。”一说起采儿,他的口气不自觉就变得宠溺,程锦云觉得刺耳,“她已经到大姐身边当董事长秘书去了,现在指不定又在祸害谁呢。”
还是让他这么形容采儿的话逗出淡淡笑意,她反驳,“采儿哪有你说的这么调皮,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又能干的姑娘。”
乔护士站在住院部大楼下,远远朝她喊让进去帮忙,程锦云不得不和他道再见,他对她挥手笑应。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时候明台就觉得,锦云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这很奇怪。似乎他们从一开始的相遇,她就都是带着目的的。她总想着要策反他,要他加入中共地下党,就连在那么热闹的订婚宴上,都不忘讨论。
她对他的感情,有多少是出自真心的?她所谓的爱,又能持续多久?在这一段关系里,他慢慢觉得累了。
都说人永远不会珍惜三种人,一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一种是永远不会离开他的;还有一种是一直对他好的。而曼丽,正是集合了三种人的好来对他好。一旦他失去了,她离开了,那这份情感,也就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或许曼丽不在这个世上了,就再没有哪个女人,能够不带任何功利性的目的来接近他了吧?
他,终于是失去了这一生中最难得最纯粹的感情。每每想起,都觉得很可惜。
毕竟,他被曼丽那么深深地爱过,也就很难再发现,旁的人也会那么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