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正文 ...
-
一
【师枫师粮食】
年少的时候他们曾谈起各自的志向，那时的慈光之塔还没有无衣师尹也没有天舞神司，他们都是稚气未脱的学生。
“吾之志向，自然是国泰民安。”
“……好友志向实为远大，吾不及啊。”
看着对方摇扇轻笑的样子，无衣在心中打了个疑问，便道：“好友，你还没说呢。”
“吾之志向在好友面前太过微小，不足一提。”
也是习惯了他故作神秘的德行，无衣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斜他一眼，道：“楔子，老师上回布置的文章你写完了？”
“这……什么时候的事？”
“你……一会就得交上去啊。”
“无衣……”楔子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知道了，放手。”
无衣一脸嫌弃地拍开他，小声嘀咕：“每次都这样，日后你要怎么混下去。”
“无妨，有你罩着怕什么。”楔子低笑道，“好友以后若是如愿以偿……定要给我留个一席之地啊。”
“哈，放心。”无衣回以浅笑，看着他，认真说道，“等那个时候，吾一定会给你留一个能与吾并肩的位置。”
楔子从不怀疑会有这一天的到来，所以当无衣告知他自己就要成为慈光师尹之时，他只是调侃说好友可千万不要忘了当初的承诺。
无衣看了他一眼：“天舞神司早已是你的头衔，还需要吾来履行承诺吗？”
楔子没有回答他，却突然说：“你希望吗？”
“嗯？”无衣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哈，无事。”楔子低下头，以扇遮面，“祭祀就快开始了，好友还不过去吗？”
“繁文缛节罢了……”无衣皱了一下眉，难得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样子，之后又道，“今晚来吾住处罢，你我不醉不归，如何？”
“自然。”
楔子应下之后，无衣便转身离开了。徒留他一人在原地叹息。
吾是问你，今日可还希望吾与你并肩。
那一日是慈光之塔例行的祭祀，也是无衣登上师尹之位的日子。楔子看他穿上了以往从来不穿的紫衣，带三分笑意，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而那笑意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可惜他没能再看他几眼，便被催促上台献舞。
而待祭祀结束之后，无衣又让人来告诉他说界主寻他有事商谈，今晚怕要毁约。
这也算是意料之中。楔子淡然一笑，抬眼穿过人群望见那抹紫色的背影。
自今日之后，那人便是慈光师尹，而慈光再无无衣。
之后几天他们就没有再见面。楔子听说新上任的师尹有许多以前堆积下来的事务需要处理，也就一直忍着没去打扰他。一连等了几天终于忍不住了，却在流光晚榭门口给人拦了下来。
“抱歉，师尹很忙，不会客。”
楔子的脸色当时就黑了下来，顿了会儿后跟那门童说天舞神司找师尹有事劳烦通报，接着又等了片刻，才被允许进入。
见到无衣师尹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想不到现在要见你一面都那么艰难。”
“……好友莫要再取笑吾了。”无衣师尹苦笑，从案前走了下来，为他沏了杯茶。
楔子看着他的动作，暗自想道，这样的场景就如同几个月、几年之前一样。
可如今的确不同了。
“好友，今日来此，不会真是有正事相谈罢？”
“你还欠了吾的酒，这算是正事吗？”
“吾记得，”无衣师尹无奈道，“你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彼此彼此。”
而后楔子便在流光晚榭中等他将手上事务处理完毕。待听见对方说“好友久等”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楔子看了看天色，“吾想今夜不必回去了。”
“想留下来彻夜相谈吗？”无衣师尹命人把酒搬了过来，与他一同坐在台前，“吾奉陪。”
楔子便笑着说，好友如此诚意，吾却之不恭。
那一夜他们说了很多话，从学堂前的初见，到之后的种种趣事，还有曾经的理想。
楔子说，好友如今算是达成了当年的心愿，凭你之能，慈光之塔定能国泰民安。
