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信美》points

82、第八十二章

　　傅奕的作息极为稳定，清晨早起，却很意外地看见燕疏也起来了，原来屋前的院子角落里种了一株桂花树，燕疏正亲手将稻草捆在树干上，以防霜雪冻伤桂树，神情居然还有点温柔。
　　错觉吧。
　　树边有两眼小温泉，氤氲的热气中，有七八只明蓝色的蝴蝶正在飞舞，时不时有一只停在燕疏的肩膀上，仿佛有灵性。
　　一点米香散在空气中，厨房的烟囱冒出淡烟。

　　傅奕摇摇头，自顾自去瀑布前打了一套太极拳，回来时，温婉的楚姬姑娘招呼他用早饭。厨房外支了一张木桌，燕疏照旧穿了一身黑，端着一碗清粥慢慢地喝，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
　　也是错觉吧。

　　未几，卿无意裹着一件貂毛裘衣走出卧室，随口说：“楚儿给我下一碗冬笋面。”
　　楚姬笑着应了，转入厨间。
　　卿无意瞅了傅奕一眼：“早上起来练功了？”
　　傅奕道：“晚辈不敢懈怠。”
　　卿无意就气鼓鼓地看着燕疏：“看看人家，你小子也不知道勤快点，昨天答应你的事我现在要改主意。等老夫吃完面，你们俩打一通，谁赢了谁就拿走无情剑。”

　　燕疏对卿无意的脾气也是没办法了，唤道：“师父。”
　　傅奕哭笑不得：“晚辈孤陋寡闻，还不知什么是无情剑？”
　　卿无意道：“哎呀呀，你身为剑客，居然不知道这把绝世名剑？那可是幻墟的至宝，堪称天下第一的宝剑，只要打赢了燕疏，以后就归你啦。”
　　燕疏道：“……无情剑虽来自幻墟，却并无‘天下第一’之说，只是我寄存在师父身边的佩剑。”
　　傅奕明白过来，是当年他和燕疏交手时的那把黑剑鞘的银雪长剑，原来叫无情，倒也贴合。
　　卿无意瞪着燕疏：“老夫说它是天下第一，它就是天下第一。”

　　在卿无意的强烈要求下，燕疏和傅奕不可无不可地同意比试一场。
　　卿无意年轻时纵横武林，行事亦正亦邪全凭个人喜好，与青城派的莫道平打过多次交道，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看莫道平那一身正气和刻板作风极为不爽，遂结了怨。虽说燕疏早些年就已经打败傅奕，成为武林神话，但自己的徒儿当着自己的面又一次打败“死对头”的徒弟总能让卿无意得到无上满意。

　　而就算卿无意不要求，燕疏和傅奕也清楚他们二人之间，总会有更多的比试。
　　至于无情剑，本就属于燕疏，只是寄存在翠微谷，就算傅奕赢了，以他的为人自然会归还燕疏，丝毫没有占为己有的意思。

　　两人各执一根树枝，相距三丈。
　　燕疏的剑法名为三千鸦杀，变化三千，杀气极重。上一次对战霍扎时，已经原原本本在傅奕的眼下使了一次。
　　傅奕用的则是自创的剑法。

　　这一次，先出招的人是傅奕。
　　他眉梢微扬，步法与招式同出，手中的树枝直取燕疏的左.胸。
　　燕疏侧身后撤半步，两根树枝在空中一撞，燕疏手腕一抖，转而攻向傅奕的腋.下。傅奕早在中途变招，不撤反而向前一步，树枝在他手中几乎与兵器无差，又是直接对上燕疏的要害，要把树枝架上燕疏的脖子。
　　燕疏身法轻绝，凌空一个翻身，转而攻向傅奕的后背，手中的树枝凌空作响。

　　两人的招式都不复杂，甚至出招的速度算不上快，然而步法和剑招又是说不出的精妙，每一分力气都用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又针锋相对，更别说他们的判断力和反应极为敏锐，换做其他人，恐怕一招都过不去。

　　不知何时，伊哲公主出现在了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场中原武林最强剑客的对决。

　　卿无意满意地点点头，眼见着两人的一来一往，招式居然越出越快，起初还可以看清每一招攻向何处，意图如何，很快打斗的速度不可思议，可又行云流水般地展示了剑法中的一招一式。
　　树枝划过，竟似有剑光掠过。
　　两根树枝相击，仿佛有火光将要溅出。

　　傅奕的剑招亦属名门，返璞归真，刚柔并济，今日与燕疏交手却以攻为主，想要试探燕疏的三千鸦杀。
　　燕疏练的是狠绝的杀招，招招致命，偏偏今日出招总留出一线生机，也意在讨教傅奕温和平实的剑道。
　　“剑招与剑心不齐。”卿无意状似失望地摇头，话中却隐隐有些笑意，“这两人的武学还有探索的空间，难怪……”

　　三百招尽。
　　傅奕抽身而出，淡淡道：“点到即止。”
　　两人拱手行了一个平礼，燕疏难得笑了笑：“多谢指点。”

