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花落隔黄泉(二) ...

  •   转眼间在这皇宫里就住了十日。

      嗣也曾偕我前往归虚殿探望慕皇妃,这慕皇妃与我想象相差甚远,我总以为皇帝的妃子必是雍容华贵,一身绫罗锦缎。那慕皇妃却是素衣净容,恬静安然,眉目间虽见病容也难掩年轻时的清丽脱俗。

      我给皇妃搭脉诊断,确与御医所说症状吻合。我思忖着待内力复原再给皇妃确诊一次。

      太子与皇妃母子关系亲密,交谈甚欢,拓拔嗣时不时替母亲拉扯好盖在膝盖的毛毯。皇妃对太子的溺爱也是毫不掩饰。

      碍于我在皇宫里的身份隐秘,嗣也没有像慕皇妃说明,只说是新收的小侍童,略懂医理。

      嗣白日夜间忙碌非常,身边如影随形的十八禁尉也偶尔出入偏殿关起门来密谈。玉松也觉得奇怪,十八禁尉以前极少出入鑫元殿。

      这玉松五岁就入宫了,还未净身时惹怒了后宫总管太监,被打得死去活来,刚好被经过的太子救下来,带了回鑫元殿收做侍童。如今也已跟在太子身边六年了。这宫中秘史也是知道不少,但是他极有规矩,该说不该说的把握得炉火纯青。

      太子近日少在宫中,打发了玉松伺候我,我虽推说不要,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但是玉松却还是整天介的在我身边晃来晃去,我都怀疑是不是拓拔嗣让他来看着我的,防我逃走。哼,真是小人之心,我如要逃走,这玉松又怎么能拦住我?

      玉松跟着我总能看到我在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采了些梨花制成熏香,因此满室的梨花香。半夜里带上网兜出去抓了一兜的萤火虫,在屋里吹了油灯,放出来看着满屋的荧光。玉松与我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白日里还不知道去哪寻了个叫风筝的画在锦布上色彩斑斓的飞鹰。带着我在御花园四处奔跑,那鹰居然展翅高飞。我在边域从未玩过纸鸢。兴奋的跑到小脸红扑扑,一头撞在回宫的拓拔嗣身上。

      他也兴致大发,运气内劲激荡着纸鸢越飞越高。啪的一声绳子断开来,那飞鹰真的随风而去了。我敲打着他要他赔我纸鸢,他哈哈大笑说是明儿给我送十个八个的来。

      一阵风过,梨花雨纷纷落落,洒得满头满身的。他替我拍去花瓣,我却想起那夜阿爹在梨树下也是这样的漫天花瓣。

      怕我在宫里闷了,拓拔嗣带我来到大街上。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让我目不暇接。嗣又戴上了宽沿黑帽,拉扯下来遮住眼睛。唉这皇子出游还真不容易呢,如被人认出来说不定巷子都被围观人堵了。

      我央他带我去听淄衣弹曲子,他却冷哼一声说女子不能去那样的风月场合。

      “可是我初见到你不就是在风月场合吗?”

      “那是淄衣的曲音很像我母妃,母妃病后就无力弹琴了。”

      我想起他书斋那几册琴谱,莫非是慕皇妃的手笔?于是说道:“我的琴艺虽不如淄衣姐姐,待回宫我也可日日弹与你听,可好?”

      他目光柔和的看着我,一脸神采飞扬。“好”

      这日我们在独鹤楼吃的晚膳,在同样的地方,身边是同样的人,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那时我们又怎么想到事隔月余,我们还能坐在一起倚栏远眺。看着滚滚的浑水河,思绪飘到很远很远。

