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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Not All That Paradis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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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意识后,首先感受到的是刺在眼皮上的强光。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挡住光线,却失败了。
肩膀和指尖传来尖刻的酸痛和麻痹感,让我一下子清醒了。我眯起眼,在适应光线的同时,勉强搞清了周遭的环境。
我正躺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尽头,背靠着一堵湿冷的土墙。虽然我暂时使不上力气,但应该没受伤,只是与又硬又冷的表面接触过久,身体都僵了。
我挣扎着扭过身,尝试撑起身体。
从光线射入的角度判断,时间接近正午,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找到过夜的地方。
好在身体还十分年幼,虽然脆弱,但相应的,恢复力相当之快。不一会儿,我就靠扒着土墙的缝隙,将自己拽了起来。
必须要……移动起来才行。
总之要找到一个能够隐藏起来的地方和足够维持体力的食物,再考虑其他的。
我强压下心中的疑问和不安的情绪,只是一味地驱动着双腿。艰难地扶着墙面,以此为助力向外挪动。
走出巷子,来到村庄的街道上,我才发现周围一片死寂。
如字面意义上的,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像是所有活物都消失了那般,连平日中能隐约听到的鸟鸣蝉鸣,也捕捉不到分毫。
连被大火焚烧殆尽的地方,都比这里有生气。
心中权衡了一下利弊,决定还是暂时抛弃心中的异样感,开始在街上探索起来。
死气沉沉,哪有什么不好。反而是活着的家伙才有威胁,我巴不得一个活人都遇不上。
这个村庄的建筑相当简陋,房子大多没有窗户,连门都是相当简陋的木板拼成的,自然也没有锁。我熟门熟路地顺着街道的方向开始逐个搜刮。
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我发现了一处像是商店的摊子。没有门,只有一帘粗布遮住了入口,布面上潦草地涂着“货物”二字。
BINGO。
我顺手把门上的破布扯了下来,随便折叠几下收入袖口中。铺子里只有一个站人的地方,后面是同样很简陋的木质货架。
明显被人洗劫过,货架上空空如也,地面上倒是散落着很多零碎。
强盗总是比小贼粗心很多的,也许会有被他们遗漏的东西。想到这里,我蹲下身,开始翻看地面上凌乱的物件。
打破了的陶器、沾着血迹的草绳、净是些没法再利用的破烂……
我仔细地在周围搜索,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倒扣着的木篮子。挪开后,是几颗被压烂的苹果。
白色的果肉裂开来,和泥土滚在一起。我将刚扯下的布摊开来,小心地将散落的苹果收集起来,揣在怀里。
虽然找不到面食有点遗憾,但这点东西能够补充一些水分和糖分,足够捱过今晚了。
有了些底气,我抬头确认了下时间,决定再接再厉,看能不能再捡到些什么。
可惜的是,我的运气似乎是用光了。
除了最开始的那几颗碎掉的苹果,我再也没有别的收获。
而随着我造访的空屋越多,原本被压抑在心底的异样感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
处于灾年,或者被战火波及的村庄,通常也没有食物。米缸是空的,灶台上有积灰。
但至少会有蓄水的容器,虽然很久没使用过,但至少会有炊具。
但这里不是。
搜索了一个下午,我在这些土屋中,没发现任何跟进食有关的器物。
与其说是贫穷到极致,不如说这里的人……没有进食的必要。
我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差点逗笑了。大概是一个人待久了,思考东西就会很跳脱。
我摇摇头,重新集中精神,向着街尾走去。刚刚路过的时候我就发现,街尾的那几间应该可以称得上是村庄的“富人区”。
土屋的结构更加结实,屋顶也用茅草盖住,还用坚固整齐的木板充作房门。虽然仍然很简陋,但遮风挡雨足够了。
我把这些房屋留在最后造访,打算之后挑一间过夜。
在心中如此盘算着,但就在此时,非常突兀的,某样东西闯入了我的视线中。
——尘沙飞扬的空旷路面上,躺着一只单个的草鞋。
我蹲下身查看。
鞋上的草条断了不少,鞋底也被磨损的厉害,应该是被人穿了有些年头了。
破破烂烂的鞋面上有一片深色的污迹,暗沉发黑的棕色块状污渍,用手轻轻一蹭,最表面的那一层就剥落了下来,粘在手上。
我不再看那只鞋,心中警铃大作。
被洗劫一空的村庄,以及沾血的孤鞋……
地面上一条条已经干涸的暗色蜿蜒痕迹,在沙土地面上诡异地爬行,最终消失在了房屋门前。
我下意识放轻步伐,缓步向房屋靠近。
我在门口停下脚步,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后,一脚踹开了不太牢固的木门。
夕阳的红色光线饶过我涌入房间,将房内的惨状映入我的眼中。
很多的尸体。
因为乱八七糟堆叠在一起的缘故,我没法得到一个准确的数字。但直观地看上去,少说五六十具尸体吧。
都是死于利器贯穿的致命伤口,所以出血量很大。
我扭过头,门外的血迹汇入尸堆前,形成了很有视觉冲击力的一大滩黑色。
我用手触碰地面上的血,跟外面一样,已经彻底干了。
这个事实对我来说,就像是未完成的拼图所缺失的那最后一张碎片,将我心中的异样感具像化了。
我之所以称这个村庄为死寂,指的并不是单纯的视听上的安静和静止。而是这里缺少了我所熟悉的某样因素。
简明地来说,就是气味。
死亡是有气味的。
烧毁的尸体有碳化的气味,露天的尸体有腐烂的气味;新鲜死去的,甚至会有行凶者汗水和铁锈的臭味。
到了血液彻底干涸,在这样温暖的天气里,通常已经腐烂到能够释放出毒气的程度了。
被细菌分食,降解,消亡,最后变成白骨一具。
没有发生上述这些现象,也就是说这些尸体并没有腐烂?
