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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番 外 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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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吃的比较简单,说是简单,也只是相对于王宫里满满一长桌的丰富佳肴而言。与一顿饭几十道精致菜色相较之下,船上只有十余个菜的晚餐,的确只能用简单来形容。
在船上用餐也没有宫里那么多烦人的规矩,乌纳斯及随行的几位身份贵重的官员,与她们一同在宽敞的船舱边吃边聊,大部分话题都围绕着新年典礼和国家事务。对这些谈话夏月白实在提不起兴趣,她自顾自埋头吃着饭,只有听见乌纳斯和人斗嘴时,她才会抬头朝桌边的人看上几眼,然后继续安静地享用这顿色香味俱全,却被这些枯燥的谈话搅得略显乏味的晚餐。
整个晚饭期间,图萨西塔的话并不多,通常她的话都不太多,聆听大臣们带着些拘谨和争议的你一言我一语,她偶尔说一两句,便能换来少顷的肃静沉默。
切开羊肉,放了一块在嘴里,夏月白百般无奈的嚼着。羊肉烤的很香,火候掌握的正好,即不会老得咬不动,又不会嫩得冒血。咽下喷香的肉,夏月白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果汁,眼帘始终安静地低垂。
“明天就我们俩个人吃饭,不带这些烦人的家伙。”
突然,一片阴影兜头罩下来,温热的呼吸贴近耳畔,伴随着温热气息里纠缠的一丝微微酒香,传来图萨西塔刻意压低的声音。
耳根一阵热,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夏月白笑了笑,瞥了眼正为某件事热烈议论开来的大臣们,轻道:“是够烦的,在宫里天天说这些事还不够,出门旅行还要一个劲地说,这些人真是精力旺盛。”
图萨西塔起手勾住领口,将那圈镶着宝石的领口来回扯了扯,皱眉。目光从夏月白的眼底移开扫向她的嘴边时,眉头一舒,捻着领边的手忽而伸向她,在夏月白愣神的功夫,手指在她嘴角轻轻刮了一下,随后将沾着油渍的指尖放到嘴边,舌头轻舔过指尖时,她笑得妖娆。
于是,便见夏月白靡颜腻理的脸上一阵红白交替的诱人色泽,图萨西塔跟着坐正身体,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端着杯子面不改色地喝酒,只有那双沉淀着酒色火光的眼眸,漾起的笑意更甚了。
咬着唇,瞪了她片刻,然后心虚地朝周围快速扫视一圈,幸亏那些大臣仍沉迷于他们关心的事情,并没有人发现这边短促而暧昧的瞬间。只是,当夏月白重新低头拿着刀对着那块羊肉狠狠切下去的时候,乌纳斯和塞布隆不约而同的抬眸,朝着对方狡黠地相视一笑。
★★★ ★★★ ★★★
在房间里洗了一个舒服的澡,一顿饭愣是吃出满满一身汗,将擦头发的布巾交给佩妮,夏月白往床上一倒,半张脸埋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柔软薄毯里,相当舒服地长长呼了口气。
门开,侍女们齐齐地跪下,朝着正从门外走进来的人。
转头,透过手臂的缝隙看见来人,夏月白腾地窜身而起,坐在床上看着图萨西塔边走边解开胸饰丢给一旁的侍女。
除去胸饰,她又解下腰带,之后摘下那道象征着上下埃及的鹰蛇王冠,侍女跪在一侧,高举双手托住造型精美的环形王冠,起身倒着退到房间一角的柜子前,几名侍女小心翼翼地将王冠放入柜内。
“准备沐浴。”她丢下一句话,径自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一仰头灌进喉咙。吃完晚饭又与乌纳斯他们谈了两河流域的情况,这一战已经在所难免,埃及派出的使节即将达到亚述。亚述王如果够聪明,一定会欣然接受埃及的经济支持,打仗消耗最厉害的不是人,而是钱……武器,马匹,战车,粮草,营建以及雇佣军,哪一样都缺不了钱。
“我洗过澡了。”
“我没洗。”
“你……在这洗?”
“要不然在哪里?”
