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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药王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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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时光是如此迅速地流逝着,一寸一分似投入了汪洋大海悄无声息,然后飘远到了无法碰触的地方,融进了历史的沙土中腐烂。只是那片桃花依旧,那片竹色依旧,那片记忆依旧,仿佛一切都未曾流失过。昏黄的暮色,艳红的桃花,穿梭在其间的影子......京秋,桃源的花开了呢......京秋,花会一直开着吗?......京秋,原来多美的花也会凋谢啊......一直一直面对我的只有你那浅浅的微笑,回答我的只有你那浅浅的微笑,一直一直......眼前似飘过那道高瘦的身影,殷红的衣摆,带着竹林的清香,微笑于这桃林中,交错而现,仿佛多年前某个寻常的午后。幻象吗?眯了眯眼,依旧桃色满园,便没有了那片殷红,只有那艳红的桃花于这暮色中娇羞飘曳。
一阵夹杂着微些无奈的叹息,那个男人啊,只要一想起,不小心脑子里就满满都是他,满得仿佛会迷失了自我一样。在这个到处充斥着那个人的身影的地方,仿佛连呼吸的空气都是他的味道,那么暧昧,那么温暖。那片最初的翠色竹林,那个满身不堪的少年;那片午后的桃源,那个始终微笑以对的少年;那座共同生活的竹屋,那个沉默却翩然的少年......立身于此,似沉浸在了他的世界里,回忆的世界,不愿离开。
只是现实是残忍的,那些已经流逝的过去只能回忆,一阵风过,瑟瑟的凉意便唤醒了一切,眨眼便回到了当下。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心神,虽然吸进的仍是那蛊惑人心的甜腻。运气朗声面向桃林说道:“晚辈莫堇之,因友人病重,不幸打扰,望前辈出手相救。”随即躬身一礼,发出的声音于这谷地缓缓地荡开,而后回转而消。片刻,只听得两旁的树叶瑟瑟,自远而近越加的剧烈,似有什么自那桃源深处缓缓而来,突起的大风,飘落的桃花肆意飞扬,冲撞而来的风气飞扬起了浓长的黑发,伸手用那宽大的衣袖挡住了被风吹起的尘埃乱石。不消一时,大风骤停,再望眼前,一切又恢复到了最初的样子。
双眼一扫,明了在心,再次躬身一礼,回道:“多谢前辈。”说完,迈步向那桃林的左侧而去。
“堇之?”
“恩?”回身相应,见了身后三人虽跟随却稍露疑惑的神情,不经一笑,才解释到:“可看见风过之后脚前的字了。”
“是‘舌’字。”
“那便是了,有水的地方便是医你之处。”水,舌,活,自然是左侧的水源之处了。
果然,穿过桃林,一道悬崖底间的狭窄石路便赫然出现在眼前,自那石路尽头蔓延出的袅袅烟雾模糊了路的模样,放眼望去仿佛尽头便是那通仙之境,缥缈虚无。
停住脚步,手指向那石路,转身对慕容大小说道:“从这一直进去,会看见一潭药泉和一座药屋。你们便待在那里吧,不会有人来打扰,沐锦的身子需要药泉长期的疗医,不懂之处只管翻阅那些医书,较为浅显。我便不进去了。”说着,让开身子,空出了一路。转眼望向了沐锦,那双眸子此刻虽虚弱却依旧灵动,在那里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破,似要看尽心的深处,却防备地被看穿。微微一笑,说道:“好好生活在这里吧,现在你们彼此需要,就在这里过一番世外生活,不要再参与外面那些纷争,那些与你无关,明白吗?”
“可是......”
