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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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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上川城中,公主行宫中灯火通明。
沐倾城端坐大厅的正位上,脸色阴郁,冷冷的问下方候着的暗卫首领罗当:“三皇子还没有接到?”
“属下静候多时,不见三皇子。派人前行三里,仍未见到。属下恐有变,已命其他人原地等候,这才回来禀明。”罗当恭敬地答道。
沐倾城挥手将桌上的茶盏扫到地上,发出刺耳的脆裂声,仿佛要撕裂空气一般,连烛光都颤抖起来。
“混账东西。”沐倾城伸手揉了揉额头,压制住心头涌现的火气,缓和了片刻,看着厅下站着的将军,道:“左将军,前线可有消息传来?”
“一个半时辰前龙渊关失守,守军按计划退守龙项沟,再无其他消息。“左光躬身答道。
此时在这厅中候着的全为沐倾城亲信,本该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到达的三皇子完全不见踪影,而前方竟多时没有发送消息过来,派出的斥候还未返回,众人不免担忧起来。
“粮草偷袭是否成功?”沐倾城问道。
“烟火信号已在敌军后方燃放,想来是得手了,但并无人员返回军营的消息传来。”暗卫首领答道。
沐倾城面沉似水,不见半分波动,沉思了片刻,说道:“想来计划赶不上变化了。左光,拿着本宫的令牌,派一小队人马去收了上川府尹的官印。封锁城门,加强守卫,任何人想要出城,杀无赦。”
阿元接过沐倾城递过来的公主令牌,交到左光手中。
“卑职领命。”左光行过礼便匆匆离去。
阿元回到沐倾城身边,看着她越显苍白的脸,轻轻抚上了她的肩膀,那瘦削的地方,触手毫无肉感,却要承担着如此沉重的东西。
“阿元,你在这里等我。前方恐怕有变,我需要去一趟。”沐倾城的脸色略显疲倦,但目光坚毅。
阿元微微摇了摇头:“倾城,你答应过我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沐倾城想要劝阻,却有一年约三十有余的女子匆匆进来,直奔沐倾城,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公主,前方的信。”
信笺上沾有血迹,白色的纸上点点腥红,在灯火下刺目,连这女子的手指上也粘上了一些,没有凝固,想来是信使受伤的缘故。
沐倾城有须臾的呆愣,醒悟过来后慌忙将信拆开,只一瞬,沐倾城便觉天旋地转,心头剧痛,连手中的信笺也无力握住,飘然从手中坠落。
“公主!”
“倾城。”阿元伸手扶住了沐倾城摇摇欲坠的身子,“发……发生什么了?”
沐倾城脸色已然惨白,身子瑟瑟发抖,只喃喃唤道:“阿元,阿元……“
阿元心里痛意难当,却又舍不得将换着沐倾城的手臂松开,只一遍遍在沐倾城耳边道:“我在,倾城,我在。”
罗当躬身将地上的信笺捡起,递给了阿元。
“王爷重伤,性命堪忧。”
八个字,如同巨锤敲到了阿元的脑中,仿佛要将她对未来的蓝图瞧成了碎片一般,意外而又疼痛。
如若,如若三皇子故去,那么倾城将永远无法脱身,永远被困在那座牢笼中。
阿元被心中的假设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像被黑暗包裹了睁开的眼睛,再也看不见那些在庭院外飘落的花瓣。
”阿元姑娘。”罗当轻唤了一声,拉回了阿元的思绪,看着怀里的沐倾城,阿元这才醒悟过来,她的担忧尚且过早。
“倾城,听我说,三皇子只是重伤,相信我,他不会有事的,我们快点赶过去,我会医治好他的,相信我。”阿元一遍遍在沐倾城的耳边安抚着她。
“阿元。”似是阿元的话起了作用,沐倾城的精神缓和了一些,从刚刚的哀恸中恢复过来。
“罗当,集合所有暗卫,立刻往前线赶去。”沐倾城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慌与痛苦,迅速下达了指令,然后拉上阿元回房,收拾好阿元行医的箱子,等出得门来,罗当已集合了三十人的暗卫,人人黑色劲装,在这夜色的掩护下,基本淹没了身形。
沐倾城与阿元都换上了一身暗色的衣服,款式简便,便于行动,两人翻身上马,一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疾驰而去。
龙渊关外,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只听兵器交接,战马嘶鸣,更有惨叫声断断续续,这里是人间地狱,更是通往安宁与和平的唯一道路。
以战止战。
