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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爱情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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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她每天都跑来,专门看着我练柳字,手里还总握着那条红鞭子,吓唬谁呢?算了,不管她吓的是谁,反正被唬住的那个肯定不是我。
我明白她的苦心并为之感动,也就听她的话认真地学。虽然我知道她更多的是为报我当天让她吃鳖的仇,好让我也尝尝被人牵着鼻子走却不能回嘴的滋味儿。
在这皇宫里是容不得公开特别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我这林子并不算秀,只是长得怪了点儿。在被冲击底线的时候,鱼死网破也许是种勇气,可为了可以敷衍的事硬要用头去顶墙,就得叫愚蠢了。制度是摆在那儿的,为这点儿小事和它硬碰硬,犯不着。
好在对柳字我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学起来可以单纯地只把它看成字,形似就行了,不需要心里建设,所以也就不算太难。要是让我把颜勤礼碑也随形画弧写得弯七溜八的,我非操把刀子砍了自个儿不可。
对我的态度,她向来都是默许的。不喜欢又不得不做的事,所谓的尽力换个词儿就是但求无过,她自己也身在曹营自是不会强着要我把心也放这儿,今天居然对我小小一本《西厢记》这么大反应,难道这家伙转性了?
“你是明相的外孙女,上三旗出来的,大家闺秀吧。”
“怎么,大家闺秀看不得淫词艳曲?”这好像不是她的标准。
她一脸不屑,白了我一眼“问题是,你是什么样的大家闺秀。”顿了顿,正色道:“要是那些靠战功累起来的,寒窗读上来的官家小姐,我自不会问,也不指望她懂。可是寒凝,你不是她们。"上品无寒门”,你以为说的是什么,只有那些穷家小户的书生才会把它往做官儿方便上想,要么写一堆所谓针砭时弊的东西当酸狐狸,或者编几个酸得倒牙的才子佳人供自个儿做美梦,你不是蠢到连这都信吧。”
自东汉开豪门大族之风,鲜少有真正的钟鼎之家的衰落会先于王朝,即使科举的产生使得大批寒门入仕,但门阀势力依旧可以代代传承。世家子弟所继承的祖荫不单只是权势,更多的是来自身教,是身处上品人群中所感染并按自我选择去接受的高品味自我意识。
寒门出仕的前提是必须在之前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将全部心思和精力倾注在学习统治需要的官方思想,只有跳过这个阶段才有机会和时间来思考除去社会和家庭的责任需要,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在追求高官厚碌闲妻美妾之后,这份人人倾羡的幸福是不是可以让自己真正幸福到打心眼儿里满足,数十年汲汲为营到底是在为社会标准还是自己活着。
权势正是自古以来人人想得到的东西,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的千秋事业,便要建立在这“权势”两字之上,只不过要看这掌握“权势” 的人,是否运用得当罢了。若成为“权势”的奴隶,那就值得悲哀了。
如果可以不去想这些,或许会真的乐在其中并且满足。因为聪明人的痛苦,似乎远远比傻瓜多得多。傻子不知道悲伤,所以他们往往活得很快乐,也很长命。
只可惜,真正有本事问鼎门阀的,通常都不是傻瓜。他们比世家子弟更清楚:暴发户富再多,却永远比不上世家子弟那种富贵清华之气,暴发户气焰再高,见了世家子弟也只得退避三分。身处官场的争斗和倾轧已经让他们没有精力和能力去弥补这段缺失,而这种自我意识差距的不可调和才是构成上下品门永不相融的真正原因。
所以,真正的门阀千金都清楚地知道 ,在心中想象出来的完美情感达到最高点之后,就必须要正视这份矛盾,而当这份被倾注全付精力的情感破灭之后,要面对的便是自我的全线崩塌。自己选择带来的不幸要远比别人强加要痛苦的多,因为根本不知道哪里才是出路。没有人相信《西厢记》不是因为它不可能发生,而是在之前就已经笃定了它不可能幸福。
名门闺秀的睿智在于宁愿将更多心思寄情书画,佛心之中自我提炼,也不会把全部身心放到空想出来的情感里,这两者的投入产出比实在差出太多,并非是因为理智到冷情,而是更多的自我珍惜。
“寒凝,当我遇到值得的人的时候,为爱情付出全部的勇气我不会少于任何人。但是,”她顿了顿,正色道:“我不会,也不能要求我,单单只把爱情当成全部。”
所以,她会坦然面对被焚尸扬灰的下场只为和爱人生死相随,却不肯在现实里为成全八王的前途对康熙纳妾的命令妥协。都说郭洛罗家的女人都是疯子,这个刚烈的女子任性的决绝,与理想共存亡的气魄,在短暂的生命里,却已经把自我发挥到极致。也许,这种生命历程本身,就已经无法用世俗的悲喜剧来衡量。
“或者,正是因为在心里笃定它的事不关己,才能用心单纯欣赏它的美丽,”我想了想,挑眉轻笑“毕竟,辞藻不错,不是吗?”
“只有在忙里偷来的闲才会有适的感觉。所谓的爱情也只有在求之将得的时候才有机会体会出美感,可那份刹那,实在太过短暂。或许,只有各司其职的忙碌中偶然的眼神交汇,心灵相通所经营出的爱情才有机会将温情保持得长久。”
刚烈如她,追求的最终也只是细水长流。如若我们选择将全部心思和精力只寄托在一个人或一份情感上,结果必然是一个永不知足而又不知如何知足以致矛盾到歇斯底里的状态。追求爱情的最初是为了追求自我的满足,可是倘若只要爱情,却首先要放弃自我,到头来,得到的又是什么?
也许飞痕说得对。
在若干年后,当听到那个男人认真地告诉我:我爱你胜过生命,但是,我的生命不可以只用来爱你。我知道,我想要的同伴,知己,爱侣,危难时的风雨同舟,闲适时的相忘江湖,各自经营却互为支撑的情感,他通通都懂。
淡极花更艳,情到浓时,也许就是自然。而这份来自灵魂中的互属和契合,注定了:我们会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