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落》缃绮

2、结局

　　再回到府里已是十月初，爹笑着说要带我们进宫。
　　兰儿，柳儿。你们明天随爹进宫赴宴，太后寿诞，可要庄重点。爹说。
　　是，孩儿记下了。圣柳哥说道。可我却在他的眼中清楚地看到了悲哀的情绪。那种一落千丈，无法自救的落寞。

　　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即将成为一国的皇后，即将母仪天下。
　　我永远都忘不了圣柳哥喝醉的那一晚。他的身影淡得好像要化开了一样。浓浓夜色中，那白衣似乎是透明的，稍纵即逝。
　　大风起，头发肆意散乱。终于醉倒在地，宫人忙扶起他，带他退了出去。
　　“这就是薄相的千金，薄竺兰？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我一回头，一个头戴龙冠，身着黄袍的人出现在我眼前。我忙下跪行李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起吧，那个声音说到，我起身退到一旁。。
　　皇帝很年轻，有分明的五官，高瘦的身材和那只属于帝王家的气质。
　　皇帝走后，我急忙去找圣柳哥，他却不在那里。爹说已经派人送他回府了，圣柳醉得太厉害了。
　　这是他第一次醉酒，也是最后一次。

　　突然御前有宫人出列，站在御苑龙阶前。阶后，皇帝端坐于龙椅上，太后一脸慈祥地坐在旁边。
　　“太后懿旨”那宫人大声喧道所有在宴之人纷纷跪下。
　　“奉天之瑞泽，本宫身体安好，吾儿安康，天下黎民百姓安居乐业，百官尽忠职守为朝效力。惜本宫无心打理后宫……”那传旨的人稍稍停了停。我瞥眼瞧见在侧一同下跪的官家小姐们都露出了紧张的神情，手里的丝绢都捏了变了样。我偷偷抬眼看了一下天空，今夜星光灿烂，可唯独北方的一颗孤星故此暗淡。
　　“本宫无心打理后宫”那宫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又有一个出列，手拿圣旨，宫人加大声音，当朝宰相之女，薄竺兰上前听封。
　　我一愣，猛一抬头，对上皇帝的双眼，那看不清任何情绪的双眼。冷峻的脸没有多余的表情。
　　兰儿。爹在我身后低声地唤我。兰儿，接受圣旨去吧。薄家的未来全靠你了。
　　爹……我哽咽道。
　　去吧，兰儿。你今生今世都将是皇家的人，决不允许有其他杂念。爹说道，你生来就是要当皇后的。倾城之貌早已决定了你未来的路。柳儿，还有你娘和我都会很高兴的。
　　我忽地明白了，圣柳哥是被爹派人软禁起来了。我不遵旨，不顺从爹的意思，圣柳哥就会遭到不测。眼前闪过圣柳哥听到赴宴时的悲伤神情和刚才醉倒时的痛苦表情，他望着我的眼神和那一首《长相思》。爹，都看在眼里。爹什么都知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了薄家的未来，为了薄家的荣华富贵要牺牲我？要让我的圣柳哥遭到如此之大的打击？他必须忍着痛来喜欢我，必须忍着痛对我说“不要走”，必须忍着痛遵从爹的命令。为什么薄家的未来要用我们两人的一生来换取？权倾天下的宰相竟然用子女的幸福换取一门荣华。这不是很可笑吗？圣柳哥，你见到了吗？你的兰儿就要成为皇后了，你的兰儿就要成为皇后了！
　　我站起身来，从人群中翩翩走出。月华如我，美貌无双。

　　最后一次见到圣柳哥是在大婚前一夜，我终于房中溜了出来。
　　竹园中，那个白衣男子依旧温润如玉，临风而立。玉笛声声，花开朵朵。两行晶莹的泪水从他的眼角落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风，吹散了他的长发，银色的绑带散落，一头黑发凌乱披下，衣着单薄的如同会被风吹倒。笛声停，幽夕零。他口中轻唤道，兰儿，兰儿。
　　哥，既然我们命中注定无法在一起，那么，我就要全天下的人来陪我们一起痛苦！
　　夜很深，琉璃廊庭中徘徊着一个美艳的女子，脚蹑丝履，头戴玉簪，手腕处唯一的玉镯在月色下如影如梦。

