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孢子

1、完

　　书生第一次上京赶考，跟考生们不太热情，不觉得提前跟其他考生打好交道有什么必要，毕竟现在大家同是竞争对手，以后也是货与帝王家。现如今有空吟诗作画不如多看几本杂记的好。开始热络的同住一酒家的考生也对他冷淡了，背后提起来都不屑地喊他偏院里的那个榆木。
　　书生住的房间是酒家最偏僻的一间屋。后窗户外是一片小树林，总会被夜晚不知名的小动物关上。大早上起来总有些胸闷，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再去开窗。
　　有天夜里，天有些冷了，书生拿本书躺床上随意翻阅着，最后没抵住瞌睡，书盖脸上睡着了。梦里莫名梦见了额间一线红带着面纱眉目顾盼生倩的俏佳人。醒来还有些怅然若失。
　　白天看书都没什么精神，随便扯张生纸恍惚间勾勒数笔，唯有昨夜梦里的女子离去影影绰绰的背影跃然纸上，却再也想不起来她面容。连续数夜他再也没梦见佳人，一晒笑之随他去之际，他拿午饭回房里吃却发现一佳人端坐在书案前执笔往自己几日前画旁题字。虽然梦中她面容模糊，但是看见的第一眼就直觉认定，就是她。
　　他上前询问，她报以一笑。
　　相互以江公子和胡小姐相称。胡小姐每个几日便会带着酥糕，小壶酒和下酒菜来寻江生，听他畅谈之前上京所遇或是书上所记之趣事。美酒佳人相伴，对于江生来说也是考前不可多得的休憩。胡小姐话不多，却但其见识心胸却非一般闺阁中女子能比拟。相谈甚欢，也开起了玩笑话。
　　竹林间清风袭来，荧光明灭万点。
　　今日胡小姐头戴白洁小巧的茉莉花，虽隔着桌子，仍香气扑鼻。江生已微醺，仍执酒杯与胡小姐碰杯，“胡小姐好眼光，茉莉形色如珠，其香更是可爱，佛手当退避三舍矣。”
　　胡小姐以酒微润唇舌，“佛手乃香中之君子，只在有意无意间，似有若无；茉莉乃香中之小人，故须借人之势，其香也如胁肩谄笑。”
　　江生揶揄她，“卿何以亲小人而远君子？”
　　“我笑君子爱小人耳。”胡小姐一反往日般低眉掩嘴偷笑，清澈灵动的双眼望着江生。
　　得到美人青睐，更能引为知己。江生平日里也更发奋读书，只愿能此次考取功名，日后迎娶胡小姐。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江生第一次赶考，名落孙山。而在他考试期间，他屋子被小偷洗劫一光，找店家理论也没用。而胡小姐也已有一旬未来找他。他只得收拾衣物，满是失落得离开京城。
　　没想到，在城外折柳亭，胡小姐一身飒爽，干净利落背着个包裹等他。眼里依然是笑语盈盈。
　　弹指一挥三年过去了，江生带着胡小姐继续上京赶考。誓要一洗前耻，再登门提亲。
　　第二日胡小姐上街添置些纸笔，归来便红了眼。江生询问何事，她将所见全盘托出:家里怕是遭了事变，原先的住址早已堆满了枯叶，家中人等不知何去。江生也心生自责，若不是自己三年前……也不置此境地。待胡小姐更是好了。两人恩爱异常。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中了二甲十五。
　　可因为以前人情线没做好，只能落得个闲职，空有一身抱负而无能为力。
　　他也不再是那年不懂人情世故的少年，该走动的，该攀附的事情都还是要做的。这些事情总是花钱如流水，但胡小姐总能在他捉襟见肘的时候拿出钱来。可是不知为何，鲜少，甚至似乎从不生病的胡小姐近日来愈发疲弱，身体愈发消瘦，药石无用。
　　胡小姐容颜憔悴，以面纱示人。晚间床榻之上，江生为她宽衣解带，欲揭其纱，胡小姐瑟瑟发抖蜷缩至床尾直道不可。江生见其这般模样，忆起往昔亦伤心落泪。从身后抱着胡小姐，抚其嶙峋瘦骨，口中喃喃，“情之所钟，虽丑不嫌。惟愿一世一双人。”胡小姐亦泪流满面，哽咽不已，褪去面纱两人相拥而眠。
　　融融春日，冰雪消融，桃花夭夭。因为身体闷了许久胡小姐想出门看桃花。江生被官场上的事弄得焦头烂额。只问了一句是否需要陪伴，得到否定答案之后，就吩咐新招来照顾胡小姐的丫鬟好生照料就继续埋于几案。
　　然而胡小姐再也没有回来过。
　　江生来不及悲伤，他就被外放做官。对于京官来说这无异于断送前程，毕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升迁的几率总比外放几年都不一定能挪一挪的又累又麻烦的位置好。
　　但对于一心为民的江生来说，这是他事业的春天，不再郁郁不得志，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事情待他解决。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偶尔在如豆昏黄的烛火下想起当年把盏言欢额间一点红笑面如花的胡小姐。想着或许再回到京城，胡小姐还在城外折柳亭等他归去。
　　又一年冬日，江生休沐在家，发现一只通体雪白额间一簇红的狐狸趴在门外，怯生生地往里头瞧。他心生喜爱去捉，小狐狸没有躲开。毛绒绒，抚着甚是顺手。手捧着它的小肚子格外暖和，像是一个小暖炉。他调回京的调令已经发下来，只要交代完手头的事情，差不多来年春日便可归去。或许胡小姐也会喜欢这狐狸的吧。胡小姐离去前病躯畏寒，这狐狸……刚好。
　　然而回到京城，再也不会有那倩影等候他，再也不会顾盼生辉笑语盈盈。
　　只剩下带回京的木箱子压箱底的一张狐狸皮。

作者有话说

　　江生和胡小姐的对话引自《浮生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