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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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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樱走到寒光一舍的时候正是黄昏。望着山头红枫纷纷落下,他忽就想起,此时似是初秋时节。
随即他又想起,那人的居所哪有什么四季之分呢,或许再过个百年千年,这里也依旧是红叶堆满山头。
然而此时看到此番风景,好歹不会觉得突兀。
缓步走近舍中小亭,枫岫已在其中等候了。
“好友,远道而来,先喝一杯茶吧。”
拂樱在那人面前坐下,闻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精致的茶盏,抽动嘴角问道:“这茶没下毒吧?”
“诶诶,好友这是什么意思,吾哪会加害于你……”
“你不是连茶叶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吗。”
“这自然不是吾亲手泡的茶……”
“那吾放心了。”
拂樱浅笑,拿起茶盏在手中把玩,“直说正题吧,好友特意找吾前来,是有何事相托?”
“耶,无事便不能找你吗,这样说真伤感情……”
看着对方故作伤心的姿态,拂樱轻叹,道此番正是多事之秋,自然草木皆兵了。
听他如此说,枫岫倒是轻松一笑,“本为天地逍遥客,何须苦恼人世情。”又道,“吾只因长夜无聊,才邀好友相伴……相伴,对弈一局,可好?”
拂樱应承下来,枫岫将早已备好的棋盘摆上桌,落第一子之前,他看了看拂樱,道:“只对弈未免枯燥,好友,不如来打个赌吧,如何?”
“赌什么?”拂樱心中起疑,抬眼望进枫岫的双眸,望见一丝笑意。
枫岫半晌不说话,拂樱等得着急了,正想追问,便见那人摇了摇羽扇,遮住半张脸,道:“好友,不如这样吧,就赌此局输赢,输了的人……”说到这里,枫岫忽然站起来走到拂樱身边,微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拂樱听完立刻站了起来。
“哎呀呀,好友怎么了,莫非是不敢赌了?”
有羽扇遮着,拂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必是笑得很欢。
于是心一横,复又坐下,道:“好友若是输了,可千万千万,别不认账啊。”
“自然不会。”
枫岫提的要求不算过分,然而关系到自身颜面问题,拂樱不得不万分认真地对待这棋局。再看对面那人,却是轻摇羽扇,一派悠闲,仿佛胜负已然在手。
拂樱看得一瞬间走了神。他想,其实枫岫原本便是好看的,此时他胜局在握神采流转的样子更是让自己移不开目光。
那是一种,极想要摧毁的美。
“好友,该你了。”
枫岫见他久久不落子,不禁出言提醒。
拂樱被这一声唤回了心神,略显尴尬,立刻将心绪放在了眼下这棋局中。
却又忍不住去想,拂樱斋主的温和只是表象,终有一天,他会让那人诚服于他。
棋局进行到收尾阶段,仿佛拂樱的白子已然是必败之势。拂樱却也不急,只是看了看这亭边遍落的红叶,缓缓道:“落叶之景虽绚丽,仍不免萧索。好友,待明年春,可否来拂樱斋,与吾一同赏樱?”
枫岫正要落子的手顿了一顿,抬眼看向拂樱,道:“好友相邀,吾自是……求之不得。”话音落,手中黑子却是落到了他处,“啊,错了……”
“唉,好友可是想要悔棋?可惜,落子无悔啊~”
枫岫叹气,虽知他是故意说话让自己分神,却是无可奈何。这一局,他注定是输。
终了,拂樱挽唇轻笑,看着他道:“好友可千万千万不要毁约啊。”
“枫岫愿赌服输,只望好友也记得方才说过的话。”
“自然。”
拂樱仍是闲适地坐着,枫岫稍显局促,然后站了起来背对着他。
“好友,准备好了就开始吧~”拂樱忍笑,对弈之前枫岫在他耳边说的是谁输了就要穿上女装随另一人出门逛一圈,想必枫岫本以为自己必胜无疑,却不料被自己的一句话给扳回了局势。
——谁不知能看到那人出丑是拂樱毕生心愿呢。
枫岫见躲不过了,只能背对拂樱褪下重重紫衣,穿上早已备好的女裳。心中悔恨万分,什么叫一子行错满盘皆输,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转过来让吾看看~”
听到拂樱的话,枫岫还是不动,于是拂樱径自绕过桌台,走到他面前。
枫岫以羽扇将拂樱隔在了一米之外,道:“吾已践约,好友可还满意?”
“满意嘛……”拂樱握住他拿羽扇的手,放到他身侧,而后倾身贴近他的脸,轻声道,“好友如此姿色让吾怎能不动容……上街不必了,正是良辰美景,不如……”话未说完,便将他推倒在后面的桌台上。
知他想要做什么,枫岫闭上眼,并不抗拒。
相遇相知,道是无悔。
他们之间的情谊终究是没能撑到来年春。
枫岫不知那时拂樱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心,或许他之目的真的只是扰乱自己心神,并无其他。
但他却信了,他对那个约定深信不疑,最后输得刻骨铭心。一子行错,满盘皆输。
在噬魂囚,他分不清时日,凯旋侯来时他便问他,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正值冬初。”
枫岫沉默了很久,久到凯旋侯以为他不会再跟自己说话了,那人才缓缓地说:“好友可还记得,故人之约?”
“吾不记得了。”
凯旋侯不带犹豫地回答。那时他只觉得与枫岫再多一丝牵连都是危险,宁愿断得彻底,也不愿让其扰乱他的计划。
得到这样的答案,枫岫没有多余的表示,只平静地道,吾没有要说的了,噬魂囚不是凯旋侯久留之处,请便吧。
然后他听见渐远的脚步声,是那人离开了。
枫岫想,自己大概不能活到明年春天了。
几个月前的那夜浮现心间,明知那时拂樱所为的一切都是做戏,他却仍当作是真。
好友,赏樱之约,吾注定要失约了。你可千万千万……不要失望啊。
到了来年,拂樱斋中的樱花如期盛开。然而局势多变,几番沉浮,凯旋侯将枫岫的事抛在了一边。直到第二年的春天,他才复又记起这个约定。
或者他从未遗忘过。
这个时候火宅佛狱已不复存在,他只剩孤身一人。于拂樱斋樱树之下摆了两个酒盏,间有樱花纷纷落下,遍地柔粉,煞是好看。
凯旋侯把酒盏都斟满了酒,将自己的那杯一饮而下。
“当年曾说一同赏樱,如今吾履约了。这樱花,亦不比枫叶逊色。枫岫……你看到了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