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侯枫/樱枫）》湄漣

6、番外四 无期

　　火宅佛狱入侵苦境的第一个据点是寒瑟山房。
　　凯旋侯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自言自语地道了声：“为何是寒瑟山房？”
　　“嗯，有异议吗？”
　　“……并无。”
　　虽是这么说，凯旋侯心中仍是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此时此处万木萧瑟。枫岫已然不在，再到故地，不过徒增无益之思罢了。

　　皎月之下，寒瑟山房一派秋景，红枫遍地。
　　然而当拂樱缓步踏入此地，身后所经之路的枫叶全数变成了粉色樱花。人尚未到眼前，来者身份已经明显。
　　“唉，好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枫岫以羽扇掩去唇角笑意，从寒光一舍小亭中起身，走出迎接。
　　“深夜拜访，不知是否唐突了。”拂樱嘴上这么说着，面容却毫无愧色，“本来小免也说要来，吾看实在太晚，就哄她先睡下了。”
　　“这么晚，好友是有何要事吗？”枫岫走近，一挥手又将半山的樱花换回了红枫。
　　“诶，何必执着于如此萧瑟之景？”拂樱向来不能认同枫岫对于居所景色的布置。
　　“不算执着，只是习惯而已。”
　　“也罢……吾是前几日听极道说附近夜市极为热闹，便想到邀好友同去一看了。”说这句话时，拂樱微微侧过了头。
　　枫岫心中了然，依旧不忘出口揶揄，“如今苦境局势多变，好友还有此闲情逸致，实在令吾讶异啊。”
　　“即便如此，苦中作乐又何妨呢？”拂樱略微笑了笑，“若好友不愿，吾一人前去也无妨——”
　　“诶，这么说就见外了。既是好友之邀，吾怎会有不愿之理呢？”
　　“那便请罢。”

　　枫岫是懒散惯了的人，即使在此地居住了许多年，也少有踏出家门的时候。对于周边景色，可谓了解甚少。若不是这晚拂樱邀请，他还不知附近夜市之景竟是如此曼妙。
　　两人漫步于狭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走出了一段路程之后拂樱伸手扣住了身后那人的手腕，“这里人太多，别走丢了。”
　　枫岫微微缩了一下，只是对方抓得太紧，没能挣脱，也就任由他牵着了。唇角漾起微浅的笑意，“说走丢，不知花会上说要带我去展地却越走越偏的人是谁……”
　　“那么久的事情你还惦念着，”拂樱偏了偏头，尴尬地道，“不就是绕了几个圈子，最后不还是带你去了么？”
　　“是啊，最后还是问了过路的人。”枫岫低笑，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向拂樱问路，谁知道拂樱说是带他去，事实他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怎么走，只带着他胡乱绕圈。
　　“唉……若不是那一次，你我怎会有今日的相识相知。”拂樱道，“因缘如此，好友就莫再抱怨了。”
　　“耶，这怎能是抱怨呢，吾不过是想提醒你等会儿可别忘记了回去的路。”
　　“自然不会。”
　　说着，两人路过几个摊子，枫岫停了下来，顺手拽住拂樱，道：“小免没有来，要不要给她带点什么东西回去？”
　　“小免现在什么都不缺。”拂樱把枫岫又拉了过来，继续向前走，“吾倒是颇为在意你上一回送给她的手镯。”
　　“好友还将此事挂在心上？”枫岫暗笑，“吾说了那是定情信物，便就是定情信物了。”
　　“……真是不知道你脑袋里在想什么。”拂樱无奈摇头，心中估摸着大概也就是小女孩的游戏罢了，不再追问下去。
　　许是两人走得太慢，许是各怀心事无意于景色，这一条路如同没有尽头般漫长。
　　若是真没有尽头，也是好事了。枫岫暗叹，那算是深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个期盼。
　　可惜世间无一条路是没有尽头的。集市的尽头处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河道，拂樱停下脚步，同时放开手。习惯了被牵着走，那人突然放开，枫岫反而有一个瞬间竟感到不知所措。
　　拂樱指了指河对岸，说：“这里人太多……我们还是换个安静的地方。”
　　枫岫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没打算问，反正过不久就会知道了。
　　两人找到两所旧宅之间的间隙，地方狭小，容纳两人却也足够了。
　　站定之后，枫岫还是忍不住问：“来这里看什么？”
　　拂樱转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让他注意看河的对岸。
　　早知问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枫岫轻声一叹，目光越过倒映清冷月光和两岸灯火的水面，看向对面天际。
　　下一刻，他所凝视的那片夜空中突然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火花。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枫岫微微怔了半晌，烟火，他记得上一次看到，是在慈光之塔的祭祀礼仪上，距今恐怕已经过了数百年的时光。
　　拂樱是特意带他来看此处的烟花？
　　“吾曾无意间听当地的人说，在这里看到烟花破碎之际于内心许的愿望，或许就能够实现。”拂樱轻轻揽住身边人的肩膀，侧头在他耳边低声说。
　　“毫无根据的民间传言，你信？”枫岫不自然地挪开了半寸的距离，那人湿热的气息呼在他耳朵上，总感觉怪异。
　　“吾自然是不信，但偶尔坦诚说出自己的愿望，也并非坏事。”
　　“面对当今这种局势，吾所能够有的愿望，也不过是众生太平罢了。”
　　拂樱摇头，“众生之事又怎是你一人能够抉择的呢，不如换现实一点的吧。”
　　“那倒是很简单，只是上一次就被你拒绝了。”
　　“你是指吾不肯为你作画？”拂樱故作委屈神情，“吾实在学艺不精，若是勉强接受，到时将好友之容貌亵渎了，岂不是大错？”
　　“你明知道……”刚说了四字，枫岫又收回了未出口的那句话，轻声叹息，“那吾如今的愿望，便是在多年以后，还能够与好友一同共赏相同的烟火。”
　　——你明知道无论你画成怎样，吾都会视若珍宝。可那时的枫岫没有选择把这一句告诉拂樱。
　　“这何难，你我相交既已那么久，想必再过百年，也仍是如今夜一样。怕只怕百年之后，这里的烟火都不复存在了。”
　　“哈，这么说，好友是应了吾一个百年后的共观烟火之约？”
　　拂樱看向枫岫不透露情绪的双眸，低声而又肯定地道：“吾允你。”

　　回去时已近黎明，半途中拂樱说要回返拂樱斋，被枫岫一手拦下。
　　“过不多久便要天明了，好友若不嫌，何不在寒瑟山房小憩几个时辰？”
　　拂樱看着他拉住自己袖口的手，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凯旋侯记不太清自己当时内心所想究竟是什么，更记不清当看到那一场烟火时对枫岫所言有几分真假。所谓的约定，明知道无法守住，为何又要许下承诺？
　　但这个时候，他早就无法再去多想了。
　　接着回忆起两人看完烟火的第二日，枫岫一改以往言行态度，竟是扬言要与他断交。说来昨晚还同床共枕的人，今日就要断绝关系，想必换谁都不会相信吧。
　　他仍清楚地记得那一幕——
　　枫岫道：“昨夜烟花，确是吾一生中所见至美。可惜不过一瞬，你我之间，也只那一次了。”
　　说完，他割断了隔在自己与拂樱之间的那张草席。

　　【《殊途》——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