为什么?
这些流干血液,毫无生气堆在一起的肉块,难道还没有死?
死亡……
血液……
生命……
我的大脑仿佛失控的陀螺,越转越快。
思维挣脱了理性的压抑,开始在脑内暴走。
黑色的……血。
黑色的……制服。
白色。
白色的……
惨白的,惨白的骨质面具。
嵌在畸形的庞大身体上,惨白的骨质面具。
毫无表情,却又好像在嘲弄我一般。
嘲弄我的无力,嘲弄我可笑的挣扎,与过于脆弱的生命。
我打了个激灵,被记忆中过于清晰的怪物惊出一身冷汗。
恍惚间,我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粗布衣裳,抬头环视简陋的房内,终于回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实。
——作为人类的我,已经死了。
被怪物杀掉,遇到了身着黑色制服,自称「死神」的男人。被对方净化后,不知过了多久,在这里醒来。
太阳落下,房间变得越发昏暗。
我走出房屋,用木门掩住屋内的惨状。尝试回想「死神」先生临行前留下的话语。虽然已经相当模糊了,但我还是成功记起了一些常识性的信息。
灵魂是存在的。
死神的工作是将我这样的灵魂净化。
净化后的灵魂会来到这里,尸魂界。
尸魂界是由灵子构成的异世界。
宗教中,经常把人死之后的归宿描绘成极乐世界,是有蜜糖和鲜奶的花园,是天使环绕的天国。
即使是无神论者的我,偶尔也会想要相信这种不着调的话,不太虔诚地祈祷着。
祈祷身后的生活会幸福。
那么生前的苦痛就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在夜幕降临前,我找到一间比较适合过夜的房屋,垫上之前搜集的干草堆,疲惫地躺下,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结果到头来,死后和活着的世界,根本没有差别。
令人失望。
就这样进入了梦乡。
—— 超具现实感的极乐世界 A PART ——
“啊——————————!!!!!”
本来睡得就不沉的我,被一声高亢的男高音吵醒了。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惨叫声。
由于身下铺了干草堆的缘故,身体比上次轻松了不少。连带着心情也稍微变得积极了起来。我将装着苹果的布包埋到干草堆底,尽量轻声地起身,蹑手蹑脚地靠在门边,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声音很近,只希望别闯进我在的这间,其他随便你们闹。
“这家伙是怪物吧?!!!!”
“这、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怕!快上,他只有一个人啊!!!”
是之前洗劫过村庄的强盗起了内讧吗?
又或者仅仅是路过的流氓在聚众斗殴?
害怕暴露位置,我不敢把头探出去,只能紧张地倾听着事态的发展。
“啊!!!我的手!!我的手!!!!!”
混乱中,一声堪称凄惨的悲鸣格外刺耳,应该是伤得不轻。
我对好勇斗狠的混球同理心非常之低,恨不得他们都自相残杀,自我消耗掉。
反正他们的刀刃,不砍向敌人的时候,就会朝向我这样的平民。
正当我盘算着要不要趁乱溜走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刚刚,是不是说了“只有一个人”?
不仅是混球,还是笨蛋。
打架,当然是数量多的一方胜利了。怎么会有人连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都不知道呢。
“不可能!我的刀确确实实地砍到他了……!一、一点伤口都没留下!!!”
刀砍到……哎?
没有伤口是指……穿了很好的盔甲吗?
“这家伙,真的是跟我们一样的灵吗?!!!”
“……会死,我们都会被这怪物杀掉!!!“
「灵」。
已经不是人类的我们,现在是这样自称的吗?
外面从最初的挑衅,之后震惊,到现在开始惊慌失措的灵们,正在围攻着什么人物。
但完全不是对手,被这单单的一个灵,打得理智全无,鬼叫着开始最后的舍身攻击。
随着一声割破空气的利刃声响,门外的街道再次归于寂静。
赢了。
人少的一方,是胜者。
我的心毫无预兆地,失速跳了一下。
什么啊,搞什么鬼啊。
残酷的现实中,突然出现这种少年漫画一样的情节。
我没来由地想要伸出脑袋,只为亲眼看一眼外面的情况。
那个沉默着的灵,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作为胜利者,现在是怎样的姿态?