林晚枫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手中的长枪仿佛越来越重,但她却停不下来挥舞。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喜欢上了金属碰触时的鸣叫声,利刃刺穿□□声音,那种最初让她恶心呕吐的血腥味里仿佛飘荡出了一股隐隐的甜味。
这些都让她莫名的兴奋,她已经停不下来,一次次的杀戮,造就了如今的她,像个怪物。
云战身穿白色的甲胄,站在乱石岗中最高的一座土丘上,看着眼前厮杀惨烈的战场,眼中的戾气越发地浓重了。
白色的甲胄上染了鲜血,右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并包扎好了,隐隐有血渗出来。
“靖安王!”云战咬牙切齿地怒道,“区区三千轻骑,竟然从我二十万大军的后方突破出来,你们这群废物。”
云战身后的几位将领跪倒在地,无人敢辩驳。
沐倾城想到了偷袭粮草,云战自然也在防范,并派下了两万的重兵把守,却不想对方轻骑突入,马掌全部包裹上棉布,在夜色中形如鬼魅,以火箭远程点火,很快便得手了。又在夜色的掩护之下骚扰后方,杀敌近三万,虽然最终逃回去不足三十人,却是大大挫伤了云国的士气。
云战恼怒非常,但也无可奈何,只好佯装退兵,不想敌军主帅真的乘胜追击,中了他的圈套,子母连弩袖箭本可杀了那传说中的“面具修罗王”,却不想斜刺杀出来的面具男人却挡在前面,之后云战才明白,这个从后方袭击粮草成功逃脱包围的年轻男人才是真正的靖安王。
子母连弩箭威力无穷,林晚枫心急于救下真正的靖安王,被随后的子箭击掉了白玉面具,露出了她的真面目,云战这才明了天下闻名的面具修罗王容貌果然如传闻那般略显女气,若非对方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若非有人无意中在唤她王爷,谁又会相信靖安王竟然会深入敌后方。
林晚枫所在的地方,是杀戮,是地狱。
但她却又是南国军队的精神领袖和支柱,三千轻骑从敌后方杀出重围,烧毁粮草,歼敌三万,于云国而言无疑是重创。
南国军士气大振。
本来占据优势的云国被渐渐蚕食,逼退,双方死伤惨重,其惨烈程度不忍直视。
林晚枫浑身浴血,手中的长枪寒光四溢,所过之处,无不尽皆屠戮,那种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杀气,令远远看着的云战也胆寒。
那是杀了太多的人才能够散发出来的血光之气,非他这个在皇城之中养尊处优的皇子能够做到的。
这才是是天下谈之色变的“面具修罗王”。
云国的军队已渐渐有了颓败之势。
“二皇子。”统帅忍不住出声唤道,“南国已经扭转了局势,再坚持下去,只怕……”
云战眼里透着不甘,挣扎了许久,最终消亡在前方不停倒下的生命中,终是抬手命令道:”鸣金,收兵!“
低沉的鸣金声响起,云国军队急速后撤,快速掩藏进了乱石岗中。另一边,龙渊关上也吹起了鸣金声,杀得红了眼的南国将士们才停下了想要追赶的脚步,缓缓退回了关内。
此时已是卯时三刻,天色渐亮,被夜色掩盖住的惨状完全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之中,残肢断骸随处可见,血液染黑了黄土地,被砍伤的战马发出绝望的哀鸣,夹杂着那些频临死亡的呻吟声,在这血色弥漫的春日里飘荡。
无人可以拯救,倒下即是死亡!
沐倾城面色阴沉地看着龙渊关外的战场,空气里弥漫的味道令她作呕,那些隐隐的痛苦呻吟像一把把尖刺一般扎进了她的脑海里。
方圆不足十里之地的战场,竟然躺下了十多万的尸体,尸堆如山便是如此。
沐倾城遥望不远处的乱石岗,晨风吹起了她的鬓发,那双往昔里总是透着凌冽目光的眸子里,已然噙满了泪水。
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那些为她流下献血的灵魂在她身后呐喊,求一份安息,求仇恨的解脱。
守关的将士没有太多的时间为同泽悲伤,迅速站好岗位,守护着失而复得的关隘,只是那些双眼睛里,无不溢满泪水。
沐倾城唤来了当值的将领,吩咐了城中安抚事宜,并部署了城防,安排了受伤将士的治疗之事,命令太守召集城中药铺与医馆全部投入到救援之中,吩咐了一切之后,这才离去。
沐倾城下得关口,罗当立刻迎了上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驱马往将军府上去。
进得府邸,有婢女迎了上来,沐倾城解开披风扔了过去,如风一般往内院走去。
靖安王起居室外,静候着三名大夫,另有暗卫在旁看管着三人,这三人正是半个时辰前替靖安王诊治的大夫,现如今三人已知靖安王神仙难救,又被人监控在此,已有人瑟瑟发抖起来。
沐倾城推门而入,罗当随后将门关上,候在外面。
阿元正在为为林晚枫施针,沐倾城见状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慢慢走到床边。
