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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离开落日殿,朝暮没有回屋,她想去找无情司。
      她梦中的那声“天涯”,一直搁在她心里,至于暖日……她回去的时候,暖日只怕已不在了吧。她不喜欢面对离别,所以,就不道别了。
      此去,怕是以后都见不着了。
      朝暮抑住心中隐隐的抽痛,那是不该的,她明白。
      无情没有在屋里,她的房间,很阴暗,很像朝暮以前的房间,阳光似乎也很偏执,不太喜欢不接纳它的地方。
      朝暮在门口待了一下,便走了。
      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回屋,怕伤感,去海边,眼下是不行的,海边是只属于天涯一个人的回忆,她此刻去,只会想着暖日,她不忍让她和天涯的回忆被任何人稀释。
      她只能一个人走着,然后,她又走到海边。
      看着面前熟悉的风景,朝暮转身离开,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这里……不是她常来的地方。
      她记得,她和天涯的海边,有一个小小的石碑,那是一只小鸟的坟堆,那只死去的小雀在她怀里的时候,她哭得不能自已,天涯紧拥着她,低声说:“我们帮它立个坟吧。”
      于是,那个小小的石碑,那个小生灵,都埋在了黄沙之中,她伤心了好一阵子,但时间确实过去了很久,有时她也不太想得起来要去坟上看看,习惯了什么,有时便会忽略,但一旦失去,却也会立刻察觉到。
      所以,她知道,这里,应该是另一个海滩。
      只是,朝暮有些奇怪,她一直都不知道,残照宫的旁边,会有两个海滩。
      在海边的礁石上,她看到了无情。
      她突然以为看到了自己,长发轻扬,泫然欲泣。
      无情也有段伤心之事吧。只是,那和天涯有什么关系?
      朝暮觉得心紧缩起来。
      她踩着沙,走过去,走到无情司旁边。
      无情没有动,没有说话,朝暮也是,她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似乎怎么都不恰当,她们……毕竟是陌生人。
      “我从来不知道,这里有第二个海滩。”
      “是吗?所以我没有见过你。”
      无情的声音很轻柔,莫名地又给朝暮熟悉的感觉。
      “残照五年前带你来这里。”
      “对。”
      “你为什么会跟他来?”
      无情转头看她,目光清灵而淡漠,她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她。
      朝暮不再说话,她没有回避无情的目光,虽然她知道自己确实有些莽撞。
      很久以后,无情站起身,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淡淡地说:“无月司,你交浅言深了。”
      朝暮看着面前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景,痴痴地站着。
      回宫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无情,走向落日殿。
      她没有再跟着她。她想知道天涯的下落,想知道天涯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日日夜夜想的,除了这个没有别的。但是,莫名地,她不想去深究,有种恐惧,让她不敢去探究,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觉得手脚冰寒。
      回屋的时候,一室清冷。
      暖日,终是被送走了吧。
      朝暮疲累地推开房门,面前的景象却让她愣在当场。
      小小的方桌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那里,睡得正香。
      暖日?她不是应该已经不在这儿了吗?
      朝暮颤抖着手,轻抚上巴掌般的小脸,她的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透明的,晶莹的液体,从眼角垂直地落下,落到地上。
      朝暮只觉得地颤动了一下,跟着房子也开始摇了起来,花瓶落到了地上,早上刚换上的新鲜花枝一瞬间干枯衰败,屏风也震得平躺在地上,上面绣着的欲飞的黄鹂鸟,似乎也随着屏风的倒地而黯然失色,再也没有了冲天的神韵,屋外种着的竹林齐刷刷地倒下,所有的青葱之色立刻呈现枯死的气象,冰雪覆盖的地面因为天空一下子的暗沉冷冷地泛着白光,擎天巨柱,乱石山冈,破败墙沿,一切都在颤动,一切都似乎在控诉……
      那不该落下的一滴泪。
      泪?
      朝暮低头,那一滴小小的泪珠儿濡湿了一方很小的地面。
      她的泪?是她的泪造成了这一切吗?为什么?