　　打了个平手，卿无意扭头，对伊哲招招手：“姑娘，过来。”
　　伊哲戒备地看着众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走到了卿无意的身边。她个头高挑，卿无意年轻时也是翩翩少侠，可是居然只比伊哲高了一点点，于是道：“唉，也不用走太近。”

　　伊哲问：“你是谁？”
　　卿无意哈哈大笑：“有趣。这是三十年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看样子是要别人来介绍他了，燕疏低声道：“家师卿无意。”
　　傅奕见卿无意面露不悦，笑着补充道：“卿师叔人称鬼才，是江湖百年来最出类拔萃的人物，无所不通，通者无所不精，在医术、毒术、易容、暗器、奇门遁甲上都极有研究，堪称大师，是中原武林的一个传奇人物。”
　　传奇人物卿无意满意地点点头，大言不惭道：“我的武功也是出神入化，小燕儿就是我教的。”

　　燕疏没说话。
　　卿无意冲着伊哲挤了挤眼睛：“自从我隐居翠微谷以来，除了两个江湖名宿来拜访过之外，只有小燕儿一人闯进过这里，其余有幸能进来的，也都是小燕儿带来的，你们应该感到庆幸。”
　　伊哲道：“你想说什么？”
　　卿无意立刻瞪直了眼睛，不满道：“现在是我收留你，难道你不应该求求我？”

　　伊哲自然不懂什么叫求，她冷冷道：“我要回匈奴。”
　　傅奕难得好心道：“燕疏答应了霍扎带你离开东凉，此后不再踏入匈奴一步。恐怕，不仅不能让你回去，还会阻止你回去。”
　　伊哲仇恨地看着燕疏：“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和霍扎是什么关系？”

　　燕疏却没有理会她，对卿无意道：“师父，麻烦你了。”
　　卿无意冷哼一声：“我要是看她不满意，最多一年，就要赶她离开翠微谷，要不就杀了她，到时候可别怪师父心狠手辣。”
　　燕疏道：“是。”

　　伊哲听出不善之意：“什么意思？”
　　卿无意懒懒道：“很简单，你以后就留在翠微谷，做我的小徒弟，楚儿天天做饭洗衣很累，你作为小师妹，这些粗活以后就由你一个人接手来做，不能偷懒哦。”
　　伊哲咬牙道：“不可能。”
　　“不愿意做？那你就等着试我的毒药吧。”卿无意性情古怪，此时也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嘲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凡你有一两样我的本事，今日就不会轮到这个下场。难道我卿无意还要求着当你的师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能给老夫脸色看的人！”

　　伊哲一时没有说话。她虽然不懂什么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也明白根本斗不过这些人，如果有卿无意的本事，燕疏和傅奕的武功，她今日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过去她在匈奴何等风光，可是脱离了公主的身份，没有了手下的兵马，一个人不还是只能任人宰割？
　　想要报仇，就只能变得更强。

　　“给你两天时间，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来我屋内端茶送水行拜师礼。”卿无意又瞥了眼燕疏，“小燕儿，随我去拿剑。”
　　燕疏自始至终没有看一眼伊哲，跟随卿无意进了屋。
　　傅奕站在原地笑了笑，又用手中的树枝笔划原先与燕疏过的招。

　　这一日过得极为平静，傍晚时分，伊哲端着一杯茶，主动敲响了卿无意的房门。到了晚上，伊哲与众人一同吃饭，卿无意宣布自己多了一个徒儿，准确地说，暂时是先多了一个丫鬟。
　　燕疏和傅奕并不打算在翠微谷久留，明日便要动身离开，慕容十一将为傅奕领路，前往幻墟；而燕疏则是孤身返回京城。
　　楚姬自然还是留在翠微谷，郑四的伤暂时还没好，将在翠微谷修养。
　　卿无意虽然有些不满燕疏来去匆匆，但是他生性豁达，多喝了两杯也就抛在了脑后，一个个爱来就来，爱走就走。

　　众人酒尽方散。
　　伊哲本该帮助楚姬收拾残羹碗碟，眼见着燕疏要离开，忽然快步出门追了上去。

　　“喂，你！”
　　燕疏脚步停下。
　　隔了一段距离，伊哲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说：“是你假扮了纪桓，对吗？我认识的那个中原书生，是你？”
　　“确实是我。”燕疏没回头：“不关他的事。”

　　伊哲又说：“我在霍扎的车厢里都听见了，是你给我父亲下了毒。”
　　燕疏道：“是我。”
　　冬天的夜里，伊哲仰头看他，心中不知为何极为难过：“你带我来这里，让我拜你的师父学艺，你知不知道我总有一天要杀了你？我伊哲最恨有人骗我！”
　　燕疏道：“我等着那一天。”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彻底消失在了伊哲的视线之中。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两个人独处的情况下交谈，很多年后，伊哲才认识到，从一开始她就没能好好地认识燕疏。他一手毁了她的家庭、她的国家，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做朋友的余地。

　　而在伊哲的背后，楚姬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又低下头去，继续整理杂乱的碗筷杯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