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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黩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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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桑干河南岸,有一个百十户左右人家的村庄,村子里依南到北扇形分布着高高低低厚重的土窑洞,偶尔有几间土坯椽木房混杂在其中,那便是村里极好的人家了。
 在村南的土崖下依墙打了一个土窑洞,窗户的上面用麻纸糊着,下面露出来三个小小的玻璃窗框,人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里面,那简直就是一个黑洞,这便是三葫芦的家了。
 三葫芦本来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孩子,只是他父亲活着的时候乳名叫二葫芦,他长得酷似父亲,村里的人就戏称他为三葫芦了。
 三葫芦的父亲在三葫芦记事起就一直有病,那时候得了“肺结核”就等于得了不治之症了,三葫芦的父亲成天拖着个病恹恹的身子就等着要死了,全家就靠母亲挣得那点工分勉强地过着日子。三葫芦十五岁那年,父亲就撒手离去了,母亲实在一个人支撑不下去了,就把家里的那口窑洞卖了几个钱后,带着三葫芦嫁给了桑干河北岸的一个下肢有残疾的木匠。
 继父对三葫芦似乎特别讨厌,经常莫名其妙地骂他,就连吃饭都嫌弃三葫芦的肚大。为此,母亲经常背着三葫芦和继父吵架,有时候自己偷偷地抹眼泪。
 三葫芦知道这是继父有意在挤兑自己,想把自己赶出这个家门,他看着母亲为了自己饱受着痛苦,于是一狠心离开了母亲又独自回到了村里。
 三葫芦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也是生产队里最小的劳动力。他每天干完了队里的活儿,然后到东家讨要一顿,西家帮着干点活儿挣口饭吃,晚上就找个废弃的土洞蜷缩上一宿。眼看天变凉了,村里人看着三葫芦实在可怜,就帮着他在村南的土崖下挖了一口窑洞,这样三葫芦总算是又有了家了。
 三葫芦很是知恩图报,他凭着自己越来越强壮的身体常常是帮了东家帮西家,什么样的脏活儿累活儿他都肯干。
 实行责任制后,三葫芦分到了十多亩地,而且还分了两只羊羔,三葫芦搂着那两只羊羔高兴地好几宿没合眼。三葫芦觉得自己住在屋里过分孤独,他索性就把两只羊一直养在家里,只要是晚上一醒来,他就不忘给两只养侍弄些青草。这两只羊似乎也很通人性,白天三葫芦走到哪里,两只养就跟到哪里,俨然就是三葫芦的两个孩子。村里的人看着三葫芦的两只羊长得膘肥体壮,缠着三葫芦非让他把自己家里的羊也给放养着,而且村民们给得工费也比较高,三葫芦觉得这样既能赚钱又能帮了村里的乡亲,于是接手了上百只羊成了村里最好的羊倌了。
 三葫芦快奔三十岁了,还是住在那口窑洞,在他屋前小院的羊圈里已经有五十多只羊了,而且他手头上也有了不少的积蓄。可是一直没有一个人上门给他提过亲,也没见过哪家的姑娘对他有过那层意思。村里的人嘴上都说三葫芦人很善良勤劳,就是三葫芦的那颗头颅因了长年在山里风吹雨打,变得黑不溜秋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从煤堆里拉出来的葫芦,很难让姑娘家看中;再加上三葫芦身单影孤无依无靠,这在农村里女孩子找婆家更是大忌。
 可是,在村民们眼里三葫芦从来没有因娶不到媳妇而苦恼过,甚至在他的嘴上从来就没有间断过笑容。
 三葫芦每天草草地吃过早饭就赶着羊群上山了,他宽大的脚丫踩在山脊上如走平路。每每有女人打山脚下经过,三葫芦就把双手搭在嘴上扯开他粗大的嗓门唱上一段他自编的小调:
 山洼洼底的那个女人你是谁
 是不是哥梦着的那个小妹妹
 哥哥我脸黑心不赖
 妹妹你找上了哥会享福一辈
 
 人堆堆里所有的女人你最美
 想不想和哥我配成那一对对
 哥哥我把你含在嘴
 妹妹你是哥我心窝子的宝贝
 三葫芦的歌声很有些悲怆,山脚下经过的女人很喜欢听三葫芦唱的小调,虽然她们不曾抬起头来望一眼三葫芦,可是她们却不自觉地放慢了匆匆而行的脚步。