　　大婚，铺天盖地的红色。这艳丽的颜色像血一般充斥周围。凤袍加身，头戴凤冠，百官朝 贺，吉祥之声绝耳不停，唯独我，心凉如水。
　　早晨，睁开眼，看见陌生的男人躺在自己的身边，宫女拿着梳洗的衣物进了房。
　　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就叫张海去办妥当了。皇帝对我说。
　　我笑了笑答道，臣妾知道了。
　　待会儿后宫的妃子回来东宫请安，朕命玉妃将凤印交到你手中。皇帝张开双手臂，宫人们将龙袍替他穿好。
　　凤印以前以前一直由玉妃保管？是怎样的女子，有如此的才能？
　　梳妆妥当后，我缓缓站了起来。瞥见镜中人的脸，欲滴娇兰，精美无双。用拿捏准确的声音和恰到好处的微笑对皇帝说，皇上，臣妾知道了。皇上快上朝吧。他点了点头，便在张海的搀扶下走出了东宫。
　　皇后娘娘，请移步正堂。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回头，看见一个容貌端庄的宫女站在我身后，眉眼低垂。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叫淳永儿。一个不卑不亢的声音。
　　永儿？我心里默想。
　　去正堂。我淡淡地说了句。永儿便扶着我走了。

　　原本有女子轻笑声的正堂，因为一句“皇后娘娘驾到”而立刻变得安静了。我走入正堂中央，永儿扶我坐上了凤椅主位。
　　都起来吧。下首行礼的妃嫔们谢恩起身。免不了一阵探寻的目光。这些眼光中有惊艳的，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最醒目的莫过于立在众妃之首的女子。金步摇，金银簪，宝石耳坠，华丽丽的一身。我想大概就差我身上的凤袍了吧……一双丹凤眼，精致的唇线描得丝毫不差。
　　皇后娘娘吉祥，臣妾是玉妃。一个微微俯身的礼。
　　我笑了笑，示意免礼。手轻轻一挥，让其余的妃嫔依次坐好，然后，静候玉妃的话。
　　聪明人之间的较量是比沉默的力量，往往先先开口的那个容易占下风。
　　玉妃按乃不住后，便接着说，臣妾曾代为掌管的凤印今天正式移交给皇后娘娘，臣妾未能做到最好，还请皇后责罚。
　　妹妹不必自责，你入宫岁数多于我，后宫原由你代管也并无差错，如今本宫掌管，也不一定尽善尽美，以后还要请妹妹帮忙才是。
　　谢娘娘。玉妃说完，便坐到了众妃的首座。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若有若无德闲聊罢了。彼此间并不熟悉，这大概就是“众姐妹和乐图”吧~ 圣柳哥，此时你再做什么呢？

　　娘娘，恕永儿多嘴，您以后要多注意玉妃娘娘才是。夜里，永儿替我更衣时说。四下里的人都被我挥退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娘娘，您是善良之人，只是后宫是非多。
　　我点了点头。
　　永儿继续说道，玉妃娘娘的哥哥是掌握了朝廷三分之一兵马的大将军，蒋厚任。今日堂上的兰贵人与玉妃交往甚好，婷贵人是皇上的新宠。
　　永儿，我们明天去慈宁宫向太后请安。
　　主子，您忘了，太后在您赐封的那一天就进护国寺吃斋去了。。
　　那看来好戏就要上演了吧。我心里暗想。

　　皇上过段日子便会歇在东宫，他待我不冷不热。只是经常问我有什么不适让张海去办。我说，这儿什么都好，就缺了个管事的总管。
　　那朕让赵海替你寻个好的。
　　不用皇上费心了，臣妾看臣妾宫里那个李三还机灵，让他当就可以了。我回答道。
　　他笑了笑，然后从衣襟里取出一盒东西递到我眼前。
　　朕先去御书房了。说罢，起身便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我说到。
　　皇上走后，我打开了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白脂玉簪……下意识地，我握住了手腕处唯一的那只玉镯…………