可恶,真好奇啊。
我压抑住身体的冲动,以及些许雀跃的心情。
现在贸然出去,万一争斗还没有结束,被卷入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必须……我必须耐心等待。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外面已经很久没有声响了。我轻轻推开木板门,侧身向外观察。
今夜无云。
不用照明,街道的景象借助月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又是遍地死人。
数量上比不过白天的那堆,但视觉效果丝毫不输。
我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刀伤出现在人的躯体上。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电锯锯出来的一样。力道和深度来看,完全不像是冷兵器时代能造成的。
伤口的断裂处平整而干净,没有一丝粘连。
斩的仿佛不是骨骼或者脏器,而是一簇簇新鲜的芹菜。
我猫着腰,小心靠近。
跨过飞到门前的残肢,我在最近的一具勉强能看出是躯干的尸体前蹲下,摸索起来。
“喂,小鬼……”
就在我专注于捡漏的时候,不远处的角落里悠悠飘来了沙哑的男声。
那声音其实有气无力的,虚得很,但足够把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我僵在当场,开始思考逃跑的可能性。
……没可能吧,这种战斗中活下来的狠人,我怎么可能甩得掉。
等下,对方没有第一时间袭击我,说明起码在此刻是没有攻击意图的。
先不要轻举妄动,听听看对方想说什么,找准空隙再开溜。
打定主意,我僵硬着后背,不敢出声,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你有……吃的吗……”
我身子一歪,闻言差点栽倒在地上。
我自认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如此弱小的我能够苟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份谨慎。如果那种不讲理的白色面具怪物没出现,我有自信还能继续存活下去。
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也许是认知到自身死亡带来的打击,也许是亲眼见识到极乐世界后的失望,又或是被满地被砍的乱七八糟的肢体吓坏了。
我放下了逃跑的念头,被好奇心驱使,扭头向身后看去。
声音的源头是一个靠坐在角落的,模样相当落魄的男人。他那个位置正好在阴影处,所以我一直没能发现。
身型算不上强壮,但异常高大。漆黑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怀里抱着一把没有刀鞘的武士刀。
从外表来看,就是个混得相当凄惨的流浪武士。
注意到我的视线,男人终于抬起脸,扫了我一眼。
他的眼睛雪亮,有着如同刀锋一般锋利的光芒。
我回过神,流利地回答道:“……没有。这附近都被强盗洗劫一空,哪里有吃的。”
“……嗯,是吗。”
流浪武士很干脆地结束了对话。
看样子,是对除了进食以外的事毫无兴趣。也就是说,我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我大胆了一些,开口道:“刚刚跟这群人打架的是你吗?你看起来也没受伤啊,怎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男人蠕动了下嘴唇,却没发出声音来。
我小心绕到他拿刀的一侧,凑近问道:“你说了什么吗?”
“……饿。”
看着眼前的男人因为饥饿而逐渐虚弱,我不可能没有恻隐之心。
但现实很残酷,我从中午开始滴水未进。如果再把难得的食物分给别人,那我岂不是要也要饿……
嗯?
后知后觉的我将双手放在肚子上,仔细的感受起来。
一点饥饿的感觉都没有。也不觉得饱。胃部没有任何感觉,仿佛胃袋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
我将视线再次移到了半阖着眼睛,似乎要饿晕的男人身上。
……
事后如果又饿了,我肯定会后悔的。
……可恶!
一路小跑,我回到藏身的小屋,取出布袋,珍惜地交给男人。
—— 超具现实感的极乐世界 B PART ——
有了水果续命的流浪汉,精力恢复的极快。不多久,就跟没事人一样站起了身,像是巨人一样。
他拎着那把还粘着血的刀,就要开溜。
“喂!”我急忙叫住他。
男人动作顿了一下,先是环顾四周,接着缓缓低下了头,仿佛才发现我的存在一般,低声道:“你还在这啊,小鬼。”
我不动声色地踮起脚尖:“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他不作声响,只是居高临下地盯着我看。
模棱两可的态度像是示意我继续,又像是在考虑从哪个角度砍我会比较顺手。我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实际上,我刚死不久,很多事都弄不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北第八十区,更木区的边界。被安排到这里,你也是不走运。”
意料之外的,非常干脆的回答。
“更木……”
隐约觉得有些耳熟,又想不起来。
趁着他如此配合,我追问道:“大叔,该怎么称呼你啊?”
“……”他沉默了一会,随后用不耐烦的口吻道,“啧,怎么没完没了的。”
“啊,询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要自我介绍是吧?”我以为他是觉得我礼数不周,便抢白道,“我是五十岚烟代,今年大概是九岁。请多指教。”
”没有。“
他拎起长刀,月光映在他脏兮兮的长发上,一点光都反射不出来。
“——名字什么的,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