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NielloZ

2、他不快乐

　　挂断电话，知道他还活着，李道总还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刚刚加完班，还是穿上衣服在凌晨四点冲进深冬的雨夜。
　　车上他一直很茫然，满脑子都是第二天的工作，来不及反应刚刚发生的事情，直到最后想了一遍工作上需要理清的细节，这时车还没到医院，才得空回想，电话中绝望急促的求救，忽然一下狠狠击中神经，他想，是不是之前有那么一刻，他就要失去他了。
　　医院里医生问了些情况，说了些嘱咐，如实转述给躺在急诊病房的人，态度淡定冷漠，连自己都觉得过分，总说不出口自己被可能会失去他的这个愚蠢的想法吓得差点挤出泪。挨在病床边勉强闭目，惦记着天一亮就该动身去外地出差，床很硬，被子也薄，又怕惊扰身边这个打着点滴带着呼吸器的病人，也在乎病房里未眠病人的目光，就这么直愣愣挂在病床一角，漫长的半小时后，终于天微亮，得以解脱般起身。后来李道听他说，那天晚上他被绝望的失眠重创，只那半小时踏实的睡过。
　　最近这些事，李道终于觉得自己似乎成熟了。之前总是说抑郁，可林迩一病，他才懂了什么是真的抑郁。他不快乐，这是不受他本人控制的一件事，他努力避免，一路回想各种曾经的快乐，可抑郁抓着他不放，回忆过去的快乐反而更是雪上加霜，在快乐的过去和沉闷的现在的围追堵截下，抑郁由量的堆积转化为质的突变，成为一种不可控的自然现象，而非精神。此时，任由李道怎么开导--当然，在林迩看来这开导简直坎比捅刀--林迩就是不快乐。整夜失眠到眼窝深陷，聊天都很困难，这种实质上的痛苦并非李道常常抽烟喝酒自造的痛苦，所以对此他真的束手无策了。 曾经有很长时间，李道都看不清，以为只是跟林迩在一起就好，吃吃喝喝快快乐乐，因为林迩就是与自己完全不同.没有怀疑过方向、没有放弃过努力，最关键的是他比自己聪明，这在他看来已经足以让自己爱他很久，因为跟聪明的人在一起，就不用掩饰愚蠢和可笑。当然后来才知道，其实是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才不会掩饰。不管怎么样，这个他认为比自己成熟稳重优秀的林迩现在病了，林迩每天都需要小心翼翼不能陷入紧张焦虑失眠心慌之中，即使在泳池泡两个小时，即使睡前都吃了安眠药，即使听着各种助眠的音乐，却还是又一次过呼吸进了医院。终于工作和林迩的病让李道无处可逃，无所事事无病呻吟的日子不在，真正的压力反而让他沉默忍受。 伴随三十岁的到来，少年时期也走到了尽头。
　　身边的一切都变得现实，现实并说不上残忍，只是这变得现实本身就残忍。
　　那个浑浑噩噩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艰辛和忍耐为何物的人，终于死在了这个冬天。 生活怎么可能美好，只是互为空气的需要，没有对方就不能活，太寂寞所以不停要，太多又会休克，又会怀疑自己是否道德，最后只能隔着一条世俗的街，相互望着，止渴。
　　李道总是骚动狂躁的那个，内心的野草疯长，也不敢说。因为林迩太理智，太冷漠，他看李道难耐的时候，都是俯视的神态，病态的冷静，偶尔还有嘲笑意味的挑逗.......最后的失落是必然的，何必自讨没趣。李道试过很多次，想要揪出林迩内心住着的那个理智扔出地球，好让他完全拥有他，每次都失败终于也懂了知难而退。可最近李道有了新的发现，或许那个阻碍并非理智，而是怕，种种恐惧夹杂压迫着那个人的内心，得不到解脱终于养出这样一个变态，最后作死自己。
　　李道又想，即使林迩死了，应该也无法感到解脱，因为林迩怕黑怕死怕一个人，死了又黑又寂寞，一个怕死的人，真的很可怕...李道这么想着，或许这才终于窥见了生活的面貌，以前活在梦里，现在醒了。
　　现实中，天真的他们活不下去，现在是杀死他们的时候了。
　　有人笑。
　　他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