“你自己的房间。”夏月白觉得自己这个回答有点幼稚。
“月白,”朝床边走过来,不急不徐的脚步,意味深长的笑,她眼底荡漾着周遭忽明忽暗的火光,莹莹闪闪的碎乱。“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愣,朝四周的陈设静静打量一番,然后惊讶地发现几乎每件家具和用品上都刻有荷露斯之眼,那是标志着法老专属品的印记。自己在这屋里待了半天,居然完全没有留意到,真是睁眼瞎。“抱歉,我以为……我先出去了。”
起身,迅速地往门走去,不想让自己的尴尬升级成狼狈,夏月白几乎是用小跑的速度。
伸手一展,图萨西塔用手臂塔截断了她的去路。“你去哪?”
“我自己的房间。”还是一个相当直白的回答,今晚真是见鬼了,一个问的莫名,一个答的幼稚。与此同时,她心底生出一些疑惑,自己没发现这里是法老王的房间就罢了,怎么连佩妮和侍女们竟然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样。显然,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好时间,这时这样的气氛,她只想赶快出去。
手掌搭上她的肩膀,轻轻一收,感觉到手心下的肩微微一僵。“这里就是你的房间。”
猛地抬眸向她看去,满眼震惊和掩饰不住地慌乱。怔了片刻,视线有些木然,像她开口时的声音。“我不要住这里。”
“为什么?”似乎对夏月白不愿意住下的原因很感兴趣,图萨西塔用那双带笑的眼看着她,安静的视线紧紧抓着那女孩突然局促且烦躁起来的双眼,没打算放过她眼底一丝一毫异样的光芒。
听见她的问题,夏月白的眉蓦然地皱起,不打算回答这女人接二连三的白痴问题,她带着丝不耐烦的语气开腔。“这艘船这么大,难道我们非要挤一个房间住吗?”
手臂垂下的一瞬间,看着夏月白闪身退了一步,眸色悄然一暗。声音依旧平和而淡然,她说:“都住满了。”
“怎么可能都住满了?一共才五位官员和我们同船,图萨西塔,你别----”想说发疯,这两个字在舌尖打了圈,被夏月白极不情愿地咽了下去,因为侍女们拎水端盆陆续而入,佩妮招呼她们将热水倒进已经擦拭干净的木桶,那只自己刚刚用来泡澡的半人高的大木桶。
也不在理会夏月白企图夺门而出的懊恼表情,图萨西塔由着侍女给她脱|衣服,那些灵巧的指尖在她身上一阵温柔的滑动,衣料悉悉嗦嗦地摩擦声,在这间陡然安静下来的房里显得尤其清晰。
夏月白匆匆偏开脸,就在侍女将图萨西塔的外衣轻轻退去的瞬间。
侍女们沉默有序地做着各自手头上的事,图萨西塔跨入桶内坐下,在这女王闭上双眼向后一靠的时候,身后的侍女走上前,用那细长的手指轻轻替她按摩着肩膀。
那侍女很美,蜜色的肌肤,黑浪似的长卷发,葡萄般的眼睛安静地垂着,温顺里悄然隐藏着迷恋的神情,她的指尖带着每一个巧妙的动作,在图萨西塔肩膀时轻时重地无声滑动。
夏月白有些懊恼地发觉,自己的目光与那指尖相遇的瞬间,竟然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空气再度陷入安静,令人坐立不安的安静。
两个侍女端着金盆将水注入桶内,潺潺的流水,暂时缓和了空气中因为过于寂静而微微沉闷的气氛。
“佩妮,”小声轻唤,瞥了眼仍然闭目享受按摩的图萨西塔。“你去看看是否还有空房间。”
俯下身,佩妮靠近夏月白耳旁,悄声。“小姐,的确没有空房间了。上船的时候我看过舱房的记录,王与您住的这间屋子在顶层,下面一层住着几位大人,最下面都住满了仆役。”
作为法老王的女侍官,图萨西塔出行的各项事宜都由她亲手安排,包括主船上所有房间的分配,以及饮食和其他。上船前,佩妮就已经知道夏月白需要与图萨西塔同舱而住,皆因本来可以乘坐其他船的官员被安排在这里,将这艘拥有众多空间的主船挤得一间房都没剩下,这一切的安排都是来自这位法老王事先的命令……
这个处心积虑的小动作,有点孩子气,更有点不符合法老王素来果敢强硬的性格,却也的确是无可奈何之举。
几个月下来,夏月白与图萨西塔同住在阿蒙宫,虽然她们的卧室只隔着一道走廊,可是两人间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让人捉摸不透的距离。对这种距离的忍耐,图萨西塔大概已经到了底线……所以,就有了今天这个精心安排的同舱而眠。
心凉了半截,仍然不死心地问。“真的,一间空房也没有?”
