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暮小木

2、性本凉薄

　　先入平定州者得天下。
　　这话也不知是从哪个的嘴里传出的。
　　时年，战乱不断，人心惶恐。
　　遥想北齐，也曾是个疆域辽阔，人丁兴旺的富庶之地，如今却已满地疮痍，如何不令人感到惋惜？
　　平定州、平定州、何时家国才能平和安定？
　　“‘先入平定州者得天下’……”奢华的府邸，宽敞的庭院，擎苍手持白纸扇，一身素色锦织云纹长衫，头戴一顶白玉发冠，信步游走，倒真有那么一丝翩翩公子的韵味，只可惜那双鹰一般犀利的双眼，到底是出卖了他勃勃的野心。
　　伊红妆跪坐在专为他设的佛堂里，双眼微阖，嘴唇翕动，手中不紧不慢的拨弄着那串星月菩提。
　　这佛堂的摆设，也颇似擎苍的性格。
　　仅仅是供奉于供台上的佛像，便是金身而铸，更不用提这焚香，自是上好的香料，名贵的烟炉，单是其一拿于这乱世，便是无价之宝。
　　“夫子，可听过这句话？”
　　伊红妆好安静，吃斋念佛，洗漱安睡，均一人。这空荡的佛堂，怕是落下一粒微尘，都可听得真真切切，更何况擎苍说话的音声，本就是为了传进伊红妆的耳朵里。只是伊红妆一心念佛，两耳不闻，五识皆封罢了。
　　“我原是不信的。”自打伊红妆入了这平烟城，便极少言语，擎苍也习惯了伊红妆的不言不语，自顾自地讲下去“可这话，是从谁口中说出的呢？若是我记忆没出了偏差，是夫子您亲口所说。这要是夫子您说的，我怎能充耳不闻？”
　　“先入平定州者得天下”。
　　这话确实是出自伊红妆之口。
　　那时，朝廷动荡，乌月氏的支族那拉氏夺取政权，自此，烽火连天的战乱开始。
　　下弦月，伊红妆手捻佛珠，立于月下，身侧两个顽童，清冷话语出口，无情无欲，似是陈述事实。
　　“现今的世人，都待着七元解厄星君，平定家国。”不知何时，擎苍步入佛堂，微微弯下身来，嘴角挽笑，眼神却冰冷。
　　擎苍与北辰，均为乌月氏遗孤，若说执掌天下的资格，他二人都流淌着皇室的血液，只此，民间流传“北辰为真龙天子”这一说法，擎苍才感到不齿。
　　那日若不是被叛军纠缠，首先抵达平定州，杀了那拉氏那狗贼，入住北斗七宫的，便是他擎苍了。
　　“夫子，是否那日，你就已知北辰会先我一步到达平定州？”擎苍轻摇纸扇，面上表情怪异“自儿时起，就传言夫子是佛祖座下得意弟子，入世解救人间苦难，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擎苍压低身体“那不知夫子今日有没有心思，与学生我细细详谈呢？”
　　伊红妆缓缓张开没有丝毫情感的双眼，那冷的似冰一般的眼神，简直不像是人类可以拥有的。他用眼角睨着擎苍，不发一言，复阖眼诵经。
　　“既然夫子如此潜心念佛，那擎苍就不叨扰了。”擎苍的表情都似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果然，回到议事阁的擎苍脸黑如炭，见此状，常伴擎苍左右的奇门九星，霎时便明了，这位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手腕铁血的镇关大将军，准是在那伊红妆处吃了个闭门羹。九人大气不敢出一口，只闻得擎苍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即，抬手便将桌上茶杯打翻。
　　“少将，这人也忒不识抬举了！”天柱愤愤道“仗着曾教导于少将，样貌出众，颇得少将欢心，竟敢如此无法无天！待我将他押到天牢，赏他三百大板，看他还……”
　　“大胆！”天柱剩下的话未出口，擎苍已怒目圆瞪“此等话也是尔辈可说出口的！”
　　天柱虽是个粗莽的大汉，但此时也知擎苍是真的为这伊红妆动了怒，慌忙跪下：“属下知错！”
　　擎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郁结抒发而出。半晌，才摆了摆手：“罢了，起来吧。”复背手而立“夫子是何等人？往后他的住所你们不要靠近半分，如刚才那般粗俗的话，若是再让本将听到，莫怪本将不念昔日情分！”
　　“是！”

