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醒河央》中秋

93、番 外 四

　　潺潺水声流过懒懒时光，夏日里最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被窗外耀眼的阳光和炽热的温度吓得无处可去，夏月白为自己准备了一个消暑纳凉的最好活动……泡澡。
　　在这方巨大的水池里游了一个来回，夏月白踩着光滑的池底走到浅水区。水面刚好到肩膀，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甩了甩头发。
　　小水珠从发间四散飞落，水面荡漾着绿光粼粼的涟漪，将一室的闷热不经意地轻轻抹去，呼吸里平添了几丝沁人的凉爽
　　惬意。
　　凉爽的空气，能够让沸腾的大脑冷却下来，回想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手指从水面划过，轻轻地，拨乱层层潋滟映在漆黑色的眼底，那眸底同样闪烁着叠乱的细碎光影，像心情，像思绪，散乱得让夏月白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整理。
　　在这个全然陌生却说不出哪里总是让自己觉得熟悉的地方，不急不徐地度过了二个月，而自己的变化却是显而易见的。
　　人心是软的，所以容易被感动。当心开始被感动，整个人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那些细微的改变在日积月累中就会慢慢蚕食你的生活……
　　这些变化宛若一粒沙，聚沙成塔时，就将颠覆一个世界。
　　夏月白觉得她的世界，正在发生这种可怕的颠覆，可笑的是她对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却无力阻止，甚至有丝放任。
　　闭上眼，深吸气，缓缓呼出。随着那声犹如叹息般的沉重呼吸在唇边散开，眼前划过与图萨西塔相处的一幕幕。
　　那女王为她捡起发间的落花，那女王为她拭去脸边的灰渍，那女王为她拂开肩上的乱发，那女王扶她跨过露水石径……自然而然的举动，细致入微的温柔，就好像照顾她是这位埃及女王与生俱来的习惯，没有一丝刻意。
　　太迷人，因那美丽的女子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缱绻深情。
　　图萨西塔像一位细心的老师，亲自教导她学习这个古老国度的语言，这些生拗的发音在舌尖摩擦而过时溢出一种异域风情的妖娆，就如那女王微笑不语时望来的眼神；她像个尽职的导游，陪伴她游历这座美仑美奂的恢弘宫殿，这巍峨的建筑在夕阳底下流露出一种妩媚的多情，就如那女王默默并肩走在身边时的感觉……
　　那感觉，让人不知所措的慌乱，又猝不及防的甜蜜。
　　夏月白懊恼地皱起眉头，长长吸了一口气，蓦然身子一低，她沉入水中。
　　两手抱膝，憋着气蹲在池底，直到缺氧的肺部传来尖锐的刺痛，提醒她氧气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又在水里忍了几秒，夏月白在自己可能晕厥前，猛地站起身。
　　窜出水面的刹那，她大口努力地呼吸，像条脱水太久的鱼。
　　“在水里憋气需要技巧。”
　　“咳、咳咳……”冷不丁，被旁边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惊，还没理顺的气息在喉咙里哽了一下，突地激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声，夏月白紧紧盯着坐在池边的身影。“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耸耸肩，图萨西塔将一条腿伸进水里，衣角浮在水面，像片倒映在绿水间的白色浮云。
　　“你先出去一下，我要穿衣服。”
　　“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图萨西塔！”恼羞成怒，为了她一句暧昧到让人脸红心跳的实话。
　　随即笑出声，双手撑在池沿，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促狭笑容望着水中的夏月白。
　　两道视线，互不相让的对歭了片刻，夏月白在自己不着寸缕泡在水里的明显弱势下，不自在地偏开了脸。
　　风在窗畔，缠着阳光一同寂静地流淌。
　　安静。
　　手在水里划了两下，在图萨西塔目不转睛的目光中被看得全身发烫，夏月白不自然地开腔。“你还不走？”
　　笑，明媚一如身后那窗灿烂的阳光。“你过来。”
　　“干嘛？”警惕，不自禁又朝后挪了一步。
　　目光从夏月白肩膀那片光滑诱人的皮肤上划过，轻轻落在她身后稍远一点的涟漪上，眉头动了动。“别往后退了。”
　　“听说新年典礼的事情很多，你赶快去忙吧。”她尽量把赶人的话说得明白一些，尽管如此，她发现图萨西塔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那女人还是一幅无所事事的悠闲模样，带着那张永远笑容满面的面孔对着自己。
　　沉默了片刻，她问：“你就这么讨厌我？”
　　一愣，因着图萨西塔突然的提问，亦因她眼底那一闪即逝的黯然。
　　那眼神，夏月白知道这位骄傲的女王受伤了，被自己无心的冷漠抗拒。
　　忽尔，心存愧疚，不语。
　　半晌，池边的纱帘被风吹入水面，随波逐漾。