“小姐,真的没有。”
扫视身处的房间,尽量避免视线在图萨西塔那个方向停留,却还是不自觉地停下转动的目光,因着看见那个漂亮的侍女俯下身在图萨西塔耳畔不知低语了些什么,侍女黑色的卷发轻扫过图萨西塔染着水色的肩头垂入水面,而那女王依旧闭着眼,只是唇角漫不经心地浅浅一扬。
蹙眉,夏月白静静地移开眼。
她觉得现在自己最应该烦恼的事情,不是那边让自己心烦意乱的暧昧画面,而是眼下今晚自己要怎么睡觉的困境。
这间卧室很大,但是床却只有一个。
这张床并不小,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但是,本能地,她不想与图萨西塔躺在同一张床上。
睡地上?不是不可以,木地板看着很干净,铺张毯子就能睡。听说去孟菲斯要十几天的时间,难道这十来天自己就要靠睡地板度过,这算哪门子倒霉的旅行!
想着,心里一股怨气。瞪向着惬意地闭目养神的图萨西塔,夏月白朝那个方向投去一枚白眼。
水波一阵哗啦的颤动,伴随着图萨西塔从水中起身的动作,那些水珠沿着她身体优美的曲线跳跃着四散飞溅,抬腿跨出木桶,这女王□□地站定在夏月白惊愕的眼前,依旧带着那种跋扈的招摇笑容,她朝已经愣住地夏月白扬了扬眉。
忙不迭地将脸扭开,低声咒骂这女人出奇的厚脸皮。
穿上面料舒服的轻薄外套,将头发从领口撩出,图萨西塔赤着脚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接过侍女送上的酒杯。“你是打算在那里坐上一晚,还是过来睡觉?”
“你先睡,我……我坐一会儿。”实在没招就睡地板,夏月白在心底打定主意。
始终扬着的唇贴上金色杯沿,稍微停了停,然后一仰头把酒灌进喉咙。酒是上好的葡萄酒,醇香而浓郁,微甜的口感卷着一丝酸涩包裹着舌头,宛若这样一个被尼罗河水浸润的无声夜色。挥了挥手,佩妮带领侍女行礼,继而安静地退出了房间,门在最后一个侍女的身后轻轻合上。
深棕的眸子由始至终没有离开桌边局促不安的身影,直到一切又重归安静,直到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图萨西塔轻轻一声叹息,目光平静里透着一丝无奈。
“月白。”
没应声,看了看她。
“你最好别打算睡地上。”
眉头抖了下,因着心思被人看透的不甘心。“为什么不行?”
“地上有虫子。”
朝她投去鄙夷的一眼,撇嘴。“法老王的房间,哪来的虫子,骗人也不找个更可靠的借口。”
话音才落,就听见四周暗处响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很细小的声音,像风吹动草尖发出的摩擦,如果不仔细听很容易被忽略。
扫视四周,夏月白以为自己的听觉被窗外的河浪模糊出了幻觉,然而视线只是不经意的一瞥,整个人从眼神到呼吸就硬生生被骇住了。
从柜底橱边这些阴暗的角落,突然爬出许多黑色的小虫子,一片移动的黑影从四周急速蔓延向着房子中间汇集过来。
火光照耀下,这些虫子漆黑的甲壳上晃动着闪烁的荧光,宛若一双双幽冥的眼,诡异,令人胃里一阵冷冷地作呕。
“啊-----”几乎在看清这些东西的时候,夏月白直直惊出一身冷汗,缩起双腿,将身体尽量贴着桌边。紧盯着那些为数极其壮观的不断向着自己爬来的生物,惊声质问,声音都有些破碎。“图萨西塔,这是什么?”
