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与光同尘》晴河一度

18、18轮回寺

　　他推算过辛夷光是初生之魂，并无前世。初生之魂不曾作恶作奸犯科，按常理所说应是得天厚爱的大气运者，不该被天道如此针对。
　　三生石上无前尘，这是不被天道承认不容世间么？岐善沉吟，随即想到事实真是如此又如何，他岐善不曾仗着修为在世间兴风作浪，不曾挟势弄权。只要没人惹到他面前，他亦从不轻易犯下杀孽，只当世人不存在。
　　不过顺着心意强留一人在世间相伴，如果这也做不到还留着这圣人之身何用？
　　岐善发丝飞扬，衣衫无风自动。忘川河上突起风浪，脚下之地化作虚空。身上威压呈直径向四周散开，竟是要毁了此地的节奏。
　　辛夷光下有点难受，挣扎着离开他。站在奈何桥上神情警觉问他是谁？
　　岐善一向内敛不喜情感外露，此刻却哈哈大笑，不乏惨烈伤心：“我是谁？辛夷光，你一不曾饮忘川之水，二不曾入轮回之泉，为何不记得我是你夫君岐善？你说过若敢离弃我，就教你永坠地狱不得轮回，此刻你已身在冥府地狱，说的话竟是言出必践，宁愿魂归地府亦不愿意与我在一道……”
　　辛夷光惊愕至极，极度震惊之下神魂似有透明飘散之意。她焦躁地说：“你胡说，我怎么可能有夫君……我都已经有……”有什么呢，她想不起来。似乎那样东西和夫君是不能并存同时存在，语言卡在这里。随即又想到什么，恨不能此人立刻消失，一脸杀气腾腾地看他。
　　终年阴晦的冥界上空，浓得化不开的阴云翻滚聚集。遗难阴鸷在心中暗暗叫苦，直感叹今日衰神降临。一介微末人修身上隐含古怪，一位圣人都不是好易于之辈。冥界众人阎罗判官等听见异动已经出得大殿在旁边观看，见两人气氛紧张不敢贸贸然插言，只在心中暗暗祈祷：冥界今日别沦为炮灰之地。
　　他上前一步冷冷一笑，神情冷然似讥讽似有情：“夷光，你是想杀了我麽？可惜以你现在的能力，恐怕是做不到呢！”
　　辛夷光冷冷地看他目光莫测，似是知道自己现在拿他毫无办法，竟是噗通一声跳下奈何桥，向忘川深处而去。
　　岐善本可以强行拘了辛夷光神魂回阳，又好奇失去记忆的夷光顺着本能会做些什么？但看到夷光全然陌生无情甚至动了杀意的眼神，又是真的伤心。他觉得自身分裂成两人，一个自虐一般冷冷地看着她到底能对自己有多无情，一个痛苦难耐恨不能抹去神智，将她炼制成傀儡带在身边。这样她就只会对他露出温顺安静地笑容。
　　明明当初不见得有多喜欢，何时日渐情深。两人的关系像彼此在拔河，她越是无情，他越是拧着劲一般爱她。看她何时才会心甘情愿主动来到自己身边。时间久了，那股执拗憋着劲的拉锯意思就淡去了，投入越多越舍不得，成为心底的一根刺，割不得舍不得，于是又觉得委屈愤恨，你看，我身为圣人都已经入局，你怎能还在旁边无动于衷？
　　若当初在知晓他是圣人那一刻，辛夷光如其他女修一样倒贴过来讨好他，他恐怕心中早就对她腻味厌烦得紧。只盼早早结束这段关系，可辛夷光偏偏出人意料恨不能他消失离他远远的，率先挥剑斩断情缘，岐善便不能忍。
　　忘川河下没有一丝光，没有水流声，纯粹静止的黑暗。似寒冰般冷彻心扉。世人只道不会有什么比黄泉路忘川水更冷，却不知忘川之下还有九幽极寒之地。游荡着被轮回驱逐修罗厉鬼，空气似寒冰。只是这个秘闻极少上界神妖才知，尘光界一方小世界，如无意外应是无人知晓。
　　可岐善跟着辛夷光身后，见她熟门熟路似来过一般，不断向更黑暗更深处而去。只在心中沉吟，辛夷光生于此长于此，从未出过尘光界，如何得知这一切？怎地失了忆，身上古怪反而更多了。
　　不知在黑暗中潜行多久，远方出现一丝微光。一座红色破败的庙宇若隐若现，寺庙金顶随时会被黑暗吞噬一般在水波中荡漾。
　　身上忘川河水的压力陡失，辛夷光站起身向庙宇走去，抖抖衣衫，身上瞬间水迹全无。她淡薄的唇色微弯，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和煦笑容。
