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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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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婉很久没有再逛过商场了。
前几天她收到了许多产品目录,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要。虽然她很清楚,无论她挑些什么,无疑都是顾景明全数买单。但在钱的这个问题上,她总留有挥之不去的阴影。想来顾景明听说她什么东西都没要,一定还以为她仍在同他置气。他特意嘱咐秦思政留给她最好的,应该也是察觉到她的经济状况恐怕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好。
她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一层入目的都是男装区。谢婉看着橱窗里那些做工精细的衣服,又想起顾景明来。
过几天就是庆功宴,肖先生也要回去了,恰好在顾景明生日那天,全公司的人都要参加。她今天来逛商场,也正是打算给顾景明挑件生日礼物的。
以前顾景明送过她不少东西,在她五年前搬去别处之后,很长时间都找不到了,她一直以为弄丢了。没想到之前她辞退了别墅的管事,整理东西的时候,却偶然找到一个箱子。她把那个箱子搬出来,里面大都放着些他以前的东西。她送给他的手表,还有顾景明曾经送给她的,她离开时忘记带走的那些东西全部如数放在里面。想必这些旧物都是被秦思政整理后统统收在那个箱子里,不想顾景明看见的。
谢婉对着那些旧物思考良久,最终决定送他一件西装。过去她习惯于看见顾景明穿着自己替他定做的衣服,现在他却再没有穿过。她不能适应这样的现状,多少心里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
从前面的店里走出来一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女人,戴着一副墨镜,身边的助理拎着几个购物的袋子。谢婉微微讶异,竟是秦绛绾。
秦绛绾没有认出不远处的谢婉,和助理言笑晏晏地进了隔壁的裁缝店。
谢婉亦走到那家店面前,隔着玻璃展柜看着店里正在买东西的秦绛绾。橱窗上尽是一排没有标价的衣服,店里堂皇的摆设竟让她一阵莫名的心慌,仿佛这层薄薄的玻璃不仅隔着云泥的生活,还隔着再也回不去的过去的时光似的。秦绛绾正在店内聚精会神地挑选着要买的东西,谢婉将视线移向助理手中的那几个袋子,看起来是几件衬衣和西装。能劳驾秦绛绾亲自买东西送礼的人物,想必也是屈指可数。
很快,才过了几分钟,秦绛绾便出了店门。谢婉稍稍后退几步,目视着她从店里离开。只见她没走几步,却忽然驻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从助理手中把那几个袋子接过来,说道:“既然要送,就送得有诚意些,我自己来拿。要是有记者偷拍了照片,还能让景明也看见是我亲自替他挑的。”
原来是送给顾景明的。
没想到秦绛绾也要送西装给顾景明当作生日礼物,谢婉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直以来,顾景明的穿衣风格都是与她的喜好密不可分的,这自然是她固守的骄傲。在这种事情上,她又岂能甘心示弱。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看了看方才秦绛绾买东西的那家专卖店店名。门面标牌气势恢弘地高悬在头顶上,仿佛正不耐烦地睨视着她,要赶紧把她打发走。
谢婉不屑地暗道:别得意了,我一会儿肯定送件比你更好的。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木质的立柜与深色的地毯上,为整体的格局增添了几分复古的意味。欧式的穹顶上绘着天顶画,一排排制作精良的西装笔挺地挂在开放式的衣橱里。
正午时分,店里没什么人,四周鸦雀无声。
穿着考究的裁缝坐在里面的柜台里。见到来人,他显然是一副意料之外的神情,摘下了眼镜,一脸讶异地开口:“谢小姐?”
谢婉走近了,露出一个微笑,客气地回应道:“温斯洛先生,好久不见了。”
和这位老朋友已经是久别不见。如今他的头发已经夹杂着银丝,却依然保持着文质彬彬,谈吐温雅的风度。他匆匆戴上眼镜,站起身,迈出了柜台,热情地握住她的手,一边感叹道:“你可有时间没来了……顾先生他还好吗?”
“他很好,谢谢问候。”谢婉点了点头。
听闻此言,温斯洛便上下仔细端详了一番谢婉的穿着,然后爽朗地笑起来:“需要我帮你做套新衣服吗?”