“这样不好吗?”这样不好吗?在这片世外的桃源安静而平和地渡过一生,与心爱的人一起度过一生,不好吗?缓缓低敛下的双眸似犹豫终却带了一份认同,也只能这样了啊。
看着一人一怀的身影往那石路深处而去,多好啊,就这样远离一切纷乱,平静地去享受幸福吧。而那些在不幸中挣扎的过去就这样让它消散吧。
“堇之!”正转身离去,却被不远处那道回转来的身影唤住了脚步,那清丽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咽哽:“堇之,我们还能再见吗?这一生。”
回以一笑,“或许。”再转身没有迟疑得抬步而去,始终默默立于身后的尉迟亦紧随而来。穿梭在桃林错错,或许,不能吧,这一生,只怕这缘已就此了结。虽可惜,却没有遗憾了。
“尉迟。”
“属下在。”
“那个地方的去法现只有你我两人已知,若有第三人知道,你可知后果?”感觉身后的人一怔,似带着急切地回道:“是,属下明白,只是若他人误入......”误入?呵,“这个世上不会存在这样的人,你明白?”没有人能去打扰他们,没有人会知道去那里的路,而知道的人也不会存在在这个世上。只有满园的桃花,满谷的烟雾,即便是他们想出来也颇得费些功夫。
“是,属下明白。”
一阵颇带凉意的晚风飘曳而过,抬眼望天,原来已近夜色,却因了这飞舞的桃花,使得满目的红,只在微细间捕捉到了一丝灰暗。顿得发出的声音一凌:“尉迟,去看看。”
“是。”好大的本事,竟能闯过暗道的万木迷阵,进到桃源深处。不过再大的本事在这片栖霞桃源也只是为得求生挣扎的最后力气罢了。除了......不,那个人不会来的,之前亦只是幻觉而已,只是......幻觉......而已......吧......他不会来这里的,这个他痛恨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亦有一个他痛恨着的人。而那个人此刻已是迟暮老人,在那片桃花的深处会安然走完最后的时光。去看看吗?看看那个曾经潇洒人生而温文儒雅的绝世公子吧。视线不禁落向了这片桃源的最深处,那里有一潭的碧泉,有一帘的水幕,一座竹屋,一位老人,以及一个不能回首的记忆......去看看吗?去看看那个现在已经容颜暮老却温柔依旧的药王仙人吧......在脑中作出决定前,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向那深处迈去,只是每一步每一脚都是那么沉重,沉重得犹如背负起的命运,压抑到窒息。当那片艳红被眼前的碧泠所取代时,已是再也迈不出任何一步了,亦没有前进的勇气,够了吧,就到此吧。放眼望去,这里,依旧。有一潭的碧泉,幽幽地辉映着夜色;有一帘的水幕,湍湍地流逝着时光;有一座竹屋,虽斑驳却依然牢固;有一位老人,虽只能看见那竹藤椅上倒影在碧泉中的苍老背影。沐浴着夜色,白发笼了一身,似将他瘦弱的身躯包拢其中,过长得拖曳到了地面,丝毯披膝,风过微起,竟已枯萎至此......身旁案上的清茶袅袅香飘,多平和的晚年,可是为何透出的那股悲凉直达心底,冻疼了那颗麻木的心脏。面向泉中央,躬身一礼,为了最后告别,这个在我的人生中具有重要地位的人,怕这一走亦是不能再相见了吧,这一生。久久停留于地面垂直的视线突地觉察了一丝丝的湿润,再抬首时却已是被刮起的风吹得干涩异常。不觉得眯了眯眼,只是这风却突地大作而起,掀起了满地的花瓣飞扬,掀起了满目的沙石流转,亦掀起了隐藏在幻象中的真实。望着那张藤椅上的苍老身影,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做到如此。瞳孔因着惊愕不觉得放大,身体在颤抖,握紧的手掌微微地疼,似要渗出血。不会的,不会的,他为何要做到至此。
疾风而过,身已越过碧泉,落于那张藤椅前。白发依旧,只是被风吹散了掩盖,丝毯依旧,只是被风偏离了方向。这已足够看清一切,那副原应只是瘦弱而苍老的身躯却是残缺枯槁至此。四肢颓然,本该虽清瘦却健壮的肌肉萎缩得如同蜡骨,已是分辨不出完整的部分。那身白衣似乎只是个袋子,宽大得能让风吹得瑟瑟而鼓。双目紧闭,本该能透出温柔的眸子全敛,眼皮已是与皮肤绞揉于一起分不清原有的形状。肤色蜡黄,伤痕道道,双颊深陷,那些潇洒,那些儒雅都似乎是上辈子的幻想而已。这样的一个人,姑且算是称做“人”,为何会是这样的,为何会变成这样?