　　见岐善还跟在身边立刻拉下脸，“世人只道圣人与天地同寿，但圣人并非不死不灭。只要失了道心，圣人也会自云端跌落尘世，重新归于六道轮回内被天道命运摆布。成圣不易，你这般纠缠于我，于你道心并不利。”
　　岐善这下才是真正的诧异，成圣之后几乎没什么能令他失态。圣人的弱点只有圣人才知晓，能成圣的一个个都是人精，可不会招招摇摇向天下大喊圣人的弱点，一个个遮遮掩掩藏得比海还深。可堪天地秘闻，辛夷光一介微末人修，如何能触及这些？
　　却听见前方传来一个青年男子舒朗的笑声。一个红衣僧侣坐在庙宇门边，在如此严寒的地方光着膀子，一身绛红，脑门光亮，青年男子儒雅端正的面容，却有着老者般平静苍凉看破世情的倦怡神情。
　　庙宇前方是一条宛如夜空银河，天幕般的暗蓝长河。似有无尽星辰碎片在暗蓝的河水里闪耀，一闪一闪，犹如逝去的时间碎片。无声间汹涌着自东向西流去，从不回头。
　　忘川河下极寒九幽之地，有河名无尽，又名时间之河，所有过往时间记忆发生过的事，皆存于此河。河水里有天地间自时间伊始的所有过往，千千万万人的记忆。
　　已逝之人，已逝之身，已逝之魂。鞠一捧已逝之河水，能知自身身前身后事。
　　青年僧侣正是苦若大师。苦若大师本体是一只蜉蝣，朝生暮死，不断在生生灭灭间徘徊。每天不断地死来死去，带着生的记忆死的痛苦。某一天突然不想死了，无意间领悟轮回真谛，入得轮回之道。
　　西方佛陀因怜九幽被众神遗忘不入轮回的修罗恶鬼，在九此地建一座轮回寺，苦若大师自请看守引渡众恶鬼，留在此地悟道。
　　苦若大师眉目间俱是微笑：“九幽地寒贫苦，贫僧已多年不曾见过外客。自上次天地浩劫一别，悠悠数万载已去，没想过今日在此地重逢，有狐尊者？”
　　岐善颔首上前，矜持冷漠：“确实是一别万载，苦若大师别来无恙？”
　　有狐正是岐善在上界的道号。
　　辛夷光一脸惊讶，下意识扭头看岐善，“就是须弥界那只以力证道，绿眼睛长着九条尾巴的白毛狐狸？”说话时目光不时往岐善臀部上飘，一脸跃跃欲试的好奇，貌似很想上去摸一摸岐善屁股后面是不是真有九条大尾巴。神态间对圣人毫无恭敬，似乎只对岐善是否真长了九条尾巴感兴趣。
　　岐善绿眸陡深，他以力证道的事隐藏极深，连明明也不得而知。随即又有点恼羞成怒，看辛夷光一脸欠揍凑过来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就恨不得把她拎起来胖揍一顿，让她知道什么叫哪些事连想都不要想。又想到岐明明那熊孩子样总是作死的行为，竟然像极了失忆后的辛夷光。
　　苦若大师亦是倒抽一口气：“贫僧一直以为有狐尊者修的生命之道，没想过你走的竟是以力证道的路子。倒是让你见笑了！”
　　岐善：“无他，只是想多为自身保留一点底牌罢了。毕竟天道无常，哪怕是圣人也不能肆意妄为。”
　　苦若大师目光随即停留在辛夷光身上。迟疑一番方说：“人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这位姑娘身上先天本命魂火遗失，非健全之人，贫僧却不能为姑娘解惑。”
　　辛夷光不悦：“为何？”
　　岐善皱眉：“连你也看不出门道么？我只道本尊与她性命相连气运攸关，这才看不分明。你最懂得轮回之道，怎也看不出她魂火遗落在何处？”
　　苦若大师摇头：“她看起来太过正常普通，身上毫无异常出奇之处。我瞧不出，可她却能一口道出你以何证道，太过正常即反常。”
　　辛夷光神情疏狂十分不耐：“老秃驴，别给你脸不要脸。这天地间发生任何糟心事皆与我无关，我只要无尽河属于我的那一抹记忆。你只说你给不给？”
　　老秃驴，对着苦若那张青年儒雅的脸亏她喊得出来。岐善强忍下笑意，失忆了性格倒是变本加厉不加掩饰的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