谢婉只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谢谢,不过不用了。还记得我曾替景明预定过的那件衣服吗?”
“当然!我当然记得!”他的言语间充溢着真挚,他拍拍谢婉的肩,带着她走向展览的衣橱,声音洪亮,“随时欢迎你来取!先跟我来这边挑个款式吧!”
没想到几年前的事情他竟还记得这么清楚,谢婉的心里泛起一丝丝的感动,却见他已经走向一排排衣柜,热心地向她介绍起来了。
“这几件的款式我都十分推荐……当然,要看你喜不喜欢这样的设计……”温斯洛先生十分有耐心,介绍几乎是面面俱到。谢婉逐一浏览着,当她走到一个玻璃展柜前的时候,不由得停下脚步,隔着玻璃仔细观察起那套衣服。
她看中的是一套黑色的西装,版式十分简约,同时配有银线缝制的精致刺绣,上衣的袖口隐约还绣有玫瑰纹。
她回头看向温斯洛,肯定地说:“就是这件了。”
“你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凡。”他大笑起来,称赞道,“这是我今年最得意的作品了,还没舍得卖出过一件呢!不过这样也很好,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买走它了。”
谢婉被他盛情款待,有些不好意思。温斯洛先生则关切地问道: “要量尺寸,顾先生不用亲自来试试吗?”
她略作思考,想到最近顾景明看上去十分忙碌,肯定没时间理会自己,便摆了摆手:“不必了,他的尺寸我还有些印象……先按照原来的裁剪吧。”
款式选好,两人又陆续定下了很多细节。因为与老朋友多年未见,公事谈完了,免不了私下里聊会儿天。温斯洛先生问到谢婉的近况,尤其关注她的腿疾:“谢小姐的腿是怎么了?”
谢婉轻轻一笑:“无碍。几年前的意外,没治好,落下病根了。”她接着又关心道:“温斯洛先生,听说你的家乡最近受到战乱的影响,你的家人还好吗?”
“他们很好,暂时很安全。”谈到这个问题,他的脸上也显现出忧愁,却只是深深地叹息,“希望战争能早些结束。”
二人又继续聊了很久,直到店里渐渐来了客人,才不得不停下来。谢婉结了账,正欲道别,温斯洛先生却忽然叫住了她。
她略带诧异地望过去。
他的眼睛里泛着和蔼而温柔的光:“谢小姐,这些年你的变化似乎很大。如果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还请随时告诉我。”
一阵暖流涌上心口,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谢谢你,我会的。”
宴会那天,因为肖先生离开前还要跟顾景明交代一些事情,所以顾景明比其他人都要早到。谢婉到了会场,没看见顾景明,便先到了他的休息室找到秦思政。
“你居然还记得他的生日。”秦思政挑了挑眉,不以为意地指了指桌子说,“你先把东西放在那里吧,一会儿我会拿去给景明的。”
谢婉看见桌子上还放着一份礼品袋,随口问道:“秦绛绾送的?”
秦思政“嗯”了一声,一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然后抬起头对她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情要忙,你先出去吧。放心,一会儿我都会带给景明的。”
谢婉无意打扰他工作,很快点了点头说:“好。”随后将东西搁在桌子上,推门出去了。
顾景明刚好开完会,从会议室下来,却不见秦思政的人影。
他回到休息室,里面也是空无一人,心知他应该还在忙。离晚会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他便坐到沙发上,随手抽了一份报纸浏览。
没过多久,房间的门开了,只见秦思政拎着两件崭新的西装外套进了门。
“你上哪儿了?”顾景明抬了眼,合上报纸,开口问道。
“秦小姐和谢小姐送你的礼物,我帮你拆了。你要不要现在就换上试试?”秦思政举起一左一右两只手里拎着的衣服,把它们展示给顾景明看。
两件西装,款式相似,质地却不尽相同。顾景明只消摸一下就知道哪件衣服的裁制更精良。他皱了皱眉,随即伸手取过手感更好的那件穿上。
遗憾的是,尺寸却不合适。
秦思政在一旁窃笑:谢婉总该不会以为,五年前顾景明穿着合身的尺寸如今还适用吧?
