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戮心》梦落青丘

14、情雨

　　她的双手染指过无数的容颜，再熟悉不过的血色流淌在笔尖勾勾画画，涂晕成自己那捧在手心细细把玩的极致美丽。不论是倾国的芳姿，亦或心驰神往的景色，都让她的灵魂为之沦陷，颤抖的细细描摹。而眼前的景色，是这几百年都难能一睹的美丽。一道漆黑的光亮骤然出现，让她厌恶的皱眉，然而下一秒，那柳眉不禁凝滞，半睁的眸子陡然瞪圆。那道黑色的光亮闪过，周遭的空气慢慢泛起一层黑芒，那点黑暗狂热的渲染了眼前的画面，她惊愕的眨了眨眼睛，是的，她看到了夜空。自那道光亮一闪而过之后，夜幕倾泻如水，静默的流淌在自己眼前。
　　画皮鬼那充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精光一闪，目光里满是渴望。洞外的阳光识趣的照在地上却不敢混淆进这诡异的美丽中。她看到那夜色下浮动着一颗颗光晕，像那被夜色朦胧的星点。抖动着，一颗颗闪烁的星斗终于冲破眼前的漆黑，浮出水面，她的瞳孔慢慢扩大，映衬出一颗颗瑰丽的灿烂光芒。星影浮动间，那黑夜撕开一道线，刺眼的光亮在星群间慢慢扩大，看的越来越真切。似是被故意在黑夜中画出的一道天河，又似被人故意将黑纸在中间撕破，那隙光线冲破夜色，在舞动的星斗间直奔画皮鬼而去。
　　画皮鬼满脸惊叹的等待着那道光线的到来。那是银河吗？脱离了黑夜的束缚，淹没了点点星影正向着自己流淌而来 。她的眼睛不觉因狂喜而泛起一滴泪，身子颤抖着，眼睛却还贪婪的凝视着那条越来越宽广，越来越浩瀚的星河。下一秒，只觉的周身一冷，自己那渺小的身体被这无垠的天河所淹没，眼前还泛着月白色的光亮，自己的身体也置身进了黑夜中。她看到身旁的点点星斗正一个个破碎，绽起的余芒泯灭在黑夜中。而这片星空，也随着自己胸前流出的鲜血，慢慢染红。
　　“以吾之血，救赎罪孽，削其骨肉，碎其生魂。苍天永驻，轮回不苦。”
　　后卿面色冰冷的拔出星宿剑，看着画皮鬼一手捂着胸口，跪倒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痛苦，面上含着笑，眼神迷醉的看着前方。她会死在那片美丽的星空下，随着自己最后一滴血的干涸而一并消散。后卿将星宿剑收起，看着昏死在床头的灵湘那苍白的面色，心底突然对自己产生一股怨恨，“湘儿，我们回家吧。”
　　幽都城的风雪终于停止了。似被冰雪所化的梅花一朵朵栖在枝桠上，阳光慵懒的躺在花瓣上，羞涩的透着淡淡粉红。灵湘呆呆的站在窗棂前，看着被阳光融化成的粉红色梅花，不知想着什么。不知不觉，自己在幽都养伤已过半月，而后卿却从没有来看望过自己。不知他是否过于忙碌而无从顾及，不知是否心生怨怼而止步回避，也不知是否会出现在夜深人静时那遥远的偷瞥。所以，阁楼的那扇窗子总是开着的。可每次迎来的只有晨曦初至的一抹光亮，无心闯入的花瓣，还有酝酿在风中的淡淡幽香。她这颗彷徨无主的孤魂，日日在窗前守望，等着，盼着，慢慢也磨平了心中颜色。
　　不远处，走来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那粉色的衣衫与梅花摇摇相衬，挪着碎步，摇晃着站定在她窗前目光所及处。灵湘皱了下眉，不知她有何用意。却看到，阳光下，那女子轻扭腰肢，臂弯舒展，粉衣衫似是活了一般，也开始跟着翩翩起舞。阳光匀称的散碎在她的身子，地上的影子也随着她一起摆动，扬手曳足间，光影从地表慢慢浮动，随着她曼妙的舞姿和灵湘惊愕的眼神下，脚下的影子从地面剥落，慢慢在阳关下坐起，齐着裙裾同时舞动身体。
　　灵湘稀奇的凝眸顾盼，那陌生的女子正在和自己的影子共舞。霎时，只觉眼前一花，一旁的梅树随风起舞，摇摇缓缓的伴着那个人细腻的步子缓缓抖动着自己的枝桠，一丛丛一片片，似是活了一般，同影子一样成了她的舞伴。蜂腰慢扭，莲步巧挪，一片梅花悄然而落，正留恋与她的纤指细握。花瓣粉嫩，愿同她起舞，随她而动，与她相和。风起处，点点梅花突然在枝桠间散碎，纷纷扬扬剥离树干，乘风摆渡，漫天花雨打着卷旋转着飞向那个女人。瞬间，她被无数花瓣萦绕，争做被她拈在指间的那朵。而那女人舞得愈是肆意愈是卖弄，转身侧目间，与看得痴了的灵湘四目相对。纷纷落花间，那眉目妩媚诱人。看的灵湘心神一荡，手足竟也跃跃欲试。
