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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至此泉台应无路 ...

  •   第五章至此泉台应无路
      东风回首尽成灰,不道兴亡命也,岂人为?——题记

      展眼,已是人间四月天,清明的小雨疏疏落落,别有情致地点染着柔美的杏花。

      从风情苑高高的朱楼向下看去,无数翡翠也似的碧叶,缀着一团团洁白的花瓣。偏偏那花瓣被裁地浓纤合度,哪怕千万片叠在一起,也轻盈得好似四月的流云。

      这样一个明媚而惆怅的雨天,便有那么一个明媚而惆怅的美人,静静依着簇新的雕花朱栏,望着朱雀大道上滚滚来去的烟波红尘。

      那双眼睛,乍看去脉脉含情,像是蕴藉了西子湖风姿摇曳的澜澜波光,可要仔细看去却什么也不曾留下。

      仅仅是那样倚栏远眺的模糊身影,落在另一个人眼中,却像是骤然望见稀世美人隔花照影的身姿,那等微倾的姿态,便也瞬间触动了那颗轻颤的心。

      “夫人,江舵主来了。”

      侍女的轻声通报,牵回了她的思绪,却不曾回头,只是合着漫天飞舞的杏花懒懒回道:“不见……”

      朱楼下的中年人微微一怔,显然是听到了高楼上女子的回答,也不以为忤,径自登楼。

      层层拾级而上,传来侍女的阻拦和惊呼。高楼上紫陌微微蹙眉。

      回身扫过身后紧闭的花阁,她只得端着一丝笑意,款款下楼。

      绛紫色的对襟长衫,绣着金色的缠枝牡丹,配上影影约约的秋香色里衣。那样浓烈出挑的颜色,却生生教她穿出了妩媚端庄的风采。

      落到那个略带愠怒的男子眼中,瞬息便化成一片暖笑,“总舵主日理万机,紫陌怎敢搅扰。若是因为紫陌耽搁了您的大事,叫紫陌如何担当得起。”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虎目中似是流露出一缕柔情,他只是理所当然道:“这几日你离开洛阳避一避吧。”

      紫陌掩住了微微的惊讶,精致的妆容染上了一丝忧虑,强笑:“紫陌只是个薄命女子罢了,飘到哪里,也就是哪里了,如何能离开?”

      许是明白了她托庇天理会的弦外之音,江近月只是不耐:“离开洛阳,等我大事办完再回来,这一个月顾不上你。”

      ——所以,也只是让她离开么?仅仅是“离开”,不去碍事而已。

      紫陌心中一笑,颇为自嘲,困顿风尘这许久,居然还会在乎这些。“多谢总舵主挂念,紫陌也只能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娇软如春风的话语,在精致的屋宇间流荡,或许在平日,江近月会留到旭日东升,可如今却只是一饮而尽,拂袖离去。

      看来,这洛阳城命平静的春日下,终究要掀起惊涛骇浪了。

      “紫陌什么时候离开?”在那个人跨出门槛前,她终究是不顾掩饰出声探问。这个消息至关重要,甚至可决成败。

      “最迟三日后。”略一迟疑,男子终究做出了回答。或许他从未想过,只这一句不经意间的温情,便生死两判,永堕黄泉。

      ×××××

      三日后,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江湖。

      听雪楼提前斩断了所有退路,只留下一条暗道,让不断溃败的天理会以为他们至少可以安然离开。继而沿途设劫,层层削弱,终于逼得百余人斗志全无,束手就擒。或许他们也曾想过困兽之斗,鱼死网破,可在那个年轻人翻云覆雨的手腕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败涂地。

      至今犹记得,那个骄矜自诩、不可一世的天理会总舵主,是以怎样怨毒的神情望着她。那样满溢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刻毒,也只是换来她镇定而妖娆的笑意。她永远都记得两年前无数死不瞑目的眼睛,就那样埋葬在战争的废墟里——这就是报应。

      称雄两京的一方霸主轰然倒塌。

      一起崩溃的,或许还有另一个孩子。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曾经抱着垂死的老马痛哭的小小孩童,居然也会有愤怒地提剑邀战听雪楼主的那一天。她理所当然的提供了一切有用的情报,却无意中看见了那个闲卧在碧梧下的年轻公子,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不用兵器,也不会出手攻击你——在叶子全部落地之前你若还没败,就算我输了。”

