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那些年那些事》方晴

9、第五章

　　次日清晨，轩墨渐渐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宋绿因娇弱的身体躺倒在血泊里，胸口干涸的血迹一直蔓延到脚踝，苍白的面颊透着愁容，薄如蝉翼的眼睑缓缓抖动着，倏然张开，深不见底的黑瞳带着怨懑，逼视着他。他一下子就惊坐起身。四面是惨白的墙壁，他惊魂未定，额头上布满汗珠，背后也都湿了个透。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吃了一惊，防备地盯着门口。
　　欧阳远瞧见他已经起身了，就走过去坐在床边，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似乎并未注意到轩墨脸上的苍白。此刻轩墨见是欧阳来了，心里就像一颗石头落地了一样，不自觉就露出了个笑容。他坐不住，急切地问道：“宋小姐怎样了？”欧阳远闻言，侧了侧身子，他的脸色并不好，疲惫的容颜让轩墨有些心悸。他道：“她好得很，烧都退了。二白那呆子一直没睡地照顾着，现在还不肯去休息呢。”欧阳的语气很是冷淡，好像绿因的死活跟他没有关系一样。他眼底带着困意，让轩墨看不仔细他的表情。“怎么？你这么担心她，看上她了。她可是陆二少的人，你也是名花有主……”
　　他这是说的什么话？！轩墨翻了翻白眼，这个人变脸变得太快，昨晚上还拼命地救人，现在居然可以对生命垂危的病患冷嘲热讽。轩墨懒得再说他什么，他有时候很依赖于欧阳，但他捉摸不透这个人。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有一颗玲珑心，任谁也猜不透他奇怪举止和言行有几分真假，开玩笑都让人心惊肉跳。欧阳远讥诮地一笑，径自躺倒再轩墨睡过的被窝里，也不理睬轩墨有些愤怒有些疑惑的眼神，就闭起眼睛来。不出一会儿就呼吸均匀起来。轩墨又好气又好笑，直恨不得把这睡得香甜的人儿踹下床去。正当他盯着欧阳的侧脸发呆的时候，本该已经睡着的人儿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出来：“饿了就下楼去吃早饭，昨晚见到的那个青年叫毓麟。”说完，又侧过身去，蜷起身体，真的睡了过去。
　　轩墨再心里咕哝道：这人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怎地如此疲累?人已经睡着了也不好真的把人叫起来，轩墨看的出来他真的是很累了。
　　楼下大厅里，一条长木桌横在不大的地方，逼仄的小地方放满了东西，可是轩墨看到围坐在桌边吃着早点的人，觉得这画面很温馨。不像在家里的时候，偌大的大厅，经常只有他和言若玲默默地吃饭。他认出其中一个相貌俊秀的青年就是昨晚上给他们开门的人，欧阳远说他叫毓麟，还真是和名字配得很，是个钟灵毓秀的人。他叫不出所有人的名字，尴尬道：“大家……早上好。”一个老伯先抬头来看着他，见他有些面生，顿了顿，然后向他微微颔首。毓麟认出了他，热络地把他叫道桌前，连忙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轩墨，这里来坐。我道厨房再热些米粥。”轩墨礼貌地道了谢，就坐下了。他友好地对旁人示意，不经意间发现在座的人当中有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脸上一条狰狞的伤口从眼角一直延伸到鬓间，似乎是脸被人生生用砍刀斩下去的一样。轩墨心里猛地一跳，被少年的伤口骇住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埋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掌。不一会儿，毓麟从厨房出来了，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香气四溢。他不由地食指大动，连忙谢了毓麟，就开吃了。旁边突然有人“扑哧”一笑，咯咯的笑声引得他抬眼看。只见方才那面目狰狞的少年拍手笑道：“麟哥，这个人真好笑，刚刚明明骇怕我怕得要死，见你的米粥端上来了，居然还能当着我的面狼吞虎咽，果真是饿得不轻呢！”
　　“小军！”毓麟厉色地喝了一声，那少年人才忍笑着住了嘴。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长长的伤口扯得更开，愣是像在脸上又开了以张口似的。轩墨被他笑的越发得尴尬，倒有些气怨了。这少年真不会察言观色，他稍微有些失态罢了，也不给个台阶给他下。他眼神扫过少年，只见他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好像一点也不以为意。
　　“你给我回房间去！阿伯，你陪他上去，好好看着他！”毓麟脸色发青，少年知道自己犯错了，乖乖地收了笑容，垂头丧气地跟着一个老伯走了。
　　轩墨疑惑上来，他知道这是一家诊所，那面目狰狞的少年理应是这里的病人才对，哪里有医生对病人大吼大叫的呢？他意识到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小儿激怒，渐觉羞惭起来。少年人也许并没有恶意，毕竟那骇人的伤口长在他脸上，他的反应刺伤了少年，生气的应该是少年才对。