　　玉妃有了身孕，这自然是好事。我命内监要好好关照玉妃那里，凡事都以玉妃为主。
　　这两天，皇上来东宫，我向他报喜。他却笑笑，问，什么时候我们的孩子降临？
　　我懵了，不知怎么回答。此时，玉妃宫里的丫头来传话，说是玉妃头疼，请皇上去看看。
　　我笑着说，皇上快去看看妹妹吧，怀孕头疼不是小事。
　　皇上点了点头，便走了。
　　皇后娘娘，玉妃娘娘已经几次三番把皇上从您身边带走……我伸手示意永儿不要把话说下去。
　　传我懿旨下去，说往后玉妃的身子应由太医正亲自条理。玉妃的身虚，应多补身子才是。我走到窗前，顺手折下一枝花枝。
　　，以至于忘了春雷的逼近。

　　玉妃由于不慎滑到而流产了，伤心决绝。我去看过她，脸色憔悴，却依然是个精光的女子。我嘱咐她要好生修养，下了懿旨，让内务府派最好的月例给玉妃。玉妃谢了恩。
　　走出玉妃寝宫时，阳光照在凤袍上，暖意浓浓。
　　皇上倍加宠幸婷贵人，对玉妃倒也关怀不减。婷贵人得了盛宠，2个月内已由贵人升为嫔，并怀上了龙子。十二月诞下了一位公主。

　　十二月，鹅毛大雪，皇宫被大雪裹住，素银一片。
　　皇后娘娘，婷嫔诞下了一个公主。永儿说道。此时，我正和她坐在御花园中的亭子里看雪。听说兰贵人近日也怀孕了。
　　永儿，本宫知道你的意思了，孩子是上天赐予的，只求天数罢了。说完，眼见一个女子走进亭子里。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后便俯下身子，行了大礼。
　　臣妾诞华宫和妃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起来吧。我说道。
　　谢娘娘。
　　抬眼看去，一个温和柔美的人站在眼前。
　　和妃请坐。
　　谢皇后赐坐。
　　和妃好兴致，下大雪也出来走动。本宫以为就本宫一人有这闲情，没想到如今倒也有一个伴儿了。我笑道。
　　和妃和颜悦色地答道，娘娘本是人中之凤，有这雅兴也不为怪，近日宫中喜事甚多，娘娘也忙了吧。
　　对。婷嫔生下了公主，兰贵人也有了身孕。皇家本是多子多福才是。我说道，看上去和妃不常出来走动。
　　臣妾身子虚，不宜外出。只是今儿见这雪下得甚大，才起了兴致，这倒怕坏了皇后娘娘的兴了。和妃笑着说道。温柔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波澜。
　　皇后娘娘，雪再大下去的话怕是要把皇宫都遮蔽了吧。和妃望着亭子外的大雪悠悠地说道。
　　我淡然一笑。

　　皇后主子，这是密报。李三回报道。
　　我打开一看。蒋厚任已经联合了另外几位手握重兵的将领了。因为玉妃没成为皇后并且流产，婷嫔恃宠若娇，对玉妃出言不逊，怕是快造反了吧！

　　意料之中的事情，禁宫大门被蒋厚任所破。而我的父亲则高傲地站在那里。
　　对皇帝而言应该是突如其来的政变并没有给他太多的震惊，就在爹要开杀戒时，圣柳哥冲到了爹的面前，求他回头是岸。爹不应。
　　爹，您会后悔的。圣柳哥说完，立刻抽出爹身上的长剑，自刎在爹的面前。鲜血迸出，如同火红的烈焰，他倒地的一瞬间眼光对着我，口中念道“兰儿，兰儿”
　　“哥—”我喊了出来，我最在乎的人倒在了我的身前，我仿佛听见了全世界倒塌的声音。一下子，我泪流满面。
　　爹的神色恍惚了一下，然后看向我，对我说“兰儿，杀了这个昏君，爹带你离开”
　　离开，离开这个皇宫吗？离开埋葬了我爱情的地方吗？离开了这个毁了我最喜欢的人的地方吗？不，不要！我要这个天下的人陪我一起痛苦！
　　我静静地看着大殿石阶下，慢慢流淌着鲜血的，圣柳哥的身体。我默然，缓缓伸出手，然后击掌三声。李三忙点燃了藏在衣袖中的信号箭，绚丽的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中，一时间，禁宫门再次被开，尚德，李飞扬二位将军带领大军直逼大殿。爹和蒋厚任一时间竟成了瓮中之鳖。

