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偶像》箭角君

3、第三章

　　眸色清浅，熠熠生辉。
　　里头裹藏所有形容年轻人美好的词汇，青春、美好、明澈、干净，青葱岁月在湿润的眼睛当中流淌，眼睛会说话，浅吟轻唱出一段纯真故事。角色因人而活，不管脸上污脏，衣服破烂，盛景只靠那个被重复播放过多少次的回头，已俘获心灵。
　　色彩镜头导演加持，真实水平不清不楚，只是看着他这个镜头，雷滔滔自然而然想起黎正钧年轻时到他片场试镜的情景。
　　一眼撞见，纯黑眼眸如同神秘宇宙，无法从中窥探秘密，明明是浓厚的墨色，只觉五色五味尽在其中。难以形容瞬间被打动的感觉，盛夏叶隙透光，骤雨中陌生人递来的雨伞，猫舌舔过指尖，彼时黎正钧仍然青涩，笑眼一张，世界已是色彩斑斓。
　　当你看到某一类人，就会明白那句毫不谦虚的话不假——演员是天生的。
　　美学是理念，雷滔滔很实在，盛景的浅棕眼色，黎正钧的墨黑眸子，这些都是美丽的事物。
　　雷滔滔暂且接受盛景的存在，到他试装造型出来，众人皆眼前一亮，雷滔滔有时追求美感到吹毛求疵的地步，也硬是挑不出什么错处，伸手去整那清俊少年的衣领，顺带夸了下他的表现。
　　这一举动不妥当，让年轻人受到不少同辈艺人的眼刀子，尽管如此，雷滔滔仍是无法掩住对美的欣赏，盛景一低眉一敛眼，乖巧单纯，薛镜手下皆能人，这年轻人肚里藏着些什么，雷导心知肚明，也禁不住多夸两句。
　　说句实在话，圈里风流人物无数，比他相貌更佳的还不少，大多像流星一闪而过，二十年前他碰到的黎正钧冉冉上升，现在也希望盛景后劲十足。
　　毕竟盛景有被那人留意关注到，已属不易。那人眼光不错，这么多年，只栽在凌和这个主儿手上，一栽栽了二十年，在畅顺星途中磕磕碰碰摸爬滚打，走到巅峰位置，未获一个影帝称衔，一句“命该如此”不足概括他的经历。
　　要是雷滔滔知道他被坑过去捆绑个破系统，他肯定一边心痛不已，大叹浪费资源，一边对捶胸顿足痛骂凌和。
　　此时替凌和卖命的黎正钧还坐在录音室干着浪费才华的事儿。
　　与狂放不羁的侠士形象相反，西装革履的电子艺人坐姿端正，因几缕发丝调皮垂下，偏生带来几分妖气，嘴角勾起的弧度正正合适，他微笑开口：“感谢大家来到见面会，今后还请多多指教，我是最新的虚拟艺人，清君。”
　　黎正钧说完这句话，关了话筒，轻咳几声调整声线，在他听来，自己的声音还有一丝沙哑，却不知经过系统微调，磁性的音调在电流刺激下传导到听众耳内，已经变成另一番味道。
　　他自认声音不出挑，声线在男人当中略显偏高，恰恰是这中规中矩的声音变化多端，让他驾驭无数角色，苦苦挣扎的底层人物，温柔细腻的家居暖男，雷厉风行的精英高层，仗剑天涯的义士侠客，甚至是执掌大权的宦官。
　　至于本音，因他平时说话腔调柔和，也被粉丝认为“辨析度颇高”。
　　向来粉丝眼中出情人，黎正钧笑笑就算。
　　他就着系统的指示继续与粉丝互动，也趁着其他虚拟角色的说话期间去看观众的对话框。
　　围观人数只多不少，这场见面会的问题万变不离其宗——清君背后的配音是谁。
　　凌和脸皮厚，宣传手段一绝，不吊足胃口也不会公开他这位神秘人，乐树猜得不错，第一篇软文会在见面会后发出。
　　黎正钧才不管那些破事。
　　“清君的房间快被玫瑰礼物塞满啦，我可是会羡慕嫉妒恨的。”画面上一位少女鼓着包子脸走到清君座位后，亲昵地圈住他的肩膀。
　　黎正钧开麦道：“我怎么会让可爱的女孩伤心。”清君在空中一抓，玫瑰凌空送到女孩手中，绅士风度尽显其间。
　　盛景眉头皱起，又向清君抛出一枝玫瑰，瞬间淹没在其他观众的礼物当中。屏幕上刷过的几百枝玫瑰看在眼里只是一堆数据，虚拟系统就是靠这堆数据获得收入。
　　所有虚拟艺人的礼物在排行榜上一目了然，这是凌和的赚钱手段之一，他们深谙粉丝心理，专门设置总榜、季榜、月榜，让粉丝为自己的虚拟艺人一掷千金，赠送各种礼物，把支持的艺人推上榜首——位居榜首者才被冠以“终极偶像”称号。优胜劣汰，已经推出一季，却一次也没冲上过月榜前十的电子艺人则被定位成没有人气，可以随时撤下，硬是逼着粉丝为某个类型的萌点撒钱。最不要脸的是他们让电子艺人花式撒娇，用上各种手段让粉丝心甘情愿奉上礼物。
　　此刻榜上居于末位的不必细推，必然是刚刚推出的清君。
　　一旦解开清君背后那个谜，可以想象凌和的收入会如何爆炸性增长。
　　这就是乐树口中的压榨价值，明知黎正钧性情内敛，不愿过多暴露人前，偏偏要用这种手段把他推向公众，不露脸是吧，那就献声。声音不出彩？没关系，当清君拉上黎正钧的名声，就算他不开口说话，就算他的粉丝再理性，也不能忍受自己偶像所代表的虚拟艺人被压在底下。
　　这里的每一步都与利益链条扣上关系，黎正钧不想管，可已经身在其中，难以抽离。
　　此次见面会——亦是清君正式出场的宣传会结束时，清君的月榜排名已经上升了两位，这是正常现象，毕竟此次见面以清君为主，路人也会抛上几枝捧场性质的玫瑰。
