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宫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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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灵近来本本分分，谢绝访客，在国师府安安心心当她的龙女。闲来无事，会和香梨一道翻花绳或是剪花缯，此外就是看看满屋子藏书。
依旧是在龙鸢的月翊阁，帷幄布置着墨绿的轻纱。
内里书卷虽不如山里住处多，但是也有着千余册。古朴的书架被明窗照得深幽，一架高高的梯子安稳地立在其间。
她看书极快，并不会沉心其中。很多书该是姐姐看过的，因为龙鸢会习惯着在书卷前落下自己的私印，是一尾细小的游鱼。
而在那本《古卦详解》中，她看到姐姐留下的字——“唯有一心”。
龙灵对着那一页看了好一刻，默默将那本书又放回了原处。
此刻，在东宫的书房内，屏退左右，屋内也仅余二人。
不同于屋外的朱墙白玉阶，金色琉璃瓦，内里虽被映照得五彩流光，但布置陈设带着稳重的气息，每一物件都像是来自上古。
一副棋局那样随意地展开，对弈的两人心思却并不在其上。
景弋太子一袭玄衣，袖口和领口是金线绣制的蟠龙。眉目在深色的对比下显得泠冽，袍摆安然地置于膝上，半分尘絮不带。
一双手质如金玉，是养尊处优的华贵，落子干脆，“龙眠老人当真没有回来？”
他不是真的关心。说起来，这算是做儿子的诡秘心思。陛下素来敬佩龙眠，如果他当真能邀得其出山，不仅仅会得到父亲的赞赏，对于旁人而言，何尝不是储君地位的最好认同。
“正是。”
挑眉带着丝笑意，陈景弋意味深长，“回来的是龙女？”
之前的那些混账事情，全壁都都知道，张离尧把毕生的阴谋诡计都用在了龙鸢身上。太子是无所谓他故技重施的，只要能与龙氏亲近，便是最好。
闻言张离尧只轻飘飘地，“来的是个小龙女。”
提到这个，还有些来气。
如果说龙鸢是性格淡漠、不谙世事人情，那龙灵就是绝对的心思太多、恃宠生娇。
任你如何三请四邀，她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也不是说她不会出门，甚至会很有意无意地在市井之间穿梭，简直是有些挑衅的意思。明明知道有人暗中跟着，她也浑不在意。
最气人的就是上回还赊了一罐小虫，让店主管那相随的小侍从要银子。
一个姑娘家当成这样，也真是让人没法了。
陈景弋重用他，但也不见得完全信任。张离尧私下和龙灵见面的事情，自然知道，只不过不点破。
太子不清楚具体谈了什么，只觉得新奇——龙家姐妹再好，也是身份的特殊。离了那层姓氏，也不过就是寻常女子。张离尧果真风流成性了，招惹完一个居然不罢手？
“罢了。”不管什么大龙女、小龙女，只要能够牵连上关系，就是好的。太子淡淡的眉目扫过，“赦免宋煜的诏书已经批下，颁布也就是顷刻的事情。宋氏那里也出了不少的力气，你不可再得罪。”
这话算是警告，张离尧这两年不为难宋煜，但是明里暗里却对宋氏一再打压。
小鬼远比大佛难缠，不加掩饰的算计，偏偏还确有其事，压根诉苦无门。
太子说得好听，要护着那一脉，还不是对着他的行为放任，谁都有私心，手黑的事情他来，安抚的事情太子出面，一手的好算盘。
“诺。”张离尧知道里面的玄机，也应了。又想起另一件，“对了，梧川城的经营，宋氏也起了大作用。不过为了赎回宋煜，几乎倾尽了家底。”
手上已无底牌，那今后只会更加忠心。陈景弋也带了笑，黑子落下——城破，道一句，“很好。”
棋局散得早，张离尧却没有很快回去。因着在他路过花园的时候，见到了熟悉的人。
秦芜安静地坐在池边，一旁的侍女双手捧着青釉云碟，里面是精细的鱼食。素白的手指染着豆蔻，显出几分妖娆。
她着烟罗紫的纱裙，同色的纱衣缀着金丝璎珞，眉眼间不变的是贵女的傲气，淡淡地瞥过来并不见喜色。
张离尧远远见着她，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有了孕态。
四目相对的时候，也没有尴尬，而是坦然地走了过去。
东宫不比后宫，避讳没有那么多。更何况她这样的傲气，向来只有别人避着她，绝对不会是她来让人。
秦芜的手里拿着一个玉勺，每次只能稍稍舀起一点点鱼食，慢慢抖落，引来池中一大圈红鲤争相哄抢。冷眼旁观，她直到他走近，都没有开口的迹象。
张离尧淡笑，侍女微微一福，弯腰把云碟摆在了地上，退至一旁。
“你也应该开心些。”他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池底，还能像是好友一样劝告着，“总归是要作母亲了。”
秦芜伸手抚了一下小腹，才抬起头瞧他。