　　几缕灰发也在风里扬扬洒洒，隐隐地，在两人的沉默目光里舞出一片妖娆地寂静。随后，那些迤逦的灰影便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一声叹息后，图萨西塔将腿从池里收回，缓缓站起身，她朝着夏月白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的同时，转身。
　　看着那略显落莫的背影悄然地离去，夏月白眉头一皱，不等心里那团乱七八糟的情绪被理清，她蓦地朝她的方向迈步。
　　但是站久了，双腿有些发麻，夏月白更忘记了在水里走路的阻力。刚刚抬起一条腿，身体就随荡漾的水流轻微地摇晃，一步没有落稳，身子一歪向后倒入水里。
　　跌入水中，没有防备地猛呛了几口水，夏月白手忙脚乱地想找到平衡点站起身，却发现越是着急，越是没办法控制水里的动作。
　　猝不及防，一双手臂从腋下穿过将她扑腾的身子搂住，只感觉那手臂稍稍收紧，自己便被扶出了水面。
　　空气一下子涌进口鼻，伴随着明亮的光线和眼前晃动的光影齐齐占据了各种感官。
　　抑制不住地咳嗽，一边伸手抹去脸上的水，一边发现一张迟在咫尺对着自己微笑的脸。
　　那微笑的眉眼，被水打湿了，却仍是笑得极其璀璨而快乐。在自己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那笑脸正在一点一滴的扩大，笑得恣意又张狂。
　　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光溜溜被图萨西塔抱在怀中，夏月白突然伸手推开她，力道大得将水面惊起一阵水花。
　　然而，她发现自己仍没能脱逃这个怀抱，只是将两人间紧贴的距离拉开了些，而这该死的距离，正好让自己的上半身暴露在微热的空气和那双带笑的棕色眸子前。
　　有多狼狈，就有多羞愧。
　　顾不得太多，两手挡在胸前，咬牙切齿地开口。“我自己能站稳，你放手。”
　　“你确定不用我扶着你？”歪头，用一双笑弯的眼瞅着夏月白从白皙到怒红的脸庞上那道羞涩的情致，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确定。”一字一句，狠得牙痒。
　　沉默，图萨西塔用那双被水光映衬地有些深浅明灭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夏月白，那双被水湿润的唇上晕染着一层柔和的光，不动声色地扬着令夏月白莫名感到心悸的笑容。
　　然后，夏月白惊惧地看见那个笑容逼近过来，在她还来不及震惊的时候，只觉得唇上一层湿热，继而口腔被陌生的气息占领，辗转的呼吸，温柔的纠缠，不轻不重撞击着心脏里某个地方，那地方亦是不轻不重地痛了一下。
　　直到图萨西塔的呼吸从夏月白的唇上恋恋不舍地离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在两人粗重急促的喘息里结束了。
　　忽尔，安静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尴尬气氛。
　　确切地说，是一个尴尬地想去死，一个笑得春风满面。
　　夏月白很想去死，顺便杀了这个猖狂的女人。
　　抬手，指背在夏月白绯红的脸颊上轻轻摩擦着，图萨西塔猜想自己必定躲不过一个响亮的耳光，她也不想躲……自找的，是的，她自找的。
　　在夏月白还没有接受她以前，图萨西塔曾不止一次警告过自己要克制，不能吓坏这个像兔子一样胆小又敏感的女孩。
　　但是，就在刚才那一刹那，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轻易就土崩瓦解了，她甚至没在自己失控前犹豫分毫，就那么做了一件有些冲动又有些糊涂的事。
　　然而，图萨西塔等待的那个耳光并没有来到。只是看见夏月白的眉心拧得很深，深得仿佛盘结着解不开揉不散的阴云。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意识到两人微妙的关系可能就此出现裂痕，图萨西塔的手忽尔一颤，从夏月白微凉的脸上慢慢滑下。
　　“抱歉。”半晌，避开夏月白投来的目光，侧头，有些僵硬，亦有些疲惫地偏开脸。
　　夏月白没有开口，因为不知道要在这个时候说些什么，自己又能说什么。
　　随即，图萨西塔退开几步，转身，沿着池边的楼梯一步一步缓缓踏上。那把柔长的灰色长发，被水打湿了贴在她的背后，勾勒出一道略显落莫的背影，这样的图萨西塔有种说不上来的狼狈和失意。
　　“我……”终于，在那女人的脚步靠近门时，夏月白忍不住出声。
　　脚步一顿，回头，带着安静却有些闪烁的目光看向夏月白，不语。
　　“我……我不怪你，我明白你这么多年都在等待着一个人回到身边，这种等待让你过得非常辛苦。但是……”话在舌间绕了一圈，不知为何，她说的有些艰难。“但是，我不是你等待的那个夏月白，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所以，请你以后不要这样。”
　　水珠从图萨西塔的发梢滴滴哒哒地坠落地面，在这片寂静如同深海的空间里，这连绵不断的水滴声格外地响亮。
　　安静地，用那双逆着光却明亮依旧的眼睛注视了夏月白片刻，图萨西塔一言不发地收起视线，朝外继续走去。
　　门在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的瞬间轻轻合上，夏月白走到池边，扶着池沿稳住身体，闭上眼。
　　力气被一下子抽空般的虚脱，好累。
　　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去面对现在这种混乱的状态，更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自己越来越捉摸不透的内心，仿佛从某个时候开始，一切都乱了……
