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予姝》故宅珞珞

22、第二十二章

　　翌日，宋聘婷还没睡醒。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商量‘你去’‘还是你去吧’。

　　铃儿支起身子，掖了掖宋聘婷的被子。她温柔道：“没事你睡吧。我出去看看。”起身时还不忘摸摸宋聘婷的脚丫，见是温热的。才放心披上外袍。

　　宋聘婷心里暖暖的，裹着被子格外安心的睡起来。

　　外面断断续续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倒也不是不信任五哥。”“大家都不容易。”

　　“真的是饿怕了。”“搁在平时，五哥说什么绝对说一不二的。”“铃儿姐帮忙说说情吧。”

　　“小声些，你们同我来。我们这边说话。”

　　铃儿低声细语，俨然是怕吵醒了宋聘婷。

　　这时宋聘婷才发现，原来铃儿有一把好嗓子。平时面对面时不觉得，可这么隔着一堵墙。她轻柔细雨的说着话，像江南的美人勾着人魂一样。

　　让人忍不住去看看那是个什么绝世的美人。

　　铃儿芙蓉面如春，生的白净细腻。连见惯宫中美人的赵慧王爷，为她都会侧目。

　　宋聘婷心想，如果这是盛世的话。铃儿姐应该是宫里的娘娘吧。毕竟她生的那么美。

　　过了一会儿，铃儿回来了。见宋聘婷醒了，还取过衣服要帮她穿。宋聘婷忙抱着衣服避开了，毫无意识的撒娇道：“我自己会穿。”

　　以前宋聘婷是不会穿的。她从落地起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丫鬟成群伺候着。逃难之后就自己会穿衣服了。

　　铃儿目光闪过怜爱，心痛的摸了摸宋聘婷的头。这个举动让宋聘婷感到被疼惜，幸福的滚在被子里。

　　寨子里被翻的翻天覆地。

　　韩昭带着人挨家挨户的搜藏粮。陀爷带着几个人同行，保护韩昭。此举非常引民怨，若非韩昭陪同。大家根本不会让人进屋。

　　——乱世之下，谁家多多少少没有些秘密。

　　有悄悄易字的，有私下买粮的，有藏瓮偷人的。

　　韩昭带人不过搜了三五家，就搜出来了一个半烂的肉躯，半拉子都生了腐肉也看不出来是不是人。韩昭面色严峻，神情非常的冷。

　　“先把人关起来吧。”韩昭现在无暇解决这些，他把目光落在搜出来的女人和地上的两袋黑粮上。

　　‘女人’年纪显然不大，看上去只比宋宋大上两三岁。却挺着高高的肚子。肚皮上爬满青筋一样的虫子，肚皮都快撑破了。

　　宋聘婷吓的脸色发白，攥紧倪倪的袖子，瑟瑟发抖。倪倪却坚定的把她往前一推，低声道：“宋宋，你去帮帮她。”

　　宋聘婷颤抖着小跑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住她褴褛的衣裳。

　　可她的衣服小，自己还是个半个人高的孩子。根本遮不住许多。这时铃儿也拿着韩昭一件宽大的衣服把小女孩从头到脚罩住了。

　　宽宽大大的衣袍拖在地上，沾了一身土。

　　铃儿笑着对她说：“男人们在这说话，我们不理他。我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女人’挣扎，突然一巴掌扇在铃儿脸上、肩膀上。把铃儿推了个屁股墩，转身一头扎在了囚禁了她许久的男人怀里。“滚开，不要碰我。我不跟你走。我要跟着肖哥。”

　　紧接着小石子和土渣子砸过来，宋聘婷小牛犊一样冲过去抱住铃儿的脸。

　　铃儿正撑在地上，掌心已经被石子割破流血。她本就是吹可弹破的肌肤，在乱世也显得这么格格不入。轻易就破-皮-流-血。

　　宋宋突然像抱珍宝一样护着她的脸。巴掌大的纤细身体挡在她面前，铃儿心痛的不得。

　　砂砾石子落在周围。

　　宋聘婷傻眼了。

　　打死她都没想到眼前的小姐姐说滚的对象是她们。

　　韩昭一个箭步上前，踢飞了石子。抱起地上的一大一小，“你们没事吧？”