已经好些年了，除了前两年罕见的落寞，张离尧和初见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依旧是洒脱，袖间云白剑蟒，招摇得无可复加。
她一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尤其是那样的得色，冷眼看他，“自然不比你春风得意。是不是该恭喜离郎如愿以偿？”
一语道破，他失笑，挑挑眉不置可否。提起那个云碟在掌中，捻起一些投入湖中，“多谢。”
他居然也好意思的，明明知道她是嘲讽，也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说起来也是阴险，谁都不会料到这样的心机，以国醮为名召回龙女，再以太子之恩换回宋煜。向陛下提议的是太子和悦王，倾尽家财的是宋氏——横竖他张离尧没有做过任何事情，却换回了龙女，还打击了宋氏，不能再得利。
“神气什么——”她微微勾起唇角，睨着他，“你的阿鸢不是还没回来。说不准永远都回不来。”
她惯知他的死穴，自然是要向最痛处刺去。
张离尧果真面色微变，那双眼里隐约闪过一丝风雷，也终究没有发作。反倒是一甩袍边，坐到了她的身侧，望着池底，语气也是异常的气定神闲，“不会。”
他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但不为着龙灵。仅仅是宋煜归壁都，这件事情龙鸢都不会不知道。她会对自己绝情，但是不会不顾宋煜。
想起来有些卑微，简直步步为营，就连算好的过程，都是依赖着她对旁人的感情。
秦芜不理会他那两个字的百转千回。
他们也算是颇有渊源，这并不是秘密，毕竟他当初为她倾心从未做过半分隐瞒。那是不解情事的年纪，说是爱实在是过了，就像是美好的东西旁人都会喜欢，她当初就是全壁都最完美的姑娘。
毕竟只有最好的才能配得上皇家。
她觉得他应该是避讳这样的事情的，但是他即便是在东宫，也从不避讳和她的见面，坦荡地好像一个君子，陈景弋似乎也不甚在意。
“你真的很喜欢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居然带了一丝怅惘。
张离尧自然也是听出来了，微敛着眉眼。看着她忽然璀璨一笑，“太子妃，人心很窄，只能留得住一个。”
他如今是认定南墙不回头了，阿鸢要回来了，终于是要回来了。稍稍一想，心间五味杂陈。
秦芜被那声“太子妃”拉回神智，手一扬把玉勺直接投入了湖底。她站起身，带着怒意，动作太快，吓了张离尧一跳，伸手想要扶，却被她向后避开。
“不用你再三相告，本宫知道自己的身份。”素指弹开裙边褶皱，声音中已经带着疏离，“倒是你，成日混沌，也该顾着世家公子的脸面。”
居然还生气了。一言不合就随时甩脸，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有的底气。
他站起身，十分无畏，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含笑道，“受教。”对面怒目而视，他只作不见，“既是不开心，那我便先走吧。”
“早该如此。”她并不看他。
他点头，视线划过她的身形，“不过，太子妃，有的话即便你不愿意听，我也还是得说。很多事情虽不至于情非得已，但人心如此。谁才是太子真正在意的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离郎果然眼毒，知道她怒气的根源，轻飘飘地扔下几句话，走得毫无顾忌。
秦芜看着她逐渐走远，手抚心口，低低地喘息，侍女上前相扶，只听得她冷冰冰的声音，“都下去！”旁人只能再退回原处。
秦芜微微阖了眼帘。
她是秦相嫡长女，如皇家女子一样有着尊贵的敕号。如今更是太子妃，腹中怀着的是长子，他日太子登基，她便会成为皇后，母仪天下。
看起来似乎一帆风顺，但是变故始于妹妹的嫁入。
景弋太子两娶相家女，坊间传着是妙谈，但是对她而言，却是一场噩梦。
她的人生，要求她必须好好地当一个主母，对丈夫的姬妾宽容以待。但那并不代表可以接受和自己的妹妹共侍一夫。
张离尧放浪形骸，所以她对他的心思从未正视，还欣喜于太子的专一，觉得自己有幸觅得良人。
曾经，她也以为海誓山盟当真如此，自己可以独宠东宫不为所动。但是梦碎得如此之快，不过数年，她最爱的人和她最亲的人一道，联手击碎了她可笑的自信。
世间多的是天长地久，但是她是见不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月宫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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