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飞不过沧海》迷迭香的毒

3、盈盈

　　周日上午，我去新界探盈盈。她住在青山医院，那是一家精神科专科医院。在医院外面的草坪上，我看见天明，他正在给盈盈剥橘子。
　　“方晴，你来了！”他看到我。
　　“龙啸呢？”我东张西望。
　　“他去拿东西。我在这里你不放心吗？”他笑着问我。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并不太熟悉的笑脸，淡淡地说：“我是怕盈盈不放心。”
　　“不会的，盈盈一直很信任我的，是吧，盈盈？”他笑着把橘子喂到盈盈的嘴里。
　　盈盈用她那双美丽无邪的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天明，什么也没说，津津有味地吃橘子。
　　盈盈、天明和我，我们三个人原来是邻居，又念同一所小学、中学，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小时候我们经常玩家家酒，通常都是盈盈和天明扮新娘和新郎，而我就扮为他们主持婚礼的牧师。那个时候，我觉得盈盈和天明是天生的一对，我以为他们将来也一定会顺理成章地在一起的。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按照我们的预期发展的，盈盈和天明没有相爱，盈盈爱上了另外一个男人，天明也爱上了别的女人，而我却爱上了天明。主婚人爱上新郎？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吧？也注定我这场爱恋要以惨败收场。
　　长大了的我们，有着不同的人生，走着不同的路，可是年少的执著却仍然相同。天明的执著赢得了美人归，我的执著换来了独自黯然，而盈盈却为她的执著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盈盈认识龙啸的时候才十五岁，花样的年纪，正是情怀懵懂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当时落魄、颓废的龙啸。龙啸比盈盈大四岁，是同一所中学的问题学生，家境贫寒，是个孤儿，平时话不多，不爱理人，却也抵不住像盈盈那样天使一般的女孩。两年以后，他们就生活在一起了，为此，盈盈的父母甚至和她断绝了关系，可这依然改变不了盈盈跟随龙啸的决心。毕业后，龙啸做了建筑工人，盈盈也没有继续读书，她做过售货员、商场的杂货员，后来她姐姐出钱让她开了一家时装店，因为盈盈对服装很有兴趣，也专门学过几年，这时候，生活才算好过一点，只不过在外人的眼里，他们的生活依然是清苦的，可盈盈很知足，也觉得很幸福，她常说只要能和自己最爱的男人在一起，哪怕日子辛苦也乐在其中。她是那么容易满足，龙啸的改变，龙啸的体贴，都让她觉得甜蜜。在她看来，这个世界只要有爱情，人生就充满希望。
　　正是这样一个太相信爱情，太执迷于爱情的女孩，上天却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三年前，盈盈因为严重的精神分裂被送进了医院，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在那之前的半年，龙啸和她提出分手，后来盈盈发现自己怀孕，当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却意外流产了。盈盈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这些，也很少和我见面，我无法想象每次提到龙啸就觉得甜蜜无比的盈盈是如何度过那半年的，也许她终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龙啸会放弃她，也许那个孩子是她惟一的希望。
　　除了有时候会胡言乱语，产生幻觉之外，盈盈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只是呆呆地盯着一个地方看，像个小孩子似的咿咿呀呀地说着我们谁也听不懂的话。也许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开心，也许潜意识里她并不想走出她的幸福堡垒，不想知道这个世界太多让人失望的事，更不想了解爱情里的背叛与荒唐。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三年来，龙啸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现在的盈盈也已经习惯了有他的陪伴，她只会在看见龙啸的时候才笑。她用这样惨烈的结局来逃避龙啸对她的伤害，龙啸也将用一生的时间来回报盈盈的深情，弥补自己的过错。人的一生，到底是谁欠谁，谁还谁的债？
　　自从盈盈的事情发生之后，我更加不相信爱情。不相信的并非爱情本身，而是看透了爱情的结局注定是苍凉的。无论当初多么辛苦地追求一个人，多么疯狂地迷恋一个人，多么刻骨地深爱一个人，结果都是一样——分手。我尊重那些曾经真心爱过的人，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突然不爱另一个人了？也许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突然不再爱天明了，我才会明白爱情里的这种诡异和无常吧。