　　现在，整个皇宫都是我的了！是我薄竺兰的了！
　　我将皇帝软禁了起来，并且同时控制了朝中所有大臣。不服我命者，杀无赦！
　　好！好！不愧是我薄家的子孙！兰儿，好，好……哈哈哈哈哈哈。混沌的夜在爹的笑声中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该是解决一些事情的时候了。
　　后宫的诸妃大多被我赐死，除了和妃，我准她出宫代发出家了。
　　我记得我亲自给玉妃送药时她那依旧冷艳的脸。
　　她说，我得到过皇上的宠爱，即使你的美貌倾国倾城，也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女人。
　　我不答，微微一笑，令人将药放在她面前。
　　可恨我死前看不到婷嫔，否则我一定要杀死她为我肚中孩儿报仇！玉妃发狂似的喊道。
　　我坐在首椅上，喝了口茶。抿嘴笑道，“你当真以为是婷嫔害得你？”
　　玉妃一惊，双眼瞪向我。
　　我缓缓一笑，继续道，你在宫中受到的恩宠原旧比其他嫔妃多，你有听说过“盛极则衰，月满则亏”这句话吗？我故意让人以为我，皇后都敬你玉妃三分，只是为了让你达到那个“满”字。你有身孕，我亲自下懿旨让太医院的医正亲自为你条理本就逾越了，会造成别的嫔妃的不满。我还让内务府对你特别关照，大大超过了其他人，甚至是皇后我。积压多时的怨气终于令你不小心滑到流产。你，知道吗？
　　她目瞪口呆。
　　当然，婷嫔也不会有好下场的，藐视我薄竺兰存在的人，都得死！我慢慢站了起来，走过她身边，道，别忘了后宫之中，只有我掌管凤印！
　　你这个毒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的！玉妃喊道。
　　毒女人？那你玉妃又何尝是善女人？我示意宫人将药强行灌入她的口中！
　　夕阳西下，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玉妃就这样倒在了我的面前。蒋氏一家从此坠入地狱！玉妃，不是我要让你死。谁让你是这个后宫里的人！谁让你是埋葬了我爱情的地方里的人！你不能怪我。我说过，要痛苦的话，我就要全天下的人来一同陪我！即使有倾城的美貌又如何？我从来都没有开心过！
　　轻扯裙摆，我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出了这个宫殿……

　　在接下来就是婷嫔了，她倒不惊不乍。
　　我只祈求你留下我的女儿，我可以死，但我要我的女儿活着！
　　我瞥了一眼那襁褓中的女婴，粉嫩粉嫩的很可爱。
　　一开始你就是赢家，因为后宫里的人没有一人能代替你薄竺兰的位置，代替不了你在皇上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她说完，猛喝下了毒药。

　　四个月后，皇上抱病辞世，我下令厚葬。
　　次月，我登基为皇，改国号为羌。先帝遗子全部被我遣出皇后，当然，这些孩子后来得了重病，随他们父皇去了。

　　十二月皇城，大雪漫天。我站在皇城的最高处眺望远方。所有的爱与恨都已离我而去。夜色慢慢归拢，最后一道残阳消失在皇城的上空……

　　皇上，请您注意龙体。永儿在一旁轻声唤我。小公主已经睡下了。
　　我继续沉默，任凭雪花吞噬我的周围。手腕处唯一的玉镯被我捏在手中。

　　唯孤独者我也。
　　唯相思者我也。
　　唯相怜者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