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利艾）》洄鲸

8、07 - question [ 质问 ]

　　07 - question [ 质问 ]

　　天气依如既往的燥热不堪，利威尔所能看到的只是在灼热的光影下显示出来的，几乎浮动着的景色。这实在是太不真实了，仿佛这么多年都生活在幻觉之中却不自知，愚蠢又可笑。他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允许自己这样。

　　医生非常严肃地告诉他最好不要再试图去回忆那段遗失的记忆，这给他的大脑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会引起不可避免的后遗症，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可是那天身体不寻常的感触却挥之不去，一个不注意就会复苏。
　　周围的蝉鸣声太响，让利威尔觉得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他把那封信收了起来，放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几乎除他之外谁也不能找到，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但非这样不可，不然一切都静不下来，像是煮沸后的水从壶中溢出，呲呲啦啦地流到火焰之上，只好迫不得已地变成蒸汽。
　　在利威尔看来他就是如此，满满的水加入，打开只后却只剩一半。那么剩下的一半呢？他嘲讽地笑自己，也许已经被谁带走了，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如同一个让人无比心疼的小偷。
　　金色的，金色的眼睛。
　　什么东西从利威尔脑子里一划而过，闪电一般地迅速却只留下一片焦土，让他刚刚恢复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心底就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就这么痛下去，就这么被那该死的后遗症缠身，就这么日日夜夜的痛苦、煎熬、绝望下去，不然这股躁动就永远停不下来，他就永远无法被救赎。

　　——因为答案就隐藏在他丢失的记忆里面。

　　从最后一次见到艾伦·耶格尔之后第一次生出的急躁的对失去记忆的渴求，和韩吉这封没头没尾的信件里瘟疫一样传过来的可怕的预感，黑雾一般在他心里蔓延，啃咬，所到之处只剩下荒芜的土地。那双不知何时扼住他喉咙的手到现在都没有放开，就在他的脖子上搁着，伺机而待，等他失去警惕之后夺去他的呼吸。
　　利威尔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一下子向他扑过来的温热的身体，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相接触的部分像是火在烧，让他没来由的一阵恐惧。他向他敬礼的时候却只挂着一幅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表情，埋怨着，闪躲着，带着一丝歉意。
　　歉意。
　　他觉得这份歉意让他无比害怕，像是当年身处地下街时偶尔会有的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到处都是陷阱，阳光在那么远的地方，让他这一辈子都够不到。
　　现在也一模一样，就算被光晒的汗流浃背，昏厥而死都不可能触及，那些光和热永远都不属于他，他还是像一只老鼠，在阴影和肮脏的黑暗里穿梭，居无定所，没有爱人和朋友，没有情绪，没有幸福，没有未来，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不过是生活在了一个人为编造出的谎言里。

　　被欺骗着，被隐瞒着，被拒绝着。

　　他轻易地被骗了过去，愚蠢地扔下了他原本该有的光热，那些东西曾经就在他的触手可及的地方，干净温暖，发出柔和动人的光。

　　是的，他现在能确定。
　　谁在他遗失的那段时间里活生生地抢走了他渴求了数年才终于要得到了的东西，强盗一样地留下数不清的线索，逃亡中还不忘时刻地嘲笑他，因为他追不上去，因为他把一切都从脑子里扔了出去。

　　这些人这么肆无忌惮，只因为他丧失了记忆，失去了一切挽回的可能，可怜可悲到让人发笑。
　　利威尔。
　　他问自己，你怎么能允许这样。
　　你怎么能允许别人抢走你的东西，那些生来就是为你所有，为你生为你死，就算你单方面失去，那却还是你的。这一刻居然如此笃定，尽管被你无情地抛弃，那些光热却不会从你身边离开，它就停留在被你留下的时间里，看着你前行，离它越来越远，然后他独自一人，在无尽的岁月之中，等待着你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