无衣师尹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他，那你呢？
“师尹身边，可还有吾一席之地？”
“只要你愿意，吾许的并肩之诺便不作假。”
楔子看他一眼，摇头：“这却不是吾想要的。”
于是无衣师尹问他，你想要什么？
“吾不久之前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想要离开慈光之塔，到四处游历一番。”
“你……要离开？”无衣师尹迟疑地问道。直到后来的后来，他也确信那一瞬自己确实是希望得到否定的答案。可惜只是一瞬。
“是。”楔子十分坦然。
“你可以选择留下。”
“留下来，做你的棋子吗？哈，师尹之好意，吾心领了。”
闻言，无衣师尹难堪地侧过了头。其实这一切的一切都有预兆，但他不曾料想对方能如此轻易地说破。
之后两人变得无话可说。
无衣师尹不胜酒力，半夜醉倒过去。待次日清晨醒来，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唯地上还有他蘸了酒水写下的字迹未干。
——望君珍重。
很久之后无衣师尹从四处听到了一些关于楔子的传闻，据说他离开慈光之塔后去了四魌界其他三国，沿途得知不少鲜为人知之事，将此写入了书中。
而当那本荒木载记终于传到他手中的时候，他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仿佛上一日他们还在学堂上相互调笑，今日便成了这般光景。
《荒木载记》扉页写着楔子的名，无衣师尹不禁想笑，他还真敢用这个名字。
他随手将那本书扔在了一边，命人速去缉拿此书作者。
不用翻开也知道他会写些什么。而直至此时，无衣师尹也才真正懂得为何当年谈起志向的时候，对方会欲言又止。
他们最终注定背道而驰。
楔子被捕入狱那天，无衣师尹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看到了他。虽然狼狈了点，不过神采不减当年。
他隐隐觉得，这不可能是尽头；但他们之间却的确已到了尽头。
那一边的人回过头看到了他，竟是挽起唇角一笑。
无衣师尹下意识地侧过头回避他的目光，再看去时，楔子已被上天界的人带走了。
他在那个地方站了很久，直到身边的撒手慈悲提醒他：“师尹，该走了。”
无衣师尹轻叹一声，忽又忆起很久之前楔子曾对他说，“你不适合当老师。”
那时他年少气盛，心有不服便追问他为何。得到的答案是“做你的学生，必会被你彻底利用”。
到后来他真的做了师尹，才发现那时对方说的并没有错。
不过没有什么适不适合，慈光之塔需要一个师尹，他自认自己足够能担任。而许久之前的那夜长谈，只有无衣师尹明白，那是一次失败的挽留。是对楔子，亦是对自己。
他转过身自语道：“回去罢。”
二
【侯枫/樱枫】
枫岫在拂樱坦言他是火宅佛狱之人的时候，恍惚忆起了一些旧事。他想起在离开慈光之塔后的第一年，他首先去的异国便是火宅佛狱。
他一直都好奇没有阳光的地方究竟是要如何生存，真的到了那里时，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奇妙又残忍的地方。遍地嗜血的植物，凭借着地表透露的微光，眼前一切都是阴森的，令人恐惧。
他硬着头皮行走在这块土地上，一边躲闪着随时可能攻击他的那些植物，一边想着能不能找个这里的居民带带路。
很可惜，火宅佛狱无论是植物还是居民都丝毫不好客，枫岫这条路走得十分艰辛。
纵使如此，当他看见前方似乎是樱树的植物时，也还是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待到靠近了，他才看清那真的是樱花，只是与他所认知的又不同，连颜色都是血一般的深沉。
然后枫岫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欲伸手去摘那树上的花，却忘了这里的这些植物都是具有攻击性的。等他终于想起这一点想要避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黑暗之中忽然起了一阵疾风，眼前向自己袭来的几条树枝应风而断。
枫岫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这里还是有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他向着那个方向看去，却只看见薄雾中渐远的玄衣。