　　一片粉红殷勤轻落在银白色的长衫，却被拂袖而下。后卿远远站在阳光打下来的金黄里，这飞舞漫天的妖娆并没有引起些许兴致，他只是前倾着脖颈，偷眼望向阁楼。骤风忽起，涌起一簇花瓣扑向后卿的身体。那迎面而来的浓郁香气夹杂着情魔隐约的醋意。后卿回过神，并没有多余言语，只是微微怔在原地。
　　目光凝结处，一双素履踩着散落的粉红，在簌簌落花下，款款而来。新添的红纱裙被朝阳所洗，泛着红亮亮的晶莹。这是后卿亲手所挑，他喜欢看她穿着红色的衣服。朝阳下，一点红艳默默挪动着脚步，随着道道花瓣铺就的香径，衣裙翩起处，无数花瓣向前依附，美目流转下，轻抬柔荑，玉指浅翘处，落梅争先恐后般欲栖于指尖。后卿不禁又咧起了嘴，笑的却如阳光般温暖。落花随风舞，唯独那朵红莲开得不可方物。
　　她的脚步停了，婉约的笑容也凝滞在落梅乱雪中。视线迷离处，远方一片金黄下站着一抹银白的影子。花影重叠，目光交汇，被那陌生女子的舞蹈所吸引而来的新奇敢如潮涌退，渐渐萌生了怯意。后卿立于阳光下，是那么的耀眼灼目，自己却不敢再抬头看第二眼。后卿眉头微蹙，他不曾料到会是这般相遇，花影中那只火蝴蝶停住了身影，似在回避自己。后卿目光瞟向舞得火热的情魔，也再不敢去看那绚丽的红艳。他只怕视线再对时，看到她的哀怨与不满，看到她转身而去。想着，一手扶住身旁的梅树，却不小心抓破了树皮。
　　散落漫长的梅花突然无风而起，随着情魔那人影舞乱的拍子又一次腾空而起，一簇簇，一团团，花影纷纷，扬起漫天花影。眼波如水，眸子里满是绯红的花瓣，灵湘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远处的后卿周遭亦被花雨萦绕，袍袖间，花团推挪，似在怂恿后卿起身。后卿望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情魔，情魔飞扬着身形，舞动间还别有深意的朝后卿一笑。
　　漫天梅雨中，他来了，脚步轻缓，踏着一地芳径，绯红在他脚边起舞。拈在指尖的花瓣悄然落地，灵湘眼神复杂的站在原地，望着他乘着簌簌落花而至，胆怯褪做娇羞，娇羞融为期待，而当他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时，胸口不禁起伏，心脏紧张的躁动起来，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紧凑的呼吸。
　　他微微抬起手，指头轻触到了灵湘的肩头，她的心突然一紧，却发现后卿只是为自己弹去了肩头落下的花瓣。感受到灵湘肩头的轻颤，他也瞬间缩回了手。二人呆呆的沐浴在花雨里，倾听着耳边参差的落花声，忘了言语。后卿欲言又止，深深的看着她那灵动的眸子，这已经足够了。灵湘被他看的羞怯了，目光小猫般可爱躲闪着。后卿勾起了嘴角，忍不住伸手抚住了她的发际。灵湘躲闪的目光凝滞了，乖乖的低着头，一动不动。
　　后卿笑着，凑过了头去，“羡慕这花瓣，能落在你肩头。”
　　感受着他呼出的热气，灵湘不禁红了耳根，抬眼向他看去。阳光下，他的嘴角再次牵起一抹微笑，看似慵懒的笑容，却总是那么温暖。
　　灵湘一下子钻进了后卿的怀里，双手将他搂紧，“你的笑容好讨厌！”
　　后卿猝不及防的怔了一秒，下一刻，也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绯红落梅下，任凭花雨将二人裹紧。
　　不知何时，情魔也很识趣的悄然离去。
　　夜色轻描，阁楼灯火映亮窗前人影，怀抱深沉，难分彼此，唯见一双头影轻碰，随即胶黏不离。月色段段，潜入木格子窗，屋内灯火湮灭，陷入漆黑一片，那月色也默默流淌出去，再不涉及。坐于屋檐的香煞看着月魔一脸失望的现身，嘲笑着咧开嘴，“哈哈，真不要脸，小心尊上回头找你算账。”
　　月魔冷哼一声，“呵，我月魔什么没见过，只是……尊上这……还是第一次见……"
　　月魔这支支吾吾的话，让香煞乐得在屋檐上滚来滚去，“哈哈，还装的那么清高，明明就是想看嘛。不过，看是看不到，我们可以听。”说着，不禁坏笑起来。
　　月魔瞬间露出心领神会的样子，笑骂道“你这鬼丫头，比我可坏多了。”
　　风声渐起，拂过整个幽都城，轻抚着这座冰肌玉肤的城池，那千年冰雪不禁褪落，露出了里面的星星点点。夜色下，远处飞过一只夜莺，落在情魔庭院，叽叽喳喳，叫得欢唱。情魔笑意连连，听着耳边缠绵不尽，声声相接的鸣啼，兀自点头。那河滩上未化冰河，这时，也无巧不巧的开了裂，绽破冰雪，内里径自流出一淙水线，潺潺清响，月色下皎洁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