　　“方晴，你还是不原谅龙啸？”从医院出来，我和天明去吃午饭。他可能发现我并没有和龙啸说几句话，才这样问我。
　　“我有什么资格不原谅他？”
　　“可是你对他还是很冷淡。”
　　“我这个人一向这样。”我淡淡地说。
　　“其实都过去那么久了，他自己也很难过，我们在这个时候应该多给他鼓励和支持，我觉得他很可怜。”
　　“盈盈不可怜吗？”我愤愤地说。
　　“方晴，你这是强词夺理。盈盈的事，谁也不想，难道龙啸希望盈盈变成这样吗？他也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他心里也不好受啊。我们不是当事人，根本无权说话，何况，说句公道话，龙啸有什么错？分手是很正常的事，他也不会料到这样的结局。”
　　“你们男人当然护着男人了！”我吼道，“他不知道他就是盈盈的一切吗？分手是正常的事，但是对盈盈来说就不是正常的事！她的世界里，没有背叛，没有不忠，没有遗弃，更没有分手，龙啸要和她分手，就等于是毁了她！”我的情绪有些激动。
　　“可是既然没有爱了，勉强在一起也不会有幸福的。”天明毫不退让。
　　我一时无言以对，情急之下，说出了让我自己后悔的话：
　　“如果林桐和你分手，我看你怎么办！”
　　说完这话，我就后悔了，我看见天明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喝了一口水。
　　“天明，对不起，我……我是无心的……”为什么我要去伤害他？
　　“没关系……我只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所以一时间很难接受……这种说法。不过，我相信不会有这么一天的，我爱桐桐，所以我相信她，也相信我们的感情永远不会变质。”
　　自从天明和林桐拍拖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天明亲口说出他对林桐的爱，我觉得我的心在淌血。这个男人对爱情的这份信心和执著，源于什么？
　　虽然我知道这情话不是说给我听，虽然我深知男人的话不能轻信，可我还是被这样简单的告白感动了，我好羡慕林桐，有一个男人这样爱着她。那一刻，我的心里感到无比荒凉，从来都没有人这样爱过我吧。我也许不是一个容易让人喜欢的女人。
　　“方晴，你怎么哭了？”天明惊讶地问。
　　“没有啊，我眼睛里有沙子。”我使劲地揉揉眼睛，若无其事地说。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练就好在天明面前掩饰自己的本事。
　　“我前几天碰见司徒了。”天明说。
　　“是吗？”我无所谓地说。
　　“你……会不会是……还想着他？”
　　“我哪有那么多情！拜托，人家已经结婚了，我才不会让自己卷入这个旋涡呢。”可是我却仍然沉溺在对天明的爱里，这难道不是另一个漩涡？
　　“可是自从你和他分手以后，就再也没交过男朋友，我以为你旧情难忘呢。”
　　“我只是不想谈，没什么奇怪的。”
　　司徒是我曾经交过的一个男朋友，我跟他分手的时候，他说这一生只爱我，他会等我，一直到我回心转意。我承认那一刻，我被这样美丽的誓言打动了。几个月以后，他给我送来了结婚请柬。因为没有爱过，所以没有心痛的感觉，只是觉得很好笑，男人真的是最会用嘴的动物，他们的誓言从来都是经不起考验的，他们说会爱你一生一世，愿意为你等待，一转身他们便有了新的恋情。
　　我仍然相信他说等我时的诚意，我只是更加不相信爱情，不相信男人的等待和他们的诺言，虽然我也爱着一个人。这个世界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
　　天明突然沉默了，他凝视着我，眼光怪怪的。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我有些心虚地说。
　　“方晴，你爸爸妈妈不在香港，我有责任照顾你。你有正常的恋爱生活，伯父伯母才能放心……”
　　“你也能放心吗？”我打断他。
　　“当然，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好归宿，我这颗心才算踏实。”
　　我没说话，这些年林桐和天明不停地催促我找个男朋友，我从来都不理他们，可是今天我总觉得天明的话中有话。
　　“天明，你们为什么还不结婚？”
　　“你别打岔，每次说到这你都顾左右而言它。”
　　“你先回答我嘛。”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不放心你。”
　　我猜得没错，我这个妹妹没安定，他就无法安心结婚。原来我一直是他们的障碍，原来他们不结婚是因为我，我不知道该为自己没能让他们结婚感到雀跃，还是应该觉得惭愧和自责。
　　那一天的谈话，天明对林桐爱的宣言，对我兄妹式的牵挂，让我忽然顿悟了：林桐抢走的那个天明，他根本从来就不曾属于我，那只是我心里一厢情愿的想法，林桐有什么错？天明又有什么错？他当然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就像我也有权喜欢他一样。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是我爱的人，为什么我要逃避？为什么我不能给他们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