耸耸肩,往床上斜着一倒,曲肘支头,笑得明媚生姿。“我提醒过你了,地上有虫子。”
“来人!”大声惊呼。
没人进来,房门安静地合着。
“月白……”微笑,对于她的惊骇不以为意,图萨西塔手掌轻拍床面。
冲四周又看了一眼,这些东西越聚越多,而且都朝着自己所在的地方迅速而整齐的涌过来。门外那些人不知道是离开了,还是没听见,房门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随着沙沙声距离自己更近,夏月白慌了神,眼角瞥见那道侧倚床畔的修长身影,一咬牙,提着裙子冲了过去。
踮着脚尖,在这些密密麻麻不断爬动的黑色小点间寻找可以下脚的缝隙,头皮一阵热辣辣地发麻,夏月白几步跨到床边,顾不得太多,她用着平生绝对没有的灵活动作利落一跳,拉着裙摆来回抖了几下,生怕沾上虫子带到床上。
然后,退到床的最里面,背贴着墙板,目光正遇上图萨西塔投来的戏谑视线。“快喊人来把它们清理干净,都要爬上床了。”
“清理什么?”坐直身体,伸了个懒腰。
“当然是虫子,难道你想留着它们在这里?”压抑不住地又提高了声音,今晚遇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她不打算与这女人同床共枕的时候,地上居然爬满了几万只丑陋的小虫子。
“月白,”她睨了她一眼,停了片刻,说道:“没有什么虫子,那些都是你的幻觉。”
“我的……幻觉?”半刻的迷茫,大脑跟不上思维的节奏。
“都是幻觉,不信,你自己看看。”
迟疑片刻,夏月白伸长颈子往床外看了一眼,果然什么都没有,刚才那些漆黑的可怕生物不见了踪影。地上很干净,光滑的暗色地面在火光底下泛着细腻油亮的光芒。
闭了闭眼,在睁开,地板上仍旧那个样子。深吸气,缓缓吐出的瞬间,她将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图萨西塔,铁青着脸开口。“是你动了手脚,让我产生了幻觉?”
轻咳一声,憋住喉咙里发痒的笑,却压制不住眼底那两团快乐闪动的光芒,她点头。
“图萨西塔,你到底几岁了,这种无赖的手段也使得出。”
“35。”
“真是童心未泯啊,老人家。”一字一句,她说的相当咬牙切齿。
挑眉,不语。
既然地上没有虫子,自己想打地铺的计划还是可以实施,夏月白正犹豫着要从床上抱床毯子下去,手才伸向枕边的薄毯,手腕便被人握住,不轻不重的力道随着那微凉的掌心缠上皮肤。
皱眉,几乎两人同时。
“放手。”
“你在怕什么?”
“我……”猛地顿住,几个字眼几乎脱口而出,大脑却在这时一片空白,因为她被那双棕色眸底流动着的暗色光芒纠缠得心神恍惚。咽下嘴里的声音,与此同时,她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那道被摇曳的火光勾勒出优美线条的俊秀脸庞。
图萨西塔的脸在火焰的光明里忽明忽暗,如同自己的心,亦在这样的时刻躲在肋骨后面跳出一种忽紧忽慢的节奏。
“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你什么都不害怕。月白,那就证明一下,只不过是住在同一个房间直到孟菲斯而已。”
这一局将得漂亮,夏月白无言以对,更无言反驳。
人家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还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般仓皇逃走,实在说不过去。沉默,身体有些僵硬,同样僵硬的目光落在仍将手腕困住的那只手上,这只手的温度是冷,而这个人的目光却是热的。
于是,她抬手轻轻将它从腕上拂开,始终低垂着头,因为不想去轻易碰触图萨西塔那双深不可测的视线。躺下身,拉过毯子盖上,想了想,又翻了个身,将脸对着雕刻着壁画的木质墙板。
看着夏月白侧躺的背影,图萨西塔谈不上高兴与否,隐隐的,她甚至有种失落的情绪。夏月白来自肢体和眼神的陌生与不安,并不代表别的,只是因为记忆中根本没有她图萨西塔这个人的存在,时空混乱造成的结果……遗忘,或者说是磨灭。
想叹息,最终只是控制着让自己的唇角牵了牵。
听见身后的人安静地坐了片刻,不用回头,夏月白也知道那双总是蕴涵着许多温柔的双眼一定正焦距在自己的身后,轻轻咬着唇,她才能控制住自己想用毯子蒙头的冲动。
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随即听见房内响起轻轻地脚步声,伴随着缓慢地脚步烛火渐渐暗淡下来,一个接着一个,光芒从房间各个角落逐一消失。
夏月白盯着慢慢被黑暗抹去艳丽的壁画,呼吸滞了滞,但愿这样安静的空间不至于出卖她蓦地混乱起来的心跳声。
随着某个人躺下的动作,柔软的床面微微一沉。
眼睛适应了黑暗,夏月白发现房间里仍有些光束在四周无声的川流,那是来自半合的窗边流淌进来的月光。
视线仍然死抓着墙面已经分辨不出细腻线条的壁画,依稀只能借着房内的微光看清一些较粗实的轮廓,即使如此,夏月白依旧很认真专注地盯着它们,若是不借着某个东西分散注意力,她怕自己会因为笨重的呼吸而泄露了胆怯。
良久,持续着这样无声而漫长的安静。
房间里,月光和涛声,会在这片沉寂的空气里你来我往。
“我试过去找你,但我失败了,无论多少次,无论多努力,我总是无法找到你。”枕着手臂平躺在床上,图萨西塔望着模糊的舱顶,用着与往常相同的平静口吻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奥西里斯把你藏在哪里,我只能凭借塞特的力量察觉出你已经不在神的世界。我以为自己能够操纵塞特的力量就能将你带回来,你的世界,神的世界,随便你在哪里,我一定能把你引领带回我的世界。可是……我想错了,就像当初放手让你离开一样,错得彻底,错得无可救药。月白,我不应该让你跟着阿努比斯离开,不应该看着你转身消失在眼前。”
夏月白安静地听着,至此,忽然有些控制不了的悲凉和不安。“那时候,你为什么要放手?”