　　这种凌乱，夏月白觉得自己根本无力去收拾整理，然而她真的很害怕。
　　害怕最终有一天，她会习惯这种凌乱，会被这样的生活彻底改变。
　　★★★ ★★★ ★★★
　　被阿尔尼斯邀请来喝茶，几个月的相处，夏月白到是从心底喜欢这个阴柔俊美到让女人都会心生嫉妒的优雅男人。
　　与图萨西塔给人的压迫感不同，这身为法老王哥哥的大祭司却总能令人觉得放松，漂亮的唇带着漂亮的微笑，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轻轻放下茶杯，阿尔尼斯指着盘中的点心，微笑。“月白，这个是你以前爱吃的，多吃点。”
　　“嗯。”点头，拿起一块在手里，咬了一口。
　　看夏月白低头慢慢吃着，阿尔尼斯靠回软垫，偏开脸轻轻咳了几声。
　　抬头，看着腿上盖着厚厚绒毯的阿尔尼斯，这样能把人热死的大夏天，他居然捂着毯子却连一滴汗都看不见，而他消瘦的单薄身形，更是连厚实的毯子都掩藏不了。“不舒服吗？我去叫医官过来。”
　　“不用。”急急出声阻止夏月白正欲起身的动作，他笑着把毯子往上拉了一点，指着窗户笑道：“帮我把窗户关上就可以，风有点大。”
　　起身，将窗户合上，又走回他身边坐下，帮她把腿边垂散的毯子掖紧。“最近总听你咳嗽，医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都是些老毛病，时好时坏罢了，你不要为我担心。”他笑着，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到是王，让我有些担心。”
　　眼神轻闪。“她怎么了？”
　　“我还正想问你呢？”
　　“问我？”
　　“是的，问你。”
　　“问我什么？”
　　“我听说王已经几天没有回阿蒙宫过夜了，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低下头，眼睛跟着手指在毯子精致的花纹上来来回回地转悠，就是不太敢看阿尔尼斯，因为心虚。“可能最近新年典礼的事情比较多，她太忙没时间回阿蒙宫。”
　　“月白，”叹息，曲肘搭着榻边的黄金扶手，指尖顶着额角，目光闪烁着火光的明艳，那眸中映出夏月白越垂越低的脸庞。“王就算在怎么忙碌，只要你在阿蒙宫，她一定会回去。现在你在寝宫，她却避而不回，难道这不让人担心吗？”
　　嘴唇喏嚅了几下，眉眼安静地低垂。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能让图萨西塔不进阿蒙宫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聪慧到玲珑剔透的小姑娘。
　　心底暗自一声哀叹，为这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我这个法老妹妹，从出生起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她却从没抱怨过命运的不公正。在我的眼里，她是这世上最顽强不屈的人，似乎没有什么能打倒她。可是，在失去你之后，我却亲眼见她被击垮了。”侧目，蓝色纱帘安静地依偎在紧闭的窗畔，此刻无风，那些帘子却在阿尔尼斯安静地注视下兀自摇曳，拨乱了回忆里淡淡的哀伤。“她将自己埋葬在一堆处理不完的国事里，她变得比以往更加的安静……不，是沉默。虽然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没有变样，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发号施令的法老王已经彻头彻尾的变了。”
　　安静地听着，夏月白仍是不敢抬头，或许是因为如果自己看一眼阿尔尼斯眼中的悲伤，她就会跟着哭出来；或许是因为想起图萨西塔曾经遭受地伤害，都是来自于自己而愧疚不安。
　　“这位法老王啊，是个让人又敬又恨的君王，运筹帷幄让人佩服，行事果敢让人畏惧，这才成就了埃及当今的霸者地位。可是卸掉王者光环，她就是一个脾气坏嘴巴硬，时不时说句话就能把你气个半死的家伙。可是，即便拥有了被世人觊觎的强大帝国，她却从没真正快乐过。然而，只有当你陪在她身边时，她才是个真正快乐的人。我无数次看着她回忆起你时脸上的微笑，那样的笑容，让我难受。月白，你知道吗，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在回忆里被撕裂摧毁，我真的很难受。”
　　抬起眼看向阿尔尼斯，夏月白的唇上有层苍白地颤抖，眼底的光芒亦在微弱的轻颤。
　　仰头，勾着唇角，笑了笑。将视线投向夏月白略微苍白的脸庞，阿尔尼斯抬手在她鼻尖上轻轻一点，笑道：“你有魔力，我的小女神，你能让身边的人感到快乐，因为你对生活充满了活力和希望。月白，别把这份活力和希望从她身边夺走，好吗？”
　　咬着唇，给不了回答，因为心太乱。
　　“她爱得太过用力，太过认真，才会失了方寸。”耳畔，伴着低低回旋地风声，传来阿尔尼斯潜着无奈地叹息话音。
　　图萨西塔失了方寸，就好像那个一刹那漏了情绪的吻，因为爱得太用力，太认真。
　　可是，自己何尝不是失了方寸，就好像在那个吻里失重般眩晕的感觉，又是因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系统好像有问题，传文不顺利，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