      回宫后,洗手焚香,我在月下弹起那日看过的乐曲,嗣略为惊讶,又渐渐换上一个复杂的表情,好像忆起儿时的点滴,沉醉在温暖的记忆中。

      可是次日却发生了让拓拔嗣伤痛欲绝的大事,慕皇妃在睡梦中吐出了一口又一口的鲜血,油尽灯枯了。拓拔嗣赶到她榻前的时候,慕皇妃紧紧的拉着嗣的手说不出话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嗣没有哭,只是紧紧拉着母亲的手放到脸上,紧紧握着。把其他内侍全部赶出殿外,独留下我。嗣在榻前跪了一整夜。我走近他,也跪在地上从身后抱住他。他的身体冰凉,微微颤抖着。

      我闻到慕皇妃身上的血腥之气似乎有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有哪里不对。我站起来,靠近皇妃的尸身,果然是有香气,虽然我的内力丧失,但是嗅觉还是极灵敏的。嗣察觉到我的异样,抬头看着我,悲伤尽现眼瞳中。

      我小声的说:“皇妃的血液似乎不对,我检查一下,可好?”

      嗣惊诧的点了点头。我走上前,轻轻打开王妃的嘴。舌尖尚余少量凝聚的血液。我用银针刮了一些出来,在鼻尖嗅了嗅,脸色大变,这果然是曼陀铃花粉的香气。这花粉香气很容易被人以为是殿内熏香混绕,而我又刚好曾种植过这曼陀铃花。是以能识别这个香味。曼陀铃花荆与花瓣、果实均是剧毒无比,中毒者立时死亡。但是花粉却是一种慢性的毒药,服食会使人慢慢降低免疫力,经过数年才会吐血身亡,很难被察觉。
      我看着拓拔嗣,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出这个事实。

      嗣的目光炯炯,脸色冰寒。看着我说:“我母妃的血有什么问题?如实告诉我。”

      我心痛的把曼陀铃花粉的发现告诉他,慕皇妃是因常年服食毒药才会身体衰弱,最终吐血而亡。只见他眼光一凌,满脸杀意毕现。手用力的挥过茶几,只见残木迸裂。

      拓拔嗣让我不要声张此事,他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为母妃报仇。

      于是宣了内侍进来为慕皇妃净体更衣。

      太子生母慕皇妃驾薨,京城举殇三日。皇上拓跋珪从郊外行宫回京主持慕皇妃入陵祭祀。我远远的看着这一代帝王,威武凌人,早年的征战生涯练就一身武人的体格。脸上未见哀恸,拓拔嗣的眉眼与皇上极相似,都是剑眉入鬓,目光犀利。只是拓拔嗣脸形似母亲,鼻梁却比父母的更为高挺。

      三日过后,太子忽然率领三百禁军包围了归虚殿。殿门关闭了三日三夜。听宫人说,那归虚殿隔数百尺都可闻凄厉哀号之声。每日均数具尸体抬出殿外,惨不忍睹。我听得心也揪得紧紧的,因为我一句话,归虚殿变成了血腥炼狱。可是我却不知道怎么劝拓拔嗣停手。

      思来想去,我决定前往归虚殿。这夜,我来到殿门,只看禁军把殿外围得水泄不通。我谎称有紧急密报须亲手呈给太子。那十八禁尉是认得我的,便放了我进去。

      殿里四处围绕着血腥之气以及人在受刑时的惨厉呼号声。我走在漫无一人漆黑的长廊上,禁尉告诉我太子在皇妃的寝宫素芳阁,我径直朝素芳阁走去。这归虚殿我只来过两次,走了半晌总算看到素芳阁,却看到一行人也朝素芳阁走去,我隐在柱后,伸头探去,竟然是皇上来了素芳阁,只跟随了两名小太监,提着宫灯跟在后面。

      我已在素芳阁侧门边上,皇上既然走正门,我总不能跟着皇上进去吧,因此在侧门候着。这素芳阁内布幔层层,我候在外间,想等皇上离开后再进去。

      等了许久,忽的听到嗣大喝一声,然后听到兵器拔出之声,跟着是桌椅劈砍之声,我惊住了,难道,皇上与太子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我又惊又惑,忙走进里间。

      布幔后,嗣正拿着随身佩剑挥砍,殿内一片狼藉。而皇上负手背立,透过窗棂看着月光,也不理会拓拔嗣在发狂施暴;我觉那背影竟是萧索。

      忽的拓拔嗣长剑指像皇上,颤声说道:“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要给母妃服食毒药?”