　　“别放在心上，他呀，这里有点问题”，毓麟叹口气接着道：“他是我的表弟，父母都被日本人枪毙了，他是在刺刀下活过来的。因为亲见父母被杀后又被开膛破肚，刺激太大，救回来以后就这样痴傻了，时好时坏的。”听了这话，轩墨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内疚感充满了胸腔。他又不是没有见过比这还要骇人的伤口，怎么就……况且少年笑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无理，他根本就没有指责自己的意思吧。那面颊上的笑容虽然是骇人的，却也是天真烂漫的。
　　吃过早饭，轩墨去看过宋绿因了，人倒是救过来了，脸色也不似昨天晚上的惨白了，但是要痊愈还得将养好一段日子去了。轩墨看到二白不分昼夜地照顾她，不由对他敬佩起来。
　　回到房间以后欧阳远还未起床，轩墨不曾想到这人如此能睡，外面时局乱成一团，这加诊所并非是个安全的地方，随时有被搜查的可能，牠居然还能酣睡不醒。眼看着就要吃中饭了，欧阳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没有睡醒的样子，脸色也不大好。轩墨到口的苛责的话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见到轩墨发呆的样子，脸色狠臭的人突然轻轻一笑，翻身下床来：“早饭吃过了？”“都晌午了，还早饭哩！”轩墨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找到机会要好好说说这人的毛病。于是用有些埋怨的语气说道。
　　“哟，就学会讽刺人了，你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轩墨见他玩世不恭的模样，心里硬是赌了口气，要和他斗到底。“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谁才是狐狸呀，狐狸都长着一副丹凤眼呐！”话一出口，轩墨都怀疑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感情是自己这两天和欧阳远呆在一起被带坏了。
　　欧阳连连苦笑，道：“好个言轩墨，没看出来你嘴巴也挺厉害的。不过，你是斗不过我的，谁是狐狸我们走着瞧！”轩墨一听，心里连连叫苦，跟欧阳远斗嘴是吃力不讨好的，他那人说话真真假假，但待人是真的，嘴巴怎么就那么坏呢？亏自己先前还以为他沉默寡言，是个惜字成金的人呢。仔细一看，欧阳蓬松的发梢上挂着阳光，丹凤眼乜斜着，皮肤白皙度很高，人也长得高高瘦瘦的，不像心目中的那些狠角色的形象，说他是狐狸也太勉强了。
　　轩墨看着欧阳发呆，半天没有吱声，不知道怎么就开了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外面……”
　　“你管得了那么多吗？外面的事情自有人操心，你只管等着陆园的人来接就成了。”欧阳打断他的话。“你……”轩墨还以他一个怨恨的眼神，这个人的话听着怎么就好像他是个时时需要受人庇佑才能生存的废物一样。的确，没有父亲的关系，他逃不出日本人的牢狱。没有义昆和欧阳的庇佑，他也会和日本人的刺刀面对面。但是，他不是个废物，他不需要别人总把自己放在保护者的下位来看待，他最恨别人把自己当成窝囊废。事实上，他与言阮亭之间的战争根源也在于此。但他自己根本没有察觉道内心深处的真正动机，只是一味地依着自己的所见所感来。所以，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个蛮横无理，娇纵任性的大少爷了。说道底，他还是个没有脱开稚气的大孩子罢了。
　　欧阳远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他自然是很容易就洞察到了轩墨对自己的话很在意。于是也不再出言讥讽。他意识到轩墨被触及逆鳞，这种状态下的他就不是那个温吞有礼的言轩墨了。可惜就是这样一个蛮横的人，竟然也会让他莫名地上心，甚至连他的三餐也会考虑周到。昨个晚上，他一宿没睡，冒着生命危险联络到可以通知陆园的人，让人带信给义昆。回来的时候疲惫涌上头顶，然而，他此时最想做的事居然是来到言轩墨身边，好像看着他，什么困倦都可以化作乌有似的。可惜这个不谙世事的呆瓜居然给他摆脸色看，跟他怄气！欧阳远叹口气，道：“好了，外面还没有乱到那种程度，你就放心吧，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义昆收到消息会过来，宋绿因的伤需要静养。”顿了顿，又换了副轻松的语气道：“都晌午了，厨房该开饭了，我都已经饿了大半天了。”这算是妥协吗？从来没有将就过别人的欧阳远定义自己的妥协行为嗤之以鼻，说不定人家还不稀罕呢！
　　轩墨看不透欧阳远的表情，于是跟在他高大的背影后面走着，胸口一股无以名状的怨气无处发泄。

作者有话说

　　很久没有更这篇了，还要看的请回个话，偶实在是更新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