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君安》墨未山

5、第 5 章

　　一百年前天下本是一统，但当时的皇族已是式微，诸侯分割，皇权渐消。云家与南国皇家沐氏一族同朝为官，后又同时举兵，在那天下混战的时期各自为王，攻城略地，成为数十路诸侯中的强者，双方混战多年，却是各有胜负，当年的两位先王眼见征战多年已是民不聊生，相约停战止戈，各自为政，便是如今的云国与南国。
　　云国坐拥北方大陆十州之地。
　　位居云国版图中央的沧州正是云国都城所在之地，旱地龙脉自北向南横穿沧州城，水地龙脉则自西向东穿过都城，形成一条长流不息的流金河，并与旱地龙脉交汇于沧州西南角的龙翔山中。沧州四面环山，物产丰饶，地理位置险要，更兼之风水奇佳，一直被历朝历代作为都城所在之地。
　　春风吹尽杨柳枝，花影波荡流金河。
　　往日的暮春时期，沧州城繁华热闹，但今年却因着二皇子与南国一战的失利，无数家庭陷入了悲痛之中。出师不足半年，十万多人战死沙场，举国震惊，云景帝更是龙颜大怒，连斩三员大将，刚刚圣眷正隆的二皇子被责罚至寒台山祈福三月，反思己过。
　　沧州城南城长乐街的长乐王府据说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府邸，这位王爷为了如花美眷舍了皇权富贵，整日在院子里与夫人琴瑟和鸣，虽然王爷在国事上毫无建树，但却是设计园林的妙手，将自家花园修葺得精妙绝伦，以至后来云家先祖在毁了无数前朝皇家住宅后仍是将这座王府留了下来。
　　只可惜云氏一族的皇子们对这座王府向来不喜。
　　但凡住进了这座王府的皇室子孙，无不是最终成了多情种，要么为情郁郁而终，要么为情孤独终老，无一幸免。
　　若是外地人来听到这样的传闻，多数会嗤之以鼻，而沧州本地人便立马拿出活生生的例子来，便是现今的长乐王云安。
　　皇城稚童有歌谣：长乐王，长乐王，不爱金银不续房，独爱家中美娇娘。
　　长乐王今年刚过而立之年，家中娇妻虽然只比长乐王小了三个年头，但却真真是美如天仙，贵气逼人，两人虽然成婚了近十个年头，但一直无所出，可那长乐王竟然不娶侧妃不纳妾更不逛青楼，但凡两人在外，无时不是眼中情浓，眸中意重，羡煞了旁人。
　　再说长乐王云安，十多年前云安尚且是皇子之时，文通武略，极得先皇恩宠，而他自己又生得俊美至极，生生把不少女子都比了下去，年少轻狂的年纪，做了不少混事，可自从见了如今的长乐王妃之后，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只守着家中的娇妻，连功名权利都没了争夺的心思，做起了逍遥王爷，这长乐王府也由从前的车水马龙到如今的冷冷清清。
　　附近的街坊邻里却是知晓，长乐王真是对爵位权力全无心思，自从过继了长公主做了女儿，这一家三口的日子比之从前更叫人羡慕，城中男子谁要是能有如长乐王妃这般花美眷的妻子，有个长公主这样玲珑剔透的闺女，又承袭了王爷的爵位，比之当今天子其他兄弟的悲惨结局，长乐王可谓盛宠不衰。
　　长乐街的居民今日一大早便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往日里喧闹的街道异常安静，长长的长乐街不闻人声，连狗吠与鸟鸣都不曾听到半分。居民们打开大门，便瞧见近二十人的仪仗队自街北缓缓往南移来，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男子，脸色苍白，眸中厉色，一声暗红色宫服，身后跟着清一色的宫装男女，天子脚下生活了多年，众人一眼就知晓，皇帝又给长乐王下圣旨了。
　　一行人端着皇家的威仪，浩浩荡荡地自街心穿过，往街尾的长乐王府去了。
　　多年的规矩，长乐街的人也摸出了宣旨内侍的习惯，基本上就是宣了圣旨便即刻离去，果然不一盏茶的功夫，那白面男子又领着一群人原路返回，只来时太监宫女端着的礼品之类的东西已经留在了长乐王府。
　　不消多时，长乐街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只这热闹之中又传来了众人对今日天子旨意的揣度。