      我惊得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不可相信的看着那内殿的父子。是皇上给皇妃下的毒。为什么,我心里问出了嗣大吼的话语。

      皇上转过身来,面向嗣的剑间,缓缓说:“因为你是太子,朕将来要传位于你。这历代的规矩不能改。”皇上的声音镇定而又严厉。

      规矩?皇家怎么会有这样的规矩?简直是骇人听闻。我不禁替嗣难过。

      “你母妃并非皇后,我拓拔氏不外传的规矩是太子登基,其生母非前皇后者必赐死。以绝外戚之患。后不可废,太子只能有一位母后。”

      皇上顿了顿又继续说:“此事你母妃也是知道的,她是担心你无法承受才求朕寻此慢性毒药。以求缓慢衰弱常年病体不治而亡。”

      当啷一声,拓拔嗣的长剑落到了地上。他似乎无法承受这个事实跪倒在地上。

      皇上似乎不忍看到拓拔嗣的悲痛。走上前握住嗣的肩膀却坚定的说:“嗣儿,成就帝业便是要踩着无数人的鲜血。便是必须忍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卷黄娟递给拓拔嗣:“这是你母妃留给你的,本来是不需要给你看到。如今。。。。我拓拔氏的子孙非软弱之辈。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皇上把黄娟放到拓拔嗣手里,转身走出了素芳阁。

      只看嗣跪在地上颤抖的双手缓缓展开黄娟,这殿内的空气霎时凝结住了,嗣一动不动展着黄娟定格了许久许久。

      我知道这样的时刻,只有嗣自己才能打开心里那道结,他一定不想我看到他的脆弱与无助。于是我慢慢退出了里屋,走出素芳阁。

      回去的路上,似乎心也像这十一月的冷风狠狠灌进来,让人无处躲藏,三天举殇已过,别的宫殿竟然是歌舞喧闹,灯火辉煌。这就是帝王之家吗?嗣竟然从小生长在这样没有人情冷暖的地方。他的心应该是多么的孤独寂寞啊。我抓紧自己的领口,却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额头上冰冰凉凉,沁入心扉。抬手摸了一下,下雪了。

      我扬起头,伸出双手。迎接今年的第一场雪。我一直觉得,雪花是如此圣洁。干净的飘落尘世间。就来一场鹅毛大雪吧,粉饰这个污血横流的皇家御苑。既然心冷了,那就冷得更彻底一点。让我们经受最极致的痛彻心扉后能愈加坚强。风吹散了我的发,衣襟也飞扬起来。

      身后传来呼吸声,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拉住我的。我回头,是嗣。他也抬头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黑夜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伸出双手紧紧环住他,在这漆黑的寒夜里,我们互相取暖。

      良久,我轻轻说道:“太冷了,我们回去吧。”拉起他的手往鑫元殿走去。

      回到雁南阁,坐在软榻上,嗣依旧呆呆看着窗外的雪花。我唤了人来在里屋多加几个暖炉,然后倒了杯热茶放到嗣的手上。冰冷的手掌握到温热的茶杯,他身子震了一下。接着拉我也坐下来,按着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们就这样坐了一夜。窗外鹅毛大雪一直未停,明日定是一片银妆素裹

      “等过了母妃的头七,我送你回你爹爹身边吧。你不该住在这种地方,不该看到这样的肮脏。”

      我惊讶的抬头看着嗣,他知道我去了归虚殿?是啊,嗣的武功怎么会不知道我在偏厅呢。

      他接着说:“不要担心我,我知道该怎么做。”然后又将我抱紧。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