白玉面具早已经被打落,露出了林晚枫真正的面貌,她的额头饱满,双眉浓密直入眼角,鼻梁挺拔,这点与沐倾城倒非常相似,右眉角处有一刀疤,长约一寸,划过了眼角,整张脸看上去并没有女子的闭月羞花之貌,虽然清润隽秀,但却因着眉眼处的刀疤,反倒叫人看上去心头惊怕。
林晚枫面无血色,浑身缠着绷带,白色的纱布上有些已经往外渗血,连嘴角都有血丝往外流,气息及其微弱,若非阿元尚在施针,沐倾城只觉得她已经如同房间里的另一张床的人一样,早已死去。
床边的水盆里的清水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各种形状不一的暗器被丢弃在水中。
阿元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施针的手却快如闪电,眨眼之间,林晚枫的胸腹大穴之上已经布满了银针,挑起最后一根针的时候,阿元的手竟微微有些抖。
沐倾城抚上了阿元的肩膀,就如阿元给她力量的时候一样:“阿元,我相信你。”
阿元嗯了一声,吸了口气,将最后一根针扎进了膻中穴,一直毫无反应的林晚枫浑身一颤,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便又昏死了过去。
阿元忙伸手探过林晚枫的脉象,片刻后才松了口气,起身为林晚枫盖上棉絮,又拿毛巾擦去她嘴角的血渍。
“她……怎么样了?”沐倾城问道。
“很危险,虽然刚刚我用银针刺激增强了她的心脉,但是,昨夜到现在她几乎耗空了内力,险些走火入魔,醒来后究竟会如何,我也不清楚,有可能……”
“有可能如何?”沐倾城急道。
“武功尽失,成为废人。”阿元一字字慢慢吐出。
沐倾城焦急的脸色渐渐转为冷笑:“呵呵,废人!老天待我真是不薄,今日本宫刚刚失去了唯一的至亲,现在连最锋利的武器都要被夺走么?这么多年的心血,到头来就只剩下一场空吗?”
阿元担忧地看着沐倾城:“倾城,那只是最坏的结果。”
沐倾城踉跄着退了几步,转身往屋子另一侧走去,这件偌大的将军起居室很是空旷,居然放了两张床,而这张床上,躺着的,正是真正的靖安王。
他容貌俊美,五官精细,整个人透着一股阴柔之气,身形高挑瘦弱,全无男子的厚实感。但此时,他面色发青,双目紧闭,心口处的衣服上沾染了一大片呈黑色的血迹,全无气息,早已死去多时。
“阿弟,你急功冒进,不但害死了你自己,更令我南国六万男儿枉送性命,还,还让阿姐最重要的武器没了锋芒。”沐倾城心痛难忍,但却被方才城楼上的景象拉回了所有的理智,“你太令阿姐失望了。”
“阿弟,娘和弟弟一定在地下等你的,你不会孤单。等阿姐为你们报了仇,再下去找你们好吗?”沐倾城颤抖着的手指抚过靖安王的眉峰,鼻梁和嘴唇,想要把这至亲的模样深深留在脑海之中。
“倾城。”阿元已是泪流满面,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沐倾城抬手抹去了眼中的泪水,平稳了气息,这才说道:”从今日起,林晚枫便是靖安王,靖安王得胜回朝,与大皇子分庭抗礼便名正言顺得多了。”
“倾城!”阿元惊道,“你……你知道以晚枫的性格,根本就不适合朝堂上的斗争。况且,况且她还是女子,这……”
“世上知晓阿弟真正容貌的人又有几何,她代替阿弟做靖安王御敌之时可从未有人怀疑。她虽然是女子,但同是沐家的血,她与阿弟本就有五分相似,我若承认,谁敢怀疑。”沐倾城的眸色又冷了几分,“况且这局一旦入了,就没有退路,不适合,就得死。”
阿元张了张嘴,终是无话可说。
“罗当。”沐倾城唤了一声,罗当推门进来,沐倾城给了他一个眼色,罗当会意,退了出去,不消片刻,屋外便响起了惨叫声,正是那三位军医的声音。
阿元神色惊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沐倾城走了过去,轻轻揽住了她,说道:“阿元,我早已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是我不能死,我死了,你就没法活了,那些追随我的人也没法活了,我的母亲,弟弟们恐怕也是死不瞑目。而如今,更有云国欠我南国六万儿郎的命债,若是我死了,沐南风只会求得苟安,哪里会顾黎明百姓,最终我南国只会沦为亡国,你忍心吗?忍心你的同胞们沦为奴隶吗?我没法停下来,在这条路上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回不了头!”
沐倾城用她的绝情和冷酷包裹住那颗柔软的心,她有着南国最尊贵的血统,有着人人羡慕的出身,却一次次经历了别人所没有经历的苦痛,至亲早亡,生父忽视,又在那残酷的深宫之中备受欺凌折辱,她本该冷血无情的,但却又用一己之力,扛着太多人的命运。
“倾城。”阿元揽住沐倾城的腰,紧紧地拥抱着,“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