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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1、九十四、空山无人 ...

  •   师父温爱地看着她,双眼两弯星河清盈,每一颗星子都对着她微笑。
      星河最浅处一滴水,就化尽了分离之苦。困惑、扰乱、哀怨的点点滴滴,都在莹白的河汉沉没,浮出五彩细浪。
      “师父,我想回家。”只有欢喜,和终于可以安心的疲惫。弱柳扶风,柔柔地垂向河水,依偎河岸。
      白子画感慰地抱着她小小的身子,经霜打露的小花终于安然在自己怀中。微微的颤抖也渐渐变作全然的平定。
      一笑星河轻漾,小家伙又睡着了。
      唤来一片云。向长留山的方向。
      又和小骨乘云。生命里相似的情景总要有几次。每一次都不同,曾经千年,一样的日出日落。和小骨一起,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六界历练一余年,较之以往大风大浪,倒是平静了,却丝毫不平淡。她哪一次欢笑和慨叹,领悟或困扰,不胜过他枯守了千年的大地河山?
      不禁又笑,自她之后,多出多少事。不管是掀翻六界还是打碎一只碗,都牵动他的目光,从此他眼中不仅有众生,还有她,独一无二的。喂血续命或是用心为他烹调桃花羹,每一次都震颤他的心,直到心门冰释,他从不曾端详这个世界的,有她的世界何其有生气!
      自那次大雪中离开,小骨所历所受,他看得清楚。虽然只能作为谨严的师父,危难时指点几句。虽然对于自己教导的博爱、忍耐,并不曾怀疑。但一向清淡的性情,终究是不喜欢人群里是是非非。他知道这些人事对小骨是历练。历练告一段落,他也想离开人群、静休一段时日。离开人群,在只有他和她的世界。这是他世界敞开的最初。
      改变了乘云的方向。
      不,先不回长留山。前方总有事等着他们去做,但不急在一时。赌局之后,他们还没有经过这样长时的分离。虽然幻境中的时间并不真实,但等待的煎熬却真切。
      寒山枯木,秋色连绵。爽气千里,秋与云平。
      刚找到转世后的小骨,这里云雾苍苍,幽浓深翠。小骨总是看到什么就直接说出,就唤作云山。若是遇到今日万里素秋,不知又会取怎样的名字?
      思及,轻抚她额前碎发,两重密密的睫毛如苇丛荡开,露出清溪里发光的石子。
      “咦……这是?”还未全然苏醒的声音更多了一分柔软。
      “小骨取个名字?”
      看着师父眉间的笑意,她先忍俊不禁:“不能叫云山了,不如叫空山?”
      “空山”将近,他们飞得离地面更近了些。
      人间清寒,小村落里的人们加上了更厚的粗布衣衫。除去秋色,贫寒的屋舍色彩单调。街上担货,田里劳作,在飞升的仙人看来,都如此沉滞。劬劳一生,换来最简朴的生活,凡人何其不易!
      “小骨……”方才还在困扰,与众生的隔阂,如今却觉得众生可怜又可亲了。便唤小骨。
      “师父!”怀中人应得轻盈,他肃然的面容又略微舒展开暖意。
      “小骨,你看凡人的生活,辛劳往复,维持这贫苦生计。修仙要有多少奇趣、轻盈,仙山胜景,人间宫阙难比,何况人间有更多寒门、更多辛楚!世人生活之苦尚不得解,高妙之道更不曾闻。修行之人,若因他们有更多怨苦,无暇养性,而生嫌恶厌弃,就不应当了!”
