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赋》云中君□□

1、第一章

　　贱妾拜言子灵足下：

　　贱妾惶恐。君山尚忆道观数载乎？君若忆及往昔患难相交之谊，诚盼君肯予妾之故人叶朝兰以援手，以助妾报其恩矣！妾当铭谢五内。

　　象牙色信笺十分清淡，上面没有署名；但几行间同样温婉的梅花纂体小字，却让朴素的信笺有了惊心动魄的力量。

　　执信之人英俊的脸上毫无一贯的深沉暴戾，反而是一种激狂的苍白。戴了六只各色美玉紫金扳戒的双手颤抖着把信笺翻到背面，狭长幽深的凤眸里，忽然像闪过一道闪电。

　　那里用纂体写着几句清秀的小诗——

　　东风未放晓泥干，红药花开不耐寒。
　　待得天晴花已老，不如携手雨中看。

　　紧紧捏着信笺的右都御史一把抓住送心来的白衣公子的肩膀，嘶声喊道：“写信的人呢，给你信的人呢？在哪里？”

　　白衣公子被他的狂躁下了一跳，“刚才，府中侍卫在门前捡到一方锦盒，见上面写着您的名讳，不敢怠慢，立时就呈了上来......大人，您！......\"

　　右都建业，是一片堪比帝都长安的繁华喧嚣。三年前\"七年之乱”的窗上已然被这座都会贯通中土、西域、大食甚至大秦的繁华商贸农作的气息所抹平。不管有多少人对右都御史东方仲有诸多“穷奢极欲、城府深沉”的微词——然，这是朝野赞叹的政绩。

　　东方冉，字子灵，杀伐决断、精于权谋。他曾运筹帷幄力挺新帝登基，是新政朋党的巨擎之一。三年前的变乱之后，时任京都中书令的东方冉毅然放弃帝都富贵，力谏皇帝赴任满目疮痍的右都，做镇江左诸侯。

　　“能助孤力镇江左者，唯东方卿耳！”十五岁的新帝挽留不得，叹息。

　　这里是比建业任何一所豪宅都奢华的右都御史府。

　　作为右都御史的智囊和同族，东方叙尽管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其间出入这座园中之园——‘霰坞”十数次，可每每还是为其奢华耳慨叹。叠奇石为山，引碧泉为池，嵌以宝石，浸以珠玉。错落的楼阁亭榭间点缀着金丝缠绕的玉雕树，处处帷饰着雍容的紫锦鲛绡和华丽的骊珠帷帘。

　　这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温柔乡。

　　狼藉的金盏玉杯间还弥漫着残存的糜烂的合欢香；就在刚才，厚重的紫羔毛地毯上褐发深目的女郎还在跳着香艳的波斯舞，放荡之极的右都御史大笑着灌怀中两位美姬葡萄酒；那个自称他昔日同窗的叶朝兰因他一句漫不经心的“让他滚”在朱门外被第七次拒绝接见。

　　现在......东方叙担忧地看着右都御史轰走了所有的侍姬、幕僚，不停地吧烈酒一杯接一杯地倒进自己嘴里。

　　自从看了自己送进来的神秘信笺......东方叙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个阴沉莫测的右都御史不接话，面无表情地把玉露琼浆当成水倒进嘴里，半晌方缓缓道：“如果万金能买一醉，我愿万金相赠。”他乖戾漠然的表情面具忽然裂开一条缝，眉间闪过一丝痛苦，右手按住左胸，“可是，喝的酒越多，这里就越清醒，好像一切又活了过来。”东方叙不知所措，不知道这样的话该不该听。

　　‘......待的天晴花已老，不如携手雨中看......”右都御史忽然摔了金盏振臂大笑，踉跄着踢倒紫檀矮几，走到雕栏，回头，“我不要尊荣！不要美誉！我离开帝都，只为找她！”听的人心头大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起头来——他这样放纵女色玩弄权术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御史大笑，一脸醉意，凤眸却亮如寒星，“你知道吗？我手里抓着那么多人的命，我的命运，却从来不在我的手里，从来不在！”东方叙讷讷不能言，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说下去——这样的人，心底竟也有这样的脆弱？！

　　东方世家曾是朝堂之上颇有威望的一党......三代基业，却最终在白日化的朋党之争中尽数毁去。削职、流放，直至敌党的杀手追踪而至，血腥虐杀之中逃出了个十六岁的少年。

　　“我曾想做一名剑客，但我死里逃生，在一所道观里修养藏匿数载，后来一步步苦心经营，最终步入政治核心。”阴鸷的右都御史眼神忽然雪亮如刀，“我以为，我终于抓住了命运。那时我发誓要让欠我的人，十倍还我。而报仇之后，”他的眼神忽然温柔起来，“我就成家，然后用智慧和权力安定朝堂、安抚社稷，守护百姓和......我的家园。”

　　东方叙呆呆地看着他恍惚微笑的侧脸，不敢想象那时满腔热血的右都御史。他是来右都赴任时遇见的自己，那时，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东方叙忽然想到听到的两个字——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