　　“你们说今日皇帝又给咱长乐王赏了啥东西？为啥子赏赐呢？”一中年男子啜了口杯中的热茶，问道，只见他身穿一身劲装，身材魁梧，浑身散发出一身劲力。男子名叫胡大罗，十多年前搬至京城，练过几年武艺，本想凭着一身学问来京城谋份差事，却不想屡屡碰壁，一家人穷困潦倒，后得长乐王妃垂怜赏赐，在这长乐街住下，后又得了份高门府邸护院的差事，对长乐王一家自是感恩戴德，言语中不免亲近了些。
　　与他同桌的都是这长乐街的老街坊，多少都受过长乐王的照拂，自然不会觉得胡大罗是在攀附王府高门，反倒因他对长乐王的亲厚而更显亲近。
　　“莫不是临近清明节，皇上念在长乐王母妃早逝，特意赏赐些玩意，淡了长乐王的思母之心？”坐在胡大罗左手边的一年前男子略一思索，便抢先答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一想，竟有些道理。长乐王先母早逝，当今太后虽然健在，但到底不是生母，长乐王自幼丧母，到了这清明节，自然是倍加思念母亲，皇帝对长乐王恩宠有加，在这特殊的节日里表达些兄长的关爱，全然合乎情理。
　　男子见众人中有人附和，得意极了，拿筷子夹了个汤包，豪气地咬了一大口，却不想被烫的哇哇直叫，看的众人大笑不止。
　　“非也，非也。”却听胡大罗对面的儒衫男子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被汤包烫到了的年轻男子，叱道：“榆木疙瘩，只晓得吃。”
　　年轻男子瞧了眼亲爹眸中的怒意，撇了撇嘴，低了头不做狡辩。
　　“非也？何以非也？”桌上另一位青衫男子笑问道，他是对面成衣店的老板，年方四十，祖祖辈辈都在这长乐街过活。
　　“二皇子新败，与南国一战，死伤惨重，其中不乏朝中大臣的族中子嗣，二皇子处境堪忧，皇上的境况怕也不会轻松，还记得十日前的太后寿辰吗？相较于以往相比，今次的太后寿辰可是简单至极，你说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哪里又会记得长乐王是否思念生母，说到兄弟情深，咱们皇帝……”男子叹了口气，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看了眼在座的众人，眸中深意自是人人都看得懂。
　　景帝云皓生性好战，登基之初便大开杀戒，尽除兄弟手足，长乐王因为年幼，且兼之其外公东元候和身为镇北将军的舅舅的庇护才得以生存下来，成婚十多年来一直无子嗣，到底是真无法生育，还是为了避免皇帝的猜忌才绝了子嗣，外人如何得知。
　　“那今日，皇帝的赏赐又是为何？”胡大罗仍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在座的几人都望向儒衫男子，他却只是淡然道：“天子圣意，岂是我等可以揣度的。”
　　众人闻言俱都默然不语，纵然心中有再多想法或是疑问，都选择沉默。
　　天子脚下，哪怕身边说话之人是多少年的至交好友，也难保今日无心之言招来他日杀身之祸。
　　茶博士拎着水壶添了些水，在座的四人便岔开了话题，聊到了今年即将开始的科考上去了，正说着，街道上传来急速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批通体黑色的马呼啸而过，马上的女子一身红衣，眨眼便飞驰而过。
　　京兆府规定城中不可纵马奔驰，但天子脚下，动辄便是皇亲国戚、名门贵胄，有些被家族宠坏了的人难免不将规矩放在眼里，只要没有伤及无辜毁人财产，京兆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人谁啊？”年轻男子忍不住问了一句，因为专注于讨论方才的话题，众人没有看到过那女子的正面，只都茫然摇头。
　　“她呀？”倒是一旁的茶博士笑道，“就是咱们将军府的千金，左丹清小姐。”
　　皇城百姓眼中，若说最令人敬佩的武将，当属左氏一族，左家历代都有将才之人出现，且都是赤胆忠心的爱国之人，守着边境，保得国家安宁。