      小骨满面愧疚,不掩恻隐真情。他看了心痛,亦愈发确信,这个道理,终究要和小骨说,因她能够理会。虽是劫难后,他二人都甚是劳累,但歇息总当在功课后。
      “小骨,不觉悟、不精进之人,不堪忍受、无力改善的真实,已然是最大的惩罚。就如凡间有营生之辛苦,不修行更有劳心之烦恼。若你一时不能促成他们觉悟、精进,切记不要再增添他们的苦痛。”
      “师父所以会陪着那个不思修行的小骨?甚至小骨冲撞师父,师父也忍受……”怀中的小骨在颤抖,却没有躲入他怀中。
      小骨说的是云山旧事。
      小骨,你先想到了师父。是,师父只爱护众生不爱护你,是过错;爱护你却不更懂得爱护众生,亦是过错。
      “师父总是相信你,心中对修行,对师父,其实都不是漠然。”回想当年,信心,耐心,悲悯心,将心比心,才是爱护的真切可行。
      “师父当时若说透,严厉强制,小骨就不能这样折磨师父了……”小骨是心痛师父。你愤而退去凡人,保护小兔儿,也是这样的心。却不能来得这样容易。
      “小骨,你有十分根基,但当时只成熟了两分,师父不当苛求你即刻去完成剩下八分,不若等你。师父总在你身边修行,为你积累。”
      小骨哭着看着她,他轻轻揩去小骨的泪水。小骨更不能安。
      “你为小骨受多少苦……”
      泪水还在流,他还在细心地擦拭。
      “你是最苦,没有修行助你渡过苦厄。师父不能逼你,不能替你,只有多关怀一些,多预备一些。”
      “师父……”小骨不会说话了,只是一头栽入他怀中。
      “小骨,不要说了。当你对众生有怨念时,多想想师父这些话。但师父说过了,希望你暂且忘怀,你需要歇息。”
      她哭着哭着,在他怀中睡去。不急于入山。
      就在山脚下,却在人间找了个落脚处。让她实实睡上一夜。
      抱着她。他爱护的整个世界,就在他怀中。
      小骨,抱着你时,教化众生亦或你的一切困扰、苦难,都是温暖可及的怀中的人,心中人。此时,不用思,不用行,一切都有了。
      和晨光一起苏醒,两人回到云山。空无一人的云山,满是二人记忆的云山。
      轻巧从云朵里跃出,像一只小兽,在山间纵情奔跑。
      小骨易动情,也易释放。何况每次都要有新的领悟和长进,可以更坦荡地修行和欢喜。
      “你才睡醒,小心跌倒。”白子画轻笑摇头,仍立在云上,守在她身后。
      花千骨在一棵树下蹲下身子:“好美的鸟,羽毛是五彩的!”轻声怕惊走鸟儿,却是喜不自胜。
      常青松木下,淡绿身影前,一只手掌大小的鸟儿将头颈曲向身子,闭目啄着侧翼的羽毛。晴天丽日,翎毛五色泛光。
      “我可以摸摸你的羽毛吗?”花千骨开始和鸟儿说话。
      白子画听着她轻柔和暖的声音,看着她眼里流露的真纯。小骨心中,视鸟和人一样可珍贵,鸟儿是否也不当她是异类?
      鸟儿睁开宝石一般的眼睛,斑斓透明。轻盈地扑棱一下彩色的双翼,已落在花千骨肩头。花千骨笑着偏头触它彩缎般的翎毛。日光斑驳,两靥华彩。
      “我可不可以……啊……啊……嚏!”
      大概是羽毛搔痒了花千骨的口鼻,她轻声打了个喷嚏,鸟儿盈盈飞上了松木枝头,宝石般的眼睛映着秋日和煦的日光。
      “小骨,你伤风还没大好,不可以吹风了。”白子画一把抱起她飞向他们在云山的住处。
      “师父,是鸟儿弄痒我了,我风寒已经好了。”
      “还须巩固一日。”
      “我也是半个仙人了,一点风寒不要紧的!”