      萧忆情如是许诺,一如往昔的淡漠,却了然般地看着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意。

      梧桐雨中碧叶无数,一刹那纷乱了金色的光线。她只觉得场中白衣烈烈,悠然从容,与那个竭尽全力,悍不畏死的孩子完全像是站在两个世界。

      血,一滴一滴,从那个早已透支的年轻生命中飞溅。这满场刺目的鲜血,竟有一多半来自那个倔强的少年。

      她不懂武功,也看不清招式来去。只恍惚中望见那斜阳下飞坠的血珠,泼泼洒洒,划出一道道诡艳的红色。在穿过漫天云霞的刹那,绽放出金色的光芒。那样凄烈的意味,让她想起了洛阳围城的三月。

      许是此生无法摆脱的地狱……

      碧叶在凌厉的剑气中化为齑粉,相应的,是那个孩子雪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纯粹的,坚定的,无所畏惧的眼睛,甚至没有一丝浑浊的色彩。在这个修罗场中,却更像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世俗污染的孤岛,几乎让人不忍直视。

      她知道,他大约活不过今天了。

      即便是没有被听雪楼杀死,那样的伤势,也绝难痊愈。

      或许这样也好,这个江湖本就容不下正义和善良,能为了信仰而死,岂非比一切为了活着而苟活的人幸福上千万倍?就像她那个誓与洛阳共存亡的父亲,最终如愿以偿地死在城破之时。即便除了她,再也不会有人费心记得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生不能遂志而死得其所,也许是这个乱世最大的幸运。

      只是,她从来不曾想过,那个病弱的年轻人,居然会用那样的手段直接摧毁了这一切——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紫衣丽人便不曾掩住脱口而出的惊呼。

      舍生的剑气如雷霆下彻,直接将那一袭白衣钉在树干上。全听雪楼子弟怔怔相望,似乎不相信这个大战后聊以娱乐的节目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或许只有那个青衣负剑的沉默男子,在微微挑眉后,眼中泛出一丝冷意。

      全场只剩下那个孩子强撑着的笑意,带着某种得手的快意和不知所以的失落:“说过不要小看我……你……你输了。”

      寂静中只有最后一片碧叶,划过西天边泼金洒赤的流霞。

      “哦……是么?”

      惊变只在那一瞬,那个孩子在泄力之后早已身形迟滞,甚至连破空而来的剑柄也无力招架,只得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苍白消瘦的白衣公子轻轻接住了身前坠落的最后一片碧色。

      那样通透如翡翠的叶子,竟映得那只修长的手,一霎微微的绿。

      “时间刚好,不是么?”

      有金属碎片跌落尘埃的声音,在天理会空阔的前庭中串串回荡。银白的剑刃碎成了整齐的碎片,那居然是他在急退中一分分用手指夹断,从容地甚至连断剑长度都不失毫厘。

      ——那是怎样一种不可想象的武学境界。

      那个孩子眼中的神采瞬息暗淡了几分,转眼便展现出无比的震惊。

      ——又一个猎物,已跌入囊中。

      风从远方来,婉约的花香散入浓烈的血腥味,混合出一股甜腻的陈香。那个施施然转身落座的白衣公子,步履轻停,侧首对身畔的青衣剑客低声嘱咐,清浅的咳嗽伴着清朗的话语,好似满地鲜血不过是满地落花。

      他却怔怔至今,未曾清醒,还保持着跌落瞬间的姿势,只是那双纯净的眼眸中,却缓缓透出了坚定而雪亮的光芒,即便强权如听雪楼,也只能凭武力摧毁正义不是么?那么,他无所畏惧。

      他判断的很准,在这个铁桶也似的包围圈中,只有这里没多少人。在经历过这场一对一的对决后,听雪楼的子弟也犹豫着是否动手。只是一瞬的机会,他破开了重重防线。仿佛燃烧着生命一般奔向唯一的光亮。

      他还不能死!

      两面高大的围墙挤出唯一一条逼仄的活路。

      灰白的砖块在眼角飞驰,金色的阳光轰然砸落,模糊中好似那一日血色残阳下悲鸣跪倒的老马,那双痛苦而悲哀的纯黑眼眸,像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伤口,每一次触及,都痛彻心扉。

      他必须活下去,他还没有安享死亡的借口!