　　位置角度不同，看出的问题也不同。在粉丝眼中这是一场胜利，在凌和眼中却意味着叔控市场具备潜力，值得开拓。
　　第一篇软文在无声无息间扩散开去，从清君在见面会的各种举动条分缕析。此时黎正钧正吃着乐树让人熬了十个小时的冰糖炖柠檬。
　　喉咙的火辣灼痛感让他想起年轻那会儿的舞台剧演出经历，多日的高强度排练累积，连续七天的演出，在空旷的舞台中央仅凭肉嗓子，两小时内说出几万字台词……演出一结束他就倒下了，高烧几天不退。他仰仗年轻，身体素质好，根本不在意，硬是撑到第七天完场，鞠躬下台，腿脚一软几乎晕过去，把其他人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乐树还是刚工作的小姑娘，当场就哭出声来，普通高烧也把救护车叫到现场，散场观众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
　　那都是过去，换作现在，别说他有那个心思去挑战如此高强度的经历，凌和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谁会想到那慌张得紧紧攥住他手的小姑娘，迅速成长到这个连高层电话都敢挂的强悍女性，黎正钧回忆起她的紧张神态，一笑就被柠檬水呛到，猛地咳嗽，脸色涨红得快趴到桌子上。
　　许明哲一进来便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耳边浮起乐树对他毫不留情的苛斥，一阵心虚蔓延上升。黎正钧再是不在乎，片场上也是众人拥簇的大明星，眉头一皱都有人嘘寒问暖，哪有这咳得快倒下都无人问津的情况。
　　黎正钧哪知道对方几秒内已心思拐了十八个弯，听到有人进门，一抬头，纯黑的眼眸盈盈水光，眼角泛红。许明哲一抖，不自在地瞄过别处，愣是没敢于他对视，尚在琢磨怎么开口，对方已揩去眼角渗出的泪，开口打趣：“领导还来巡视工作？”
　　他的声音黏糯，明知语气正常，许明哲听来也有几分嗔怨味道，不由拿出对待娇柔女星的那套来安抚：“你还好吧，嗓子怎么变成这样了，不是都有专人指导训练发声的吗？”
　　“他出事故了，还在住院，那些人以为大明星样样精通，不喜旁人指手画脚，就由得我自由发挥。”说到“大明星”处语气一重，既是自嘲，也是讽刺，黎正钧脾气虽好，惹着了说起话来，也不会要对方好受。
　　许明哲一下急了：“那怎么行，你的嗓子拍《万人宴》时受过伤，他们不知道？”
　　“哦？”黎正钧眉头一挑，也不遮掩，直视着他，声音明显多了几分冷硬：“多亏你们保密做得好，‘他们’能有几个人，你倒是记得这里受过伤，我还以为是凌先生故意吩咐来折腾我的呢。”
　　虚拟系统是凌子权执意操办，知道他身份的人能有几个，听谁的命令，用膝盖想想都知道。
　　“正钧，你知道他对你怎样。”
　　他对我怎样……连乐树都有戏言，要不你就从了凌疯子，一了百了。
　　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不是一句“知道”就能了断，黎正钧有心回避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来干什么，还真是巡视工作？”
　　勾心斗角玩久了，许明哲一秒转换话题不带喘气：“电影的事，你看怎样？”
　　居然为这事儿堵上门来了，黎正钧嗤笑道：“小乐不是回绝了吗？”
　　“那是她心疼你……”这话一出口，许明哲恨不得抽自己嘴巴比脑袋快，转念想到跟黎正钧周旋这么多年，自己想什么，他也是清楚的，便不再扭捏：“角色是凌总为你度身量造的……”
　　黎正钧打断他的话，表情微愠：“他想象中的‘黎正钧’，不是我。”
　　“这有差别吗？”
　　“对你来说没有，对我和他来说，差别可大了。”
　　“你是凌总一手塑造出来的。”
　　“所以我留在凌和，我出现在这个录音室，我没有离开过。”他音量不大，语速缓慢，看似温和的表面，却让一贯出于高位的许明哲感到磅礴而来的压力。
　　他们都有自己的气场，阎一朝大刀阔斧，邵久棠高冷傲气，黎正钧是一潭清水，你跳进去才知道是冷是热，是无底深渊还是水深半腰，藏着尖刀利刃还是光滑卵石。
　　打了多年交道，他每步都在退让，却永远坚守着自己的底线。许明哲一直试探，一直触不到底，在肆无忌惮的索取之下，连黎正钧都不知道他能容忍到哪个地步。
　　天平轻微晃动，尚处平衡，无人知道那根打破平衡的羽毛何时出现。
　　“我来接你啦——”乐树一看到许明哲的身影，眉头轻蹙：“怎么回事？”
　　“没事，走了，我回头给你答案。”黎正钧收敛神色，起身向乐树点点头便往外走。
　　许明哲看着那略显消瘦的背影，才发觉那个男人已经不再年轻，他低声道：“注意身体，我会跟他们打声招呼。”
　　黎正钧头也没回，只仰了仰手。
　　刚回到家，要走进浴室时，他便接到雷滔滔的来电。

作者有话说

　　冬至快乐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