　　许是老天垂怜，左氏一族男丁兴盛，每一代总能生个八九个男儿，因此纵然战场上牺牲了几个，但因为其他兄弟在京为武职，左家历经百年仍是豪门望族，子嗣兴旺。
　　但凡事总是会有点美中不足，虽然儿子多是众多家中长辈期待的，但左家嫡系已经连着四代没有生育过一个女儿了，可把左家老一辈的人给愁坏了，虽说儿子多喜人，但也希望是儿女成双，才能成“好”，左老太君一直瞅着八个儿媳妇的肚子，奈何多年过去了，仍是只生男丁没个女娃，左老太君失望之下病倒了。
　　最后还是左家离家出走三年之久的幼子带着妻女回家救了左老太君一命，看着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左老太君早就将那最小的不孝子犯下的错抛下了，天天逗弄着小丫头，享受着晚来的天伦之乐。
　　上头有十多个哥哥，外加八个伯父八个婶母，左丹清就是被整个左家给宠得无法无天的。
　　在长乐王府门前将马勒住，利落地翻身下马，有眼力的王府门人早就小跑步过来将马牵至后院安置。左丹清刚进府门，王府丁管家便迎了上来。
　　“长公主在哪里？”左丹清继承了他父亲的高大，身材端得是修长，但却不是纤瘦的女子，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她身形端正，却又蓄满了劲力，一身红衣衬着她姣好的面容，真真一个英姿飒爽的将门女子。
　　丁管家微微行了礼，紧跟左丹清身侧后一步，轻声说道：“早上一大早圣上有旨，听了宣旨，王爷隐疾发作，王妃正独自守着。长公主与王妃不知何事争了几句，此刻被王妃罚回屋子思过去了。”
　　左丹清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眼丁管家，只见他面容平静，已止了步子静立在后，显然是不再相送了。
　　左丹清微点了头，直往长公主闺房走去。
　　侍女静姝在门口焦灼万分，来来回回不停的踱着步子，口中絮絮叨叨，但却压低了声音，根本叫人听不见在说什么。
　　“神神叨叨，念咒呢？”左丹清走到跟前了静姝仍无察觉，如此低的防范意识令左丹清很是不满，屈指在她脑门上赏了一个栗子。
　　“唔……”静姝惊呼一声，这才看清了来人，略略吃痛的表情在看清来人后又化作惊喜，拉着左丹清的手，道：“左小姐你来得太好了，你……你进去劝劝公主吧，公主很生气，但又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奴婢看着心里难受。”
　　左丹清倒不着急，问道：“知道皇上下了什么旨意吗？”
　　静姝一听脸色都变了，跺了跺脚，恨声道：“什么旨意，皇上竟然把公主许配给了南国的那个什么靖安王。“说到最后竟然落下泪来。
　　”什么？”饶是左丹清早已听到了风声，但着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皇上怎可如此狠心，咱们公主这般天仙般的人儿，怎么可以嫁给南国蛮族，像那靖安王那样凶神恶煞的人，哪里配得上咱们公主。”说道最后竟然呜咽一声哭了出来。
　　左丹清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娇□□子，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好了，别哭了，这嫁不嫁还没有定呢，别急着伤心，你呀，该学学静言，稳重点。说到静言，怎么没见她人？”
　　静姝这才收了泪水，擦了擦眼：“她说等会公主有贵客到访，去准备茶点去了。哎，她说的贵客不会就是丹清小姐吧？”
　　左丹清笑得分外愉悦，却没有回答静姝，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然折返回来，问道：“你怎么知道那南国靖安王长得凶神恶煞？”
　　静姝扑扇着长长的睫毛：“说书的先生都是这么形容的。”
　　左丹清捏了把静姝滑嫩的脸颊，大笑着进了长公主的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