“阿舞,是你吗?”似察觉到了身旁的动向,那自干裂的唇中吐出的声音暗哑到如同野兽低低的嘶嚎,随即又是一叹,沉重的叹息,“不是吗?是啊,阿舞怎会来。”是的,母亲怎会来呢。“她不愿来见我最后一面吗?不愿在黄泉等我一等吗?不愿啊,不愿啊......”来见他最后一面?在黄泉等一等?突地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不会的,猛得抓住了那残破的手臂,“你说什么?!”手中的肌肉一怔,“谁?”椅中的身子猛地一前倾,但却无法支撑不得又倒了下去,只是这一下,鬓发后两道狰狞的伤口已是凸显在眼前。为何?为何连他的听觉都给剥夺了,只给他留下说话的能力又是为何?
寻到了那姑且算是手掌的地方,用指尖描下了一个“堇”字,那道紧绷的身体突得松懈下来,但透出的那股绝望却没有缓和这紧张的气氛,为何要绝望?为何?微微的叹息缓缓地飘来。“为何要来?为何要来?为何要在这时来?原本幸运从来不会眷顾我身......”
“娘亲怎么了?”急切地于那掌心画过几字,娘亲怎么了?为何会来见他一面,为何先他一步于黄泉?除非......那是不可能的吧。
那只枯槁的肢手似吃力地缓缓抬起,直指心脏,哑声说道:“这里的双生莲虫死了啊......死了啊......”双生莲虫?死了?不会的,不会的,不......会吗?双生并蒂莲,雌雄双虫,唯寄主亡,其一死而另一只也是必死无疑吧。
同生共死,连心连情。紧握的手颓然地垂下,再也没有另一个可能了吗?突得想从这个颓废至此的老人口中听到另一个答案,是为了报复吧,是骗我的吧?慌乱地复又抓住那片枯槁,急切地在扭曲的肌理上书写着:回答我啊,是骗我的吧,为了怨恨......吗?把你变成如此的怨恨吗?回答我啊!因着慌乱而渐渐失去平静,手上未曾停止的言语似一把磨刀在渐渐隔断那根理智的绳索......她那么爱你,爱到失去自我,失去尊严,失去一切原本的安然,抛下那些繁华盛景,独自颠沛流离,暗自心碎神伤。知你心中只有那个人,便不求任何回报,只要记得她就好,为得也不过是你能活得恣意潇洒,到如今为什么还要如此让她心难安......同生共死,连心连情,同生共死,连心连情......既未同生,为何不共死,怎忍心再次丢下她一个人。在这样的幽然喃语中,在逐渐积聚的情绪下,那根理智的绳索完全崩毁。“既未同生,为何不共死?怎忍心再次丢下她一个人!”压抑了太久的愤恨终是咆哮而出,回荡开的声力激起的狂风肆虐一片,溅开了一湖的涟漪,震落了满园的桃花,碾碎了多年固守着的可笑理智,似要摧毁眼前的一切。眼前的一切有什么用?这处谷是为盼她能安然晚年;这片园是为她能欢喜,这个人是她所深爱着的,那么没有了她的存在,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这些她所留恋的红尘忆物于那人陪葬吧。手掌的动作已快于思考,眨眼间已是蓄力即将按至眼前人的胸膛上。只是可笑,理智的回笼更快于身体的本能,生生地拉住的掌风瞬间停留在了白衣之上,荡得衣布瑟瑟而鼓。然后,死静,一切似都在这样的静谧中逐渐死去。一谷坠落的暮色,一园凋零的桃花,一个平静得如同死去的人......手上的气力未曾减弱,只要再往下一分,这一切都会随风而去,化为飘渺。
“阿堇啊,”低低的嘶哑在一切归为平静时终是幽幽传来,“按下去吧,只不要伤到那个地方。双生并蒂莲,连心亦连情。阿舞,今生我们已至如此,回不去,偿不了。只盼这并蒂之莲能怜我心愿,让我连你来世的缘,定当不相负。”
并蒂莲开化并蒂,与君连心亦连情,此生缘似琉璃意,来世桃花浅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