“因为,我害怕。”一动不动地静躺了许久,图萨西塔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迟钝。“你已经是玛特女神,而我是人,神拥有着恒久的时间,而人的生命却很短暂。岁月,没有留给我们公平的起点,我将会在你的眼前老去,衰弱,直至死亡,而你最终将会永久孤独地活着。我害怕留下一个孤单单的你,我害怕死时看见你绝望的眼泪,我害怕让你一个人面对与时间相同永恒的痛苦。”轻轻翻身,看着眼前被毯子覆盖着只露出一截肩膀的背影,夜色也难以掩盖的单薄身形,一如记忆里那样的瘦削,一如记忆里正是这双瘦弱的肩膀最终承担起了拯救一个国家的重责,将埃及从战火里解救出来,以一人的性命换来一国的平安。
片刻,在身后那人有所动作的瞬间,夏月白意识到不对想挣扎着起身时,一条手臂轻轻搭上她的腰际,收拢,随即身体被带进背后的怀抱。在夏夜的温度里,这怀抱依旧带着一丝凉意。
然后,夏月白感觉图萨西塔的气息贴得更紧了些,逐渐升温的体温,带着那么一点点烫人的炽热。她低声地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小心而坚毅的口吻。“月白,这一次我不会在放手。”
突然而来的震惊,夏月白望着手中被自己掌心的汗水浸湿的毯子,不语。
“听好了,夏月白……”片刻,带着一丝不着痕迹的叹息,她的手指轻轻掠过夏月白凌乱的发丝,手指缠上细柔的发丝,辗转萦绕。“你虽然不在是当年的那个你,你忘记了我,忘记了一切,这都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你记起过去,我只要你和我走进未来。”
“如果我、我……”眼睛突然疼痛起来,干涩的疼痛,一种比心跳还要尖锐的刺痛。深深吸气,她用着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这句话从破碎的呼吸里完整地说出来。“我们没有未来呢?”
身后传来微热的呼吸,很平静,却能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图萨西塔没有开口,只是用她默不作声时猛然收紧的手臂,以及这个怀抱里炽热的温度,默默以对。
原来,一个人的安静,可以比任何喧嚣和疯狂都狠狠搅乱你的心……夏月白想自己此刻的大脑,真的不适合在做任何思考,因为……心全乱了。
“月白,”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再次传来她低低的话音,随着呼吸撩拨着夏月白的耳垂,滚烫的感觉,从耳膜直达火烧般的大脑。“我不会允许那个‘如果’发生。”
长长呼出压抑在喉咙里的气息,心脏那种失重的感觉令身体轻飘飘的发虚,夏月白皱起眉头,在一阵犹豫过后,逐渐放松了身体,在图萨西塔显然步步紧迫而来的怀抱里,她重新闭上眼睛。“晚安,图萨西塔。”
“晚安。”顿了顿,她笑了,将怀里有些颤抖的身体抱得更紧。
银白的河浪,霜色的月光,一路向着长夜尽处的天际追逐而去。当月色消退了繁星,在万籁俱寂之中唯有雄浑的波涛声,伴着呼啸的河风盘旋在尼罗河璀璨而寂静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