顾景明扔下这一件,又试了另一件,尺寸却是刚刚正好,可以想见秦绛绾这方面倒是做足了功夫。他换上这件新的外套,瞥了一眼扔在一边的新西装,平静地吩咐秦思政道:“这件不要了。试衣间最近不是缺样衣吗?把这件扔给他们。”
不知道是不是秦思政的错觉,他的语气竟有几分嫌恶之意,似乎是痛恨极了。
秦思政虽然有些讶异于他的反应,不过还是没有多问,很快应了句“好”,随即拿起桌上的那件衣服匆匆走了出去。
房间里又重归于寂静,顾景明只最后朝门外看了一眼,然后重新坐到沙发上,拿起了报纸接着看下去,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秦思政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感觉空气中似有淡淡的烟味。他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顾景明却依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目不转视地看着手里的报纸。烟灰缸里空无一物,不像是抽过烟的样子。
想必一定是他的错觉了。
这时,顾景明淡淡抬头看他一眼:“送走了?”
“按你说的扔给他们了。”秦思政点点头。
大厅里的祝酒词进行得也差不多了,顾景明看了看表,随后起身下了楼。秦思政便也一起跟了下去。正好祝酒词刚刚结束,大厅里的人群掌声雷动。他和顾景明趁着一片轰鸣的掌声回到了大厅,宴会刚好开始。
今日还来了不少媒体,主要是因为肖迹司马上就要走了,国际国内的媒体都闻风而动。加上秦绛绾也出现在宴会上,也让不少娱乐八卦记者猜测她和顾景明的关系,当然免不了会遭遇顾景明最头疼的事情——被各路记者围追堵截。不过秦思政倒是很放心,在这方面他向来游刃有余,因而很快他便寻了个借口躲闪一边去了。
会场另一边,谢婉正头疼于手里那瓶新的香槟。
台上的发言刚结束,侍者们此刻尚且都站在会场的两边。谢婉不想大费周章,自己拿着香槟刀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身后忽然传来了幽幽的叹气声。
“我说,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秦思政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你居然连这个都打不开!”
谢婉转过身。
在见到秦思政的那一瞬间,她的动作却僵住了。
只见秦思政穿着她送给顾景明的那件西装,一脸坏笑地瞧着她。
她死死地盯着他,半晌,才极为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是故意的。”
秦思政笑吟吟地恶意激她:“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屈尊穿这种廉价的地摊货?”
谢婉一时失语。
她的眼神忽然黯然下去,脸上的表情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秦思政愣了愣,本来只是习惯性地嘲讽几句,没想到她的反应居然这么出乎意料……他还从没见过谢婉这么沮丧的反应。在他原本的设想里,她应该生气、应该暴跳如雷才对。怎么这会儿却像落败的狮子一样,连毛色都黯淡了许多。
他实在是别扭极了,便只好自己悻悻收场,仓促地催她说:
“行了行了,你就别计较那么多了。知道你买的衣服质量很好,但尺寸不合适,景明他穿不了我也没办法啊,是不是?”
她这才抿紧了唇,盯着他讪讪地应了一声,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通红了,像是刚被人欺负了一顿似的。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秦思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奇怪的感觉,只嘟囔了几句,便要赶她走。
谢婉只是“嗯”了一句,随后移开视线,又不情愿地问道:“你看见景明了吗?”
秦思政先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又问:“你找他干什么?”
她说:“我有话想对他说……”
“现在他应该在大厅吧。喏,你去那边儿看看。”他朝厅堂中央扬了扬下巴。
谢婉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不再答话,很快从他身边穿过,去了大厅。
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秦思政的视线里。他撇了撇嘴,心想:谢婉你可还得感谢我呢。景明肯定是知道你整天待在试衣间工作,才刻意让我把衣服扔那儿的,要是今天不穿在我身上,等到那时候才发现,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想到这儿,他幸灾乐祸地笑了。随后,他迈开步子,慢悠悠地朝大厅里人多聚会的地方走去。
宴会正酣,已经有不少人喝得微醺了,会场里渐渐嘈杂起来。
秦思政正在人群里东张西望,终于看见洗手间的标牌,便艰难地从人群中穿梭过去。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他长舒一口气,抚了抚胸口,没想到此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顾景明的声音:
“秦思政。”
秦思政闻声心里“咯噔”一声,暗想大事不妙。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谢婉送他的西装呢!本来他也就打算穿去谢婉面前晃悠几圈,正想去洗手间换件衣服,居然在这个时候被顾景明看见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转过身。
显然,顾景明的记性没有如他期望的那么差。他盯着秦思政看了一会儿,视线最后落在他身上的衣服上,莫名地觉得扎眼,遂开口道:“这不是我让你拿去丢的那件么?”