　　先检查了年纪更小的宋聘婷，见宋聘婷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目光落在了铃儿受伤的手掌心。

　　铃儿用手帕按住流血的手掌，摇摇头：“韩哥我没事。你去忙吧，把这个小姑娘交给我，我会照顾好她的。”

　　韩昭冷淡的摇头道：“不必了。暂时把她先和小肖关在一起吧。一时半会她谁也不会信任的……你要解救人家，总得人愿意被你解救吧。”

　　韩昭是不会被这些小事绊住步伐的。

　　让人把二人带走关起来后。检查起了地上的腐肉，苍蝇嗡嗡嗡的萦绕在上面。还好春寒料峭，天气凉，味道不是那么恶心。若是盛夏必然恶臭刺骨。

　　韩昭仔细检查了一番，还掏出匕首削了一截。不是人肉，看样子像是某种牛肉。不是常见的耕牛……一时半会儿分辨不出来。

　　不过，不是人肉就好。

　　韩昭继续检查另一边的青米。所谓青米，就是发霉的白米。淘洗干净后还是可以吃的，虽然有腹泻、中毒的隐患。但总比观音土好些。

　　藏青米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个子高大的，却非常的细瘦。满脸沟壑不符合年纪的年迈。他被发现了也不吭一声，不认错也不辩驳，就静静的站在一旁。

　　宋聘婷不由得好奇的多看了他们几眼。

　　韩昭也没说什么，把青米重新扎好。抱拳对老人拱了拱手道：“邓老师傅，您的东西还你。不过这些东西你还是少吃，寨子里有新米了。等韩某对完账便会分发给大家。你年纪大了，别再伤身子了。”

　　老人神情震惊，“你不收缴吗？”

　　韩昭一笑如青天朗日，“韩昭查粮只为对账。并无意各位私产，乱世之下大家各自保命。没什么道义不道义，规矩不规矩的。”

　　“只要不易子、不食人肉，不欺男霸女，强迫妇幼。人皆有私心，我韩五亦不是圣人。更不敢以圣人姿态勒令众人规矩。”

　　邓楚生被韩昭说动了，眉眼闪烁半晌。

　　“好！韩小兄弟这话说的仗义，对我邓家班的胃口。难怪小兄弟年纪轻轻，能和我们老馆主成为故交。”

　　邓楚生说着把那青米一抛，嘲笑道：“这霉米我也吃厌了。也想早日喝上新鲜的白米粥。查粮的事我助韩小兄弟一臂之力！”

　　说着，邓楚生大包大揽的带领邓家班另一半徒子徒孙先行自查。然后伙同韩昭一起，兵分两路挨家挨户搜起了余粮。

　　规矩就按韩昭的来。藏私藏食一律不管，疑似食子用肉的关押女人的统统关起来，日后再决议。

　　韩昭则腾出一只手，吩咐陀爷和倪倪前去助平恩平惠一臂之力。沿路查运粮进寨当夜走过的路线。所有疑似翻动过的土地，统统掘地三尺。

　　宋聘婷几次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倪倪注意到了，鬼精鬼精的跑去拉韩昭手。韩昭错愕，闻言英俊的眉眼一回头，温眸如山泽。

　　他笑着对宋聘婷招了招手，半环着她问：“宋宋有什么话要说吗？”

　　宋聘婷望着蹲着还要比自己高半头的韩昭哥哥，只觉得他武气压人，天然就有股领袖的威势。

　　在他面前，不知道怎么的就藏不住话，一五一十道：“……韩呃五哥哥查都查了，不如建个名册。顺便查查我们寨子里有多少人，这粮要怎么分。”