 当夕阳的余辉把村里的窑洞染成金黄,三葫芦才赶上羊群进了村庄。三葫芦好象永远没有疲惫过,他一放下羊鞭子就帮着村里缺少劳力的家庭担担水、劈劈柴。
 三葫芦除了晚上睡觉,很少想回到家里,他总感觉一回到自己的土窑洞,那种火烧火燎的寂寞孤独让他心里特别难受。而他在家里更多的时间是守护在羊圈,他看着发情的羊们想入非非。
 就这样在孤独与煎熬中,三葫芦哼着他的苍凉小调度过了四十八岁。
 这一年,村里的换娥成了寡妇,丈夫是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离她而去了,她的两个孩子都在百十里外的城市里工作,换娥一个人守着空落落的房子生活着。
 三葫芦看着换娥五十多岁了,还一个人挑水种地,就主动去她家里帮着做些事情。村上的人说,三葫芦为人厚道,如果把三葫芦和换娥撮合成一对儿,那三葫芦也就算成个家了,换娥也不用再为生活发愁了。
 三葫芦对村里人们的议论一直不以为是,他想换娥家一直家底不错,她的长相也好,孩子们都有个好工作,换娥是不会嫁给他的。可是,换娥却常在三葫芦面前眉来眼去的,还常常把做好的饭菜热在锅里等着三葫芦回来一起吃。
 多少年了三葫芦一直缺少亲情与关爱,他打心里暗暗地把换娥家当成自己家了。只要是他有时间,换娥家里的事以及田地里的事情都是三葫芦在认认真真地打理着,换娥比丈夫活着的时候还要逍遥自在。
 换娥也私下里听到了村里人们的议论,她也细想过和三葫芦之间的事情。可是,换娥打内心还是很排斥三葫芦这个人的,她每每思谋起三葫芦那颗黑亮的头颅就想到他浑身烟熏火燎的光棍味,换娥就直想吐。
 讨厌归讨厌,换娥那只是心里的疙瘩,在表面上换娥从来没有过一顶点的表现,她不敢想象如果没了三葫芦这个靠山,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换娥嘴上不露痕迹,三葫芦就是有那个心思也不敢提出来,而且他在换娥面前表现得特别归顺,每天把换娥家里外的事打理好后,又一个人灰溜溜地回到了他的那间土窑洞了。
 秋后打谷场的农事结束了,三葫芦给换娥家扛进了大袋小袋的粮食,把换娥家的粮仓添得满满当当。换娥高兴之余,心里的压力越来越大了,村里人的说法让她几乎抬不起头了。
 终于有一天夜里吃过晚饭后,换娥叹息着告诉三葫芦说,以后三葫芦就住到她这里吧,两人的岁数也大了,不要举行什么婚礼了,就这样凑乎在一起过日子吧。
 三葫芦高兴地整个合不上嘴了,他想不到自己也能成个家了,从此将结束饥渴难熬的光棍生涯。三葫芦把自己的那口土窑洞用土坯堵上了,家里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搬到了换娥的家里,就连他的那些羊也圈在了换娥的院里。
 等三葫芦和换娥睡在了一条炕上,三葫芦发现换娥并没有和自己亲近的意思,每天换娥自己睡在一张被窝里,脸侧过去独自睡了。三葫芦虽然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得厉害,但是他不敢向换娥那边靠近一点点。不过,三葫芦很容易满足,以前一个人太孤单了,现在有一个女人真真实实和自己睡在一条炕上,她已经是自己的女人了,次于男女之事那是早晚的事情,也许是换娥还摸不开面子。
 三葫芦和换娥“成家”了,村里的人埋怨三葫芦不请左邻右舍的人们喝顿喜酒,三葫芦嘴上乐滋滋的不住地说“一定、一定”,可是都快过年了还是不见三葫芦有一点动静。
 腊月二十八,换娥的儿女们都回来过年了,换娥家一下子多出了五口人。换娥说,家里实在住不下了,让三葫芦这些天再回他的土窑洞睡上几天,等儿女们过了节走了以后再搬回来住。当然,过年吃饭是一定要在一块儿吃了。
 三葫芦临时搬回去住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只是换娥家的儿女还是叫他“三葫芦”让他感觉不是滋味。他们从城里带回来一些东西,也不曾让三葫芦吃上一口,甚至到了吃饭的时候,三葫芦连上炕的地方也没有了,他只好站在地上随便地扒拉上两口。
 好不容易挨到换娥的孩子们走了,三葫芦从冰冷的土窑洞又搬了回换娥家来。换娥说这些天苦了三葫芦了,孩子们一年回一次家,她也是没有办法。三葫芦说他不觉得苦,反而替换娥高兴着呢,人一辈子活着还都不是为了孩子们。
 到了开春的时候,三葫芦成天忙得连轴转,他又要放羊又要赶地里的农活,早上一出去天黑了才能够回来,家里的小事情就只有换娥去做了。