　　夜深，佛堂点亮长明灯，伊红妆坐于蒲团之上，头微垂，手指间玉化的星月菩提流淌着点点黄晕。
　　说来也奇，这伊红妆并非女子，皮肤却细腻光滑的好似上好的绸缎，火光映照下，犹如白瓷做成的娃娃。那眉眼如画，唇如樱桃，指如葱根，愈发得不似活人，倒像是画中的仙子。男子的英气，女子的娇媚，完美的体现在一个人身上。
　　门响，故意放缓的脚步声，衣料的摩擦声，以及耳边垂发被拾起的细小声音，终引得伊红妆眼帘微抬，那一双波光流转的眸子，定定地望向身旁比起白日里，眉眼柔顺不少的擎苍。
　　“夫子。”擎苍轻声道“乏了，就上床休息吧。”
　　回应的，只是伊红妆手中缓缓的轻捻佛珠，双眼微阖的抗拒模样。
　　仅仅是这一姿态，都是擎苍之猜想，伊红妆如同路边的一棵树，手中的一盏茶，既是死物，何来感想，情绪一说？明明长了副千娇百媚的勾人样貌，但那心肠，冰一般，铁一样，谁也无法撼动他半分。
　　“夫子，您是不是怨我？”擎苍凑的极近，一呼一吸之间，晕染着伊红妆的脸颊“我对夫子的心思，夫子还不懂吗？夫子若是助我夺得天下，这天下，有我一半，自然也是有你一半。”
　　伊红妆不发出丁点声音，安静的好似不存在。
　　偏偏这副样子，夜深人静之时，如猫的爪子，挠在心上，痒痒的。
　　儿时起，那拉氏篡权，记忆里便是火海，惨叫，以及父亲的教诲：一定要复兴乌月氏。失却了孩童的天真，可面对伊红妆没有情感的双眼，奇异的觉得自己充满着活的感觉。
　　这几日，不断地被伊红妆的沉默拒绝着，擎苍的耐心可谓是消耗殆尽。若是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北辰，是否他便会温言相待，倾囊相授？他擎苍，究竟与北辰相差在何处？到底是哪里，比不上这个只会空讲白话的废物？每每想到这点，擎苍都恨不能将北辰饮血啖肉。
　　“红妆……”呢喃着，擎苍伸出手臂，紧紧地拥住伊红妆，感受到那孱弱的身躯，带着暖暖的温度，终究窝在自己怀里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尊供人祭奠的雕像。即便北辰有天大的能耐，现在得到这人的，是自己。
　　“夫子不娶妻生子，你我长相守，也是美事一桩。”擎苍忽的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向佛堂后的寝室走去。
　　拉下床幔，宽衣解带，正待春宵一度之时，擎苍似是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事物，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你……！”
　　伊红妆只是拢了拢敞开的衣物，对擎苍的反应，熟视无睹。
　　擎苍的脸上阴晴不定，他才知，为何此人竟可以做到如此淡漠无情，却原来……他后退着，狼狈的逃离佛堂。
　　伊红妆兀自梳理乱发，整理衣衫，对擎苍方才的无礼丝毫没有介意的神情。
　　正待此时，窗外传来轻微响动，一个黑影立于床前：“先生。”
　　隔着床幔，影影绰绰，隐约可见那人双手抱拳，微微一揖。
　　伊红妆伸手，纤纤玉手撩开层层床幔，露出的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在黑暗中虽不能清晰可见，但那模糊的姿色，已知必是倾国倾城的容颜。
　　接下来要说什么，不善言辞的卓十三完全无法料想到。
　　“你是北辰的人吧。”伊红妆用着肯定的口气，声音如泉水叮咚作响，霎是动听，然而却不带丝毫情感“你走吧。”
　　卓十三愣在原地。
　　此次前去紫竹林，本就是为请北辰昔日夫子出山，后知伊红妆被掳，卓十三等人一路尾随至此。原是为此目的，可眼前，这人，伊红妆，北辰的夫子，却说出了“你走吧”如此明显带着拒绝意味的语言。
　　半晌，卓十三又作一揖，道：“得罪了。”
　　只见卓十三上前便揽过伊红妆，将他抗到肩上，推窗，轻巧的翻上房顶。
　　只是擎苍虽是说过不许旁的人来打扰伊红妆，但其实周边的戒备极其森严，卓十三身形诡秘，来无影，去无踪，并不代表他肩扛一个大活人依然可以做到这点。
　　“什么人！”

作者有话说

　　妹纸做的封面很漂亮…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qwq不过依然要感谢可爱的徒弟弟辣ヾ(＠⌒ー⌒＠)ノ么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