      朝暮不知所措地看着,没有发现,暖日已经醒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朝暮没有看到,身边的小女孩,此刻正轻扬嘴角,好像世间的所有,都是她的游戏,她的手,可以翻云覆雨。
      她只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残照。
      残照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的眼眸,此刻无法遏止地燃烧着,“你……你做了什么?你竟敢流泪?你竟敢,竟敢在这里流泪?”
      朝暮抿紧唇,原本惶恐的心,在他霸道的质问下,竟回复平静,她没有移开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暴怒的眼,“我不记得自己把流泪的权利也出卖了。”
      残照似乎愣了一下。
      屋子里很静,两方对峙着。
      泪水在地上慢慢干涸,震动声也渐渐停止,所有的混乱再一次恢复寂静,死一般的沉默。
      “你现在记住了,这里不允许有眼泪的存在。”残照一字一顿地说。
      “有人曾经对我说,眼泪是世界上最温暖的东西,你控制下的世界,竟然会因为一点点温暖而颠覆,看来,它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
      朝暮突然不再恐惧残照的眼睛,她突然发现,他也有害怕的东西。
      残照在她清亮的眼睛面前有些狼狈,他不再看她,却也没有转身离开。
      又是沉默。
      残照突然笑了,咯咯的笑声,尖细刺耳,朝暮强忍住想要捂住耳朵的冲动。
      “你忘了,这个世界的毁灭,意味着天涯再也不存在,而你,也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朝暮的指尖忍不住发颤,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天涯……天涯到底在哪里?你这样囚禁我到底为了什么?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这里又究竟是什么地方?”
      残照怜悯地看着她失控的脸,慢慢地说,“那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
      朝暮茫然地看着残照,她后退一步,倚着桌子,似乎再没有力气自己站立。
      残照转过身,看着外面天翻地覆的世界,“眼泪的确温暖,这里的确容不下任何温暖,但是你看到了吗,一时的温暖是无法持续太久的,所有的由此造成的混乱终有停止的一刻,”他再度转身,空白的瞳直视着朝暮,“而你,天真地想要用廉价的泪水动摇我的世界……”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朝暮突然冲到他面前,全身颤抖,“廉价?你懂得什么是珍贵?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无价的吗?你知道眼泪的存在本就不是它自身的价值,只是代表了心的温度吗?你的心,从来就没有温度,你把自己关在这个已经毁了的世界,无休止地过下去,你根本无法体会,为了所爱的人流泪,即使痛,痛入心肺,但是……”
      “够了!”残照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他一把握住朝暮的双肩,发疯地摇晃着她,“我不懂……哈哈哈……我不懂,我从来没有眼泪……哈哈哈……从来没有,我痛的时候,只能让它痛……我不懂,不懂,什么叫眼泪……”
      朝暮的心慢慢地柔软下来,她第一次看到残照的手,透明的,可以看到白骨,在关节处,骨头甚至扎了出来,那么薄薄的一曾表皮,覆盖着完全赤裸的骨头,难怪他终年将手缩在衣袖中。
      朝暮轻轻地覆上那双手,一个连泪都没有的人,她要怎么去责怪他?他永远都活在黑暗的世界里,没有眼泪,不允许有眼泪,只因为一时的温暖会毁掉他赖以生存的世界,他不敢有泪。
      残照浑身一震,用力地挥开朝暮的手,仿佛那种温暖会烫到他。
      他跌跌撞撞地转身离开。
      朝暮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她自己也不了解的哀伤。
      很久以后,朝暮回过身,看见坐在桌边的暖日,她突然有种隔世的感觉。
      “暖日,他为什么没有带你离开?”
      暖日甜甜地笑了,“我也不知道啊,他叫了一个小丫头来带我走,我不肯,就跑去落日殿跟他说,我不要离开,一定要让我离开的话我一定把这里哭成汪洋大海,我说到做到喔。然后,他就放我回来了。”
      朝暮轻轻搂抱住暖日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暖日的头上,不再说话。
      只要暖日还在身边,就好。
      第二天,朝暮带着暖日来到她常去的海滩。
      她突然发现,其实回忆并不都是伤人的,有泪可流已经是一种幸福,天涯和暖日都是她心里温暖的角落,为什么不能共存呢?