　　她越说声音越弱，总觉得自己有卖弄的嫌疑。这些韩昭又不是想不到，她多嘴不就是想让韩昭觉得她很有用吗。

　　有用！

　　宋聘婷被自己吓到了。她惶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希望韩昭觉得自己有用。

　　不止宋聘婷，韩昭也在一瞬间领悟到了她那一点点小私心。连铃儿都心软成了一滩水。

　　“傻宋宋，你这么让人心疼。”韩昭大掌抚摸着宋聘婷头顶，超乎寻常的温柔道：“小智星，多谢提点。”

　　韩昭弹了一下她额头，笑吟吟道：“自己人就不多谢了。”

　　宋聘婷吃痛的捂住额头。

　　铃儿一边帮她揉额头，一边哈哈大笑。带着宋聘婷先回去了。

　　另一边，游见祖房间内却不那么顺利了。

　　游见祖手下都是嗷嗷叫的野狼，各个藏私。聚集在一起，也不过是跟着游见祖有益，暂时奉他为主罢了。

　　但凡游见祖敢侵犯他们私产，他们第一个就能反水，率先咬死他。

　　所以游见祖根本不敢往下查。

　　——他无比深刻的知道，手下这些人跟着他是因为有好处可得。若是没得好处，还把他们到嘴的粮给撕出来。这些人非得发疯不可。

　　游见祖思忖再三，决定不查自己兄弟们。

　　游见祖开口对众人道：“韩五的事你们看见了。游某人信任兄弟，这就不自查了。”

　　众人皆是一喜。还未感激，就听游见祖道：“不过韩五那边总得要有个交代。如今天下遍荒，只有韩昭手上有粮。”

　　大家心思都动了，一时间眼神乱动，都有了主意。

　　游见祖等的就是他们这个反应，当即拍桌笑道：“既然我们要和韩五拆伙，就要拿着粮食走。韩五说了，粮仓里的账对不上这粮他们不分。”

　　“韩五手下那几个人，兄弟们是知道的。动武，我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绑了韩五身边那个女人也是一条路。可是这荒年亲女亲妹都能烹了吃了。韩五再重情重义，未必肯拿那么多粮食来换一个女人。”

　　哪怕那是个绝世美人。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不认同。的确，这饥荒不比别的。‘太平’盛世里，韩五或许会舍得拿钱、地或者是别的什么来换自己的女人。

　　粮食有限如今皇帝都在饿肚子。若是平日许是威胁杀人勒票有用。这灾年，饿死一个少一个。

　　这也行不通，那也行不通。一人忍不住道：“大哥，那我们该怎么办？”

　　游见祖噙笑道：“简单。韩五要盘账，我们陪着他盘账。听说韩五收服了邓楚生帮忙挖路，沿路搜出来不少粮袋子。”

　　他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让众人起誓道：“我让你们不许去认，从不从？”

　　几人都没说话。

　　游见祖微微笑道：“住宅、姘头、家里人。凡是能查清线索的，一炷香内给我处理干净。”

　　“埋在野外的，不许去转移，不许去偷挖。如果被发现了自认倒霉。若是你们藏的好，没有被发现。到手的粮食将来还归你们自己。如何？”

　　游见祖锋利抬眉，目光一扫望向众人的眼神里，已然有了割袍断绝之意。

　　拉一个打一个。

　　这还是游见祖从韩五当初对峙邓家班的事上学来的。想他堂堂一个外人，虽然身边高手如云，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身边还带着女人孩子。

　　可韩五就是生生的把邓家班一分为二。把邓柔藏下山。给自己拉了个山头，赢了寨子里一半的人心。

　　游见祖心想，搜这些人势必会得罪所有人。放些好处给他们，只要大部分人同意。有那一二反骨，也好收拾极了。

　　他也得学学韩昭收敛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