尽管秦思政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却仍旧一脸人畜无害,嬉皮笑脸地回复道:“怎么可能?你肯定是看错了,这件是我刚买的。”
顾景明看他的眼神骤然寒冷下来,却不再他话。他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走开了。
秦思政没想到自己竟能蒙混过关,大松了一口气。此刻他一身轻松,仍有种一脚踏出鬼门关的兴奋劲,便忍不住又得意忘形地朝他的背影招了招手:“一路走好啊。”
谢婉今天在会场里一直没能和顾景明说上话。
他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有生意上的伙伴,也有前来采访的记者,或是借机搭讪的人,片刻离不开他们的视野,难以抽身。
她站在人群外的地方望着他,看到他亦朝她投来的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也不由得笑了笑。
不过她尚且不知道顾景明的意思,仍旧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靠近他,怕他会因此被媒体大做文章。
没想到顾景明却从人群中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他没换衣服,穿的仍旧是来时的那件。他走到谢婉的身前,谢婉的心情却忍不住低落起来,原本在嘴边想要对他说的话也生生咽了下去。
顾景明却是轻声一笑,挑眉道:“没穿你送我的那件衣服,生气了?”
谢婉没有否认。她的眼帘低垂,睫毛投下一抹浓重的阴影。耳边盈满了路人的惊呼声,记者的闪光灯不断亮起,但她却不想理会,只径直上前一步,张开半个手臂抱住了他。
她将头埋在他胸前,像很久以前她经常做的那样,仿佛是想要得到她应得的安抚。
他便低沉地笑起来,骨节修长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地哄道:“衣服的尺寸不合适。我的尺寸是……”他报出了几个数字,脸上是少见的和颜悦色,“你要记住了。”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点点头,又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顾景明注意到她的动作,笑着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嗯?”
谢婉却再度迟疑了,片刻后,终是摇了摇头。
顾景明便不再在意,又将她拉开,看了看表说:“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我送你。”
话及此,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处,接着唤来侍应生低声耳语几句,安排剩下的事宜。
顾景明今天没有开车,而是派了司机来接他们。
自从上了车,他便没有再开口过。谢婉看到他应该是累了,只一直闭着眼睛休息,脸色不太好,也便闭了口不再打扰他休息。
不过,他的心情看上去倒像是很好。到家后,他也没有回隔壁自己的别墅,而直接留在了谢婉这里。
顾景明还从没在这里留宿过。谢婉尚且有些纳闷,他却早已看穿她的心事,直言不讳道:“谢婉,你应该认清事实,我们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变了。”
谢婉看着他,复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景明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开口,转身进了一间卧室。
卧室里隐约响起哗啦的水声。
她一个人在客厅呆愣了很久,直至来自卧室的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灯光也终于完全熄灭。
屋子里黑漆漆的,顾景明的卧室就在她的卧室对面,一切又归于宁静。
谢婉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不知不觉竟已经过了十一点半,算是深夜了。
她微微活动几下酸胀的小腿,慢慢站起身,走向顾景明的房间。
她蹑手蹑脚摸了进去,怕手杖发出声响,便扶着墙在一片漆黑中前行。
房间里寂静无声,一丝光线也无。她恐怕脚步声太大吵醒他,使劲压低了声响。
谢婉凑到床前,他阖目睡得深沉。
今天一晚上他都在应付各路记者,显然是倦了。
她小心翼翼地支着半个身体,倾身到他上方。
他熟睡时的眉眼依然深邃。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可以时时闭着眼睛精准无比地想象出他的样子。
端详了一阵,她终于伏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
“景明,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