      “你还未飞升,身体还容易受损伤。”
      …………
      师父几时这样能言善辩了?每一句话都被回得密不透风。只得乖乖随师父来到住处。

      山景依旧,人去屋空。毕竟是仙家住地,不至于似人间几十年不经照看的老屋,鸽翎蝠粪,败叶蛛丝。但尘埃深蒙,阳光朗照下晦暗不改,时间毕竟留下印记。
      白子画捻了个诀,房中尘土立刻爽净。如悉心料理的老庭院,古旧是古旧,却蕴着质朴之光。
      “师父不是总教导凡事亲力亲为吗?”花千骨笑着问,眼里是终于找到问题的得意之色。刚才和师父斗了那么久嘴,她没有一句占上风。
      “你需要早些坐下歇息,况且尘土满屋,于你休养吐纳不利。”白子画毫不理会她的神采飞扬,只是淡淡答道,不由分说将她按到一张椅子里坐下。
      “师父,我不要歇息嘛!我还想顺着十里秋色,御剑长行!”花千骨趁兴从椅子上又站起来。
      又被柔软绵长却全然不可抗拒的一道力按了回去。
      只见师父白袍轻拂,眼前一片光亮胜极日光,悠悠荡开一片山色,时旷远,时幽缈,山尽处水生,水穷时云起……方寸小屋,气象万千,与实景无异。
      花千骨不禁咬住伸出的舌头,又吃痛地咽了回去。师父的化境,想象间千般神往;极至见到,更万般惊喜。自己观微,但求看清;师父挥手之下,却是万象如生,奇美入画。
      “那我还想看看那只美丽的鸟儿。”花千骨久久痴看,最终说了句,声音小得要湮没在水墨丹青。但白子画还是听到了。
      风景霎时一变,山石山木如灵光闪逝。花千骨每一处还未待看清,就已转换,只迷蒙枯木、绿树,交织水色、山光。暗她自咋舌,师父是如何远观微察,多少次以为能瞒住师父……这样一想,几许失落,自己的小小计划如何能实施?她也想暗中多为师父做一点什么……
      变幻不定的画面停驻下来。瀑流高悬,飞湍似雪。穿过厚厚水幕,别有洞天。灵木仙株,绮丽斑斓,鸟飞空中尽五彩,就连地上沙石也琳琅有致。
      “这是什么地方?”花千骨失声叫出来,见师父也满眼惊异。
      “小骨,你是否感到熟悉?”白子画长眉深凝。
      花千骨摇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摇头,是对师父问题的否定回答,还是对眼前之景的不可置信。
      看到了。那只鸟儿正将颈项曲在一翼,和初次见到一样。璀璨的眼睛微阖。
      花千骨却睁大了眼睛,清澈的目光中隐隐闪现五彩。
      画面突然不见,只剩师父衣袖纯白。
      “这里只有小骨和师父,不好么?”
      洁白的衣袖将她揽入怀中,一向清冷的声音竟然有些激切。
      “好啊,只要能和师父在一起,小骨好得没有更好!”花千骨立刻回答,想也没有想,就如出于一种自然天性。
      想起恢复记忆前的自己,竟然让师父担心她会离开。想起师父左臂流血的伤疤,师父眼中是比流血更凄楚绝望的失措。
      师父带她来到云山,就是想过只有师父和她的生活罢?最终他们又和更大的世界联系在一起了。但即便这个联系永远斩不断,他们心中还是想有一片只有彼此的天地,即便只是少许时光。
      白子画想的何尝不是这些?总是教导小骨博爱众生,这种博爱不可谓不真。但有时也只想离开众生,和小骨待在一处。
      “我去做饭!”两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师父不在身边这些日子,早就无心用饭。师父一回来,自然又有兴致拈锅拿铲,只为席间师父动几次筷子,不惜整整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地精雕细琢。
      白子画于是不动手,只看着她奔忙。人间炊烟和暖。
      饭后两人读书、作画,弹琴、舞剑。无言或笑语,凝神或遐思,都其乐融融。所有的分别不曾有过,万千受苦也不及这一刻真实。
      夜里格外静谧安恬。
      白子画没有坐在一旁入定,却是抱着她一起入眠。她感到师父怀抱的紧实,似是怕她离去。她不敢多动,却悄悄然,贴得更近更近。
      一闭眼又看到那只五色的鸟,和瀑布后那个五彩世界。这才想起师父的问题。是的,很熟悉。
      听到一个声音:“白天那棵松木下见。”
      从未听过的悠远空灵之声,玲珑七窍生色,瑶池仙乐失声。
      无限惬意轻飏中入了梦乡。
      秋日白昼变短,第一缕阳光洒入窗扉前,白子画警觉地睁开眼睛。
      那个预感还是实现了。怀中虚空,感受不到小骨的气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1章 九十四、空山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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