      暖日在沙滩上玩得很开心,她再怎样,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沙滩上,有太多对小孩子有吸引力的东西了,朝暮仍然坐在礁石上,看着远方。
      “姐姐,你过来看,这里为什么有个无字碑啊?”
      朝暮回头,看到暖日手里拿着那块小石碑,正向她跑过来。
      她心里一惊,“暖日,你怎么可以把这块碑拔出来呢?快点放回去。”
      暖日歪着头,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这块碑下面又没有东西。”
      朝暮下了礁石,朝那曾经埋过小鸟的地方走去。
      在那块石碑被挪动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她和天涯亲手将小鸟葬在这里的,怎么什么都没有,小鸟的骨头呢?
      朝暮在沙堆里翻找着,一无所获。她茫然地看着暖日手中的石碑。
      暖日蹲下身,轻轻地问,“姐姐,这里应该有什么吗?”
      “一只小鸟。”
      “小鸟?说不定它飞走了啊。”
      “不会的。它已经……”朝暮全身打了个寒颤,……死了。
      恍惚间,她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小鸟死的那天晚上。
      “天涯,你看,有一只小鸟哎,它好像受伤了。”
      “你在哪里看到它的?”天涯的语气有一丝紧张。
      “在外面啊,它躺在沙滩上,看起来好可怜,天涯,你看它还能不能医啊?”
      天涯没有看那只鸟,只是很郑重地对朝暮说,“以后不要随便把东西带回来,知道吗?”
      朝暮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受伤的小鸟身上,她只是敷衍着,“知道了啦,你快点看看啊,晚了,就来不及了。”
      天涯捧过那只小鸟,检视它的伤处,点点头,“它没事,很快就能好。”
      朝暮惊喜地抱住天涯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几下,“真的吗,你一定要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小鸟喔!”
      天涯回头,宠爱地亲点她的鼻尖,“很晚了,你先去睡,它虽然没事,不过伤得不轻,我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把它医好。”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那我先去睡,你也快点,知不知道?”
      她进了里屋,模糊间看到天涯拿起剪子。她安心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她睁眼便要去看伤着的小鸟,躺在身边的天涯轻笑着戏谑着,“你对鸟比对我这个夫君还要关心呢!”
      她回身,重重地吻他一下,巧笑地跳下床。
      “啊!……”
      里屋的天涯听到朝暮惊恐的尖叫,他拨开帘子,看到眼前的景象,倒吸一口气,掩住朝暮的双眼,把她拉到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
      “是我不好,我帮它包扎以后没有考虑到它会挣扎,把伤口弄破,失血过多。对不起。”
      朝暮在天涯自责的声音中呜呜地哭着,半晌,她推开天涯,走过去,捧起那只不再动的生灵,泪一滴滴地落在血泊中,晕红的颜色有一种妖异的美丽。
      天涯走到她身边,紧拥着她,“我们帮它立个坟吧。”
      我们帮它立个坟吧……
      而现在,她甚至保不住小鸟的尸骸。
      “那只小鸟,是死了吗?”暖日很轻很轻地说,像是怕伤到她。
      朝暮浑身一颤。
      “为什么呢?好可怜。”暖日自言自语着。
      为什么?它为什么会死?她最清楚的不是吗?天涯说,是他的疏忽。
      突然之间,有些模糊的影像好像清楚起来,那天晚上,天涯拿起剪子……第二天,她抱起死去的小鸟时,它的颈项似乎软软的,有血凝固的痕迹……
      而它的伤,只在左脚啊。
      这一切,是她的幻觉吗?为什么这么真实,这么巧合?
      朝暮惶恐地看向暖日,天真如孩童一般的暖日,此刻轻扬唇角,似乎一切在她股掌之间。
      她定定神,睁开眼,暖日仍然是暖日,纯真的容颜有着一抹哀伤,似是在悼念着死去的生命。
      天涯和暖日,是她生命当中最信任的两个人,她怎么会……怎么会有那些想法呢?
      朝暮疲惫地站起身,“暖日,我们回去吧。”
      暖日将小手放在朝暮手中,坚定地拉着她,似乎在以羸弱之躯给她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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