      那扇宿命的大门,其实普通得几乎可以忽略。

      朱红凋剥的木漆,微微翘起的边角,孤零零斜挂着的铁索,在黄铜兽吞斑驳的锈色中静默无声。若不是这处院落修建的堂皇大气,恐怕他都不会慌不择路的推开那扇地狱的大门——

      被劫的大宗财物,被谋夺的剑谱秘笈,甚至在一个角落里,还捆绑着那个近日失踪的程员外家出名漂亮的女儿,被毒哑了喉咙,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那个女孩瑟缩着无声地哭泣,泪水串串跌碎在满地散乱的珍珠中。乱滚的珍珠,纷杂的玉石,堆叠至屋顶的宝箱,悬挂了满墙的字画,乱天乱地般旋转着冲击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心神——那是……什么……

      “啊!!!!!!!”

      无意义的呼喊沉闷地炸响在这间最诡秘的房中,饱含着难以言表的悲恸绝望。那双瞪大的眼睛散乱着没有焦距,甚至惊得那个女孩一刹那忘记了哭泣。

      ——这就是他竭尽全力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东西么?

      ——这就是一向标榜公平正义的天理会?

      ——哈。哈。

      他再一次雷击般坐倒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上,泪水汗水和血水,混合成汩汩细流沾湿了这个肮脏的真相。心脏在最后一次激烈地几乎扭曲的跳动中归于虚无,无边而浩大的混沌,充斥了一切有形的世界。

      他该说,原来如此么?

      极远的地方有脚步声传来,在清浅的咳嗽中悬停于头顶。可他什么也不想听见。

      “起来吧。”那个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带着某种微不可查的叹息——

      “即使是在面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也要站着正视它……”

      仿佛一道冷彻骨髓的寒流,直刺心底,却瞬息平定了他混乱的心绪。视线逐渐清晰,微薄的血色中是一双寒冷的飘忽的眸子,分明带着看穿一切的冷漠,却携了一分近乎悲悯的叹息。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是以何等激烈转变的心情,憎恨着这个片刻前还殊死捍卫的组织,哪怕将有形的痛楚加重一万倍,也无法平息骤然颠覆了世界的恨意——“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这群混蛋!”

      十五岁之前的一切,都粉碎在了那个碧叶飞旋的傍晚,唯有一种舒缓而寒凉的话语,像是穿透了时空般落在他疯狂颠倒的心底。

      “你想要的是什么?正义?公理?保护弱者?”

      “然而,无论你要维护什么,你都需要力量——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而将这种希望寄予在别人身上,想借助别人的手,你难免要失望。”

      “力量要靠力量来获得,你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什么都无法保护。而且,这个世上除了黑和白,还有第三种、甚至成百上千种颜色,你将来会明白。”

      “不过,如今眼里只能看见黑与白的你,对我来说,反而是个很难得的人才……”

      那个带着寒意的声音淡淡说着,不惊轻尘,却锋利入骨。好似有某种说服的力量,让他缓缓抬头,看见了那个停顿在视野中,苍白修长的手——掌心向上,微微弯曲,消瘦的腕子上是一片淡蓝的手巾。完全是一个书生型的手,轻得像是没有力量,却可以挥动让天下风云变色的夕影刀,击碎一切不愿臣服的力量。

      “你借给我力量……要我怎么回报?”他迟疑着艰难问道。

      “那么……”有淡漠的笑意染上无色的唇角,“就帮我把这个江湖握到手心里来吧?然后,我们一起来制定这个武林的规则……如何?”

      少年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灰暗的眼眸都奕奕闪亮,终于,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起来吧……”萧忆情笑了一下,微微用力,将这个少年从地上拉了起来。

      在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少年知道,他是将他的所有献给了听雪楼和这个武林的传奇。

      “我要去杀了那些天理会的余孽!”

      站起来后,少年第一句话却是如此,带着恨意和血腥。对于片刻前还拼了性命维护的东西,他如今的语调却是冷酷之极:“附近还有一个秘道,说不定还有一些天理会的人从那里逃了——我可以带你去那里。”

      萧忆情看了他一眼,仿佛被暗室中的空气说窒息,复又咳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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