 这天一清早,三葫芦到村东头换娥的那块地里梨地去了,换娥提着一小袋米去磨房磨面。磨房的李侃头笑哈哈地看着换娥调侃着说,换娥嫂越活越年轻,八成是三葫芦的“童子养颜功”滋润的了,说得换娥脸红一阵子白一阵子。李侃头张罗着要帮换娥磨面,被换娥唾了一口。换娥边往磨面机里倒粮食,边斜睨着眼数落李侃头。就在这一刹那,换娥的裤管被飞速运转的皮带绞了进去,换娥惊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她的一只脚瞬间已在电机与皮带间变得血肉模糊。
 李侃头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赶忙关掉电源。等电机停顿下来,换娥的那只脚从脚踝处已断裂开来,只剩下一点点皮肉连接着,鲜血淌了一地,换娥昏迷过去了。
 李侃头像疯了一样跑出磨房大喊救命,很快磨房里围了很多人。村里唯一的医生给换娥进行了紧急包扎止血,有人跑着去地里叫三葫芦去了。等三葫芦见到了换娥时,换娥刚刚清醒过来,躺在地上哼哼着,三葫芦着急地两眼直掉泪花子。
 村医生说,赶快去医院吧,再晚了换娥就保不住命了。三葫芦这才猛然醒悟,他托人去雇了一辆农用三轮车,他说手头上的一点钱刚买了农用物质,家里的几十只羊一下子又变不成钱,他请求村民们能借给他钱帮他度过眼下的难关。
 三葫芦的忠厚、善良那是村民们都认可的,所以三葫芦张开了口村里的人都愿意帮他,很快三葫芦就凑集了五千元钱,他又召集了换娥的两个本家亲戚拉着换娥就进城了。
 换娥因抢救即时保住了性命,但是她的那只脚永远地离开她了。
 换娥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残疾人,她的两个子女倍感内疚,决定从此把母亲留在城里,决不能再让母亲有任何的闪失了。三葫芦听到了这个消息,无异于遭受当头一棒,一下子懵住了。他蹲在医院的走廊里,想着如何应对这件事情。看换娥的意思在儿女面前没有明确地表态,说明换娥的思想已经有了这方面的倾向,如果换娥真的跟了儿女,那自己将怎么办?换娥的子女会收留自己吗?三葫芦不敢想下去了。
 正在三葫芦沉思时,换娥的儿子走了过来。他说“我妈妈跟你之间的事原本就是我们做儿女的错,我们没有体味到妈妈独自守在村里的难处,才导致了我妈妈擅自做主改嫁了。后来木已成舟,我们做儿女的考虑到老人能有个伴儿也是好事,所以只好默认了。可是,现在我妈妈不仅没有得到幸福,反而弄了个终身残疾,这就是你三葫芦的过错了,如果再跟着你生活下去说不上连那条老命也要搭上了。”
 三葫芦被换娥儿子的一顿数落,感觉到自己真的做错了天大的事,如果自己不让换娥去磨面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还是该怨自己没有照顾好换娥,谁家的子女不心疼父母,人家这样考虑也是为了母亲好啊。三葫芦这样想着,不禁懊悔不迭自责起来。
 三葫芦转念又一想,尽管换娥发生这样的事和自己有点关系,可是毕竟现在换娥已是自己的妻子,这是村上的人都认可的,不能说换娥的子女的一句话就把自己和换娥分开了。再说了自己给换娥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换娥的住院费也是自己掏的,即便是要分开那也得让换娥说出个理由来。三葫芦想着就向换娥的病房走去。
 换娥的儿子挡在了三葫芦的面前说:“不要再去找我妈妈了,这是我妈妈的意思。过去,你和我妈妈住在了一起本来就是非法同居,你们之间没有办理任何的结婚手续法律也不予保护。你为了我妈妈付出了很多,这个我们做子女的也是承认的;不过,你在我们家里每天吃吃喝喝,单凭这一点你帮些忙也是应该的。再说了,你该占的便宜也占了,现在我妈妈也弄成了残疾,你出点医疗费本来就是情理中的事情。所以,你现在唯有选择离开我妈妈,从此你们双方谁也不欠谁的情。村里的财产问题还是各归各的,属于你的东西你自己全部带走,属于我们家的财产我们择日回去变卖了。”
 三葫芦听了换娥儿子的话顿时就迭坐在地上了,过了好久他目光呆滞地站起来慢慢地向医院门口走去。
 回到了村里,村里的人打听换娥的事,三葫芦一句话也不说。他把自己的羊给那些借过钱的人家都顶了出去,然后就扒拉开了自己的那口土窑洞钻了进去。
 到了第二天,人们迟迟不见三葫芦出去放羊,就到三葫芦家去看个究竟,结果三葫芦已经赤身裸体地悬在自家的土窑洞掉死了。人们惊异地发现,三葫芦原来还是处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