“多谢阁下相助——”
他壮着胆子喊话，不料对方回他的却是一句“火宅佛狱不欢迎你，速离开此地。”
闻言，枫岫愣了一下，再看时，先前的玄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陷入回忆的枫岫暗自叹息，所以这场本该是英雄救英雄的邂逅他竟然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
“好友是想起了什么？”对面拂樱见他这般神情，心下起疑，“莫非好友也到过火宅佛狱？”
“耶，久远之前的事了。”枫岫摇起了扇子轻笑，“还遇见了一位美人。”
……美人？是指谁？
拂樱看了他好几眼，心中略微慌了一下，他确信那个时候没有跟他打照面，他应看不清自己的样貌才是。
然后又听见枫岫开始滔滔不绝地形容遇到的那人是如何如何美若天仙，拂樱默默安下了心，这人不是彻底看走眼了就是压根什么都没看见就在那胡言乱语。
“……好友，是否欣羡了？”枫岫端起茶杯，故作淡然地道。
拂樱真是懒得理他。
不过那个时候……会出手救他也是一念之差。
拂樱曾在慈光之塔祭祀的那一日见到过天舞神司。那个时候他尚没有战无不胜的功名，只是跟在咒世主身后，等他与弭界主谈完事情。
不远处就是祭台，天舞神司以舞献祭，为慈光之塔祈福。
他承认在瞥见那人的那个瞬间他的确是被惊艳了，所以才会在不久之后将他从危难之中救下。
拂樱也庆幸自己当时出手了，否则如今绝没有这样和他一同品茗赏樱的机会。
枫岫问他，苦境与火宅佛狱相比，如何？
“至少苦境的樱花不嗜血。”拂樱这么说，他不明白为何枫岫要如此维护苦境，分明他也不是苦境之人。至少对凯旋侯而言，纵使苦境再好，都不是他的故土。
那日枫岫在拂樱斋留宿，快半夜的时候拂樱把吵着要让枫岫讲故事的小免赶回了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
他回过头，看着坐在自己床边刚解下了外衣腰带的枫岫，笑说：“好友，如此心急便宽衣解带了么？”
“你不是一直说，坦诚相见吗。”
那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是十分亲密，拂樱走过去环住他的腰把他带到床上，在他耳边低语：“枫岫……你看，这样是不是很像一家人？”
枫岫也伸手抱住他，低笑道：“难道不是吗？”
拂樱不语，只是低头吻上了他。
陷入抵死缠绵的时候他却也还是清醒着，想着这如果都是真的也不错，守着一方拂樱斋，日夜拥得意中人。
简直乐不思蜀了。
缠绵过后，枫岫把头埋在拂樱颈间，闷声问了他一个问题。
“好友……天下苍生与吾，若要你做出一个抉择，你如何选？”
拂樱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了“你”。
枫岫微微讶异，问他为何。
“吾一人，如何顾及天下？”
听得此言，枫岫没有说什么，只抱紧他，而后闭上了眼。
同样的问题，他在许久之前问过另一个人，当时那人遮遮掩掩地给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枫岫承认自己亦是有私心的，纵使他倾力于苍生，也不愿意在面对的时候被抛弃的那一个会是自己。但此时他也没有想到，如果是将他和拂樱故土火宅佛狱相比，对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感觉到身边人的呼吸，拂樱忽然觉得无聊。如果是让枫岫从自己和苦境之间选择，他不信对方还会选择自己。他明白枫岫不过是想要一个承诺，但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的问题，说了也只是空话罢了。
同时他也惊讶于白天的时候枫岫竟会毫无遮掩地承认他到过火宅佛狱。这是试探，亦或是说明他对自己已然完全卸下了防备？
拂樱侧过头拥住他，想着当年那一瞥留下的惊艳，而如今那人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入眠。
不知是否该说你太愚蠢了呢，楔子。
他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道：“愿你有一个好梦。”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