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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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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洵国都城凉都,是著名的繁华之都。
八十年前,洵国开国之君“威武皇帝”洵铮挥戈南下,气吞万里,开创了万世之基,遂定都于此。如今整座城池背倚云山,前临泗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得天独厚的便利水路使其成为天下商贾的云集之地,十几丈高的城墙大气磅礴,俨然有统领天下河川之大势。
时洵、炎、枫三国鼎立,分庭抗礼。距最近一次三国战乱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各国均休养生息,开始了新一轮的繁荣景象。然而自古以来,世上就没有绝对的和平,也没有永久的杀戮。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已成定律。对名利与野心的追逐,从来就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粉饰的太平背后,暗流汹涌,终有一日会冲破禁锢和规则,打破原有的平衡。到那时,必将又是哀鸿遍野,白骨累累。
洵国自马背上赢得天下,崇尚勇武,后世帝王为了治世,虽然吸收了中土文化,渐渐开始重文,但对勇士的推崇和敬仰却没有丝毫改变,三年一度的“夺戟大会”是勇士们的盛会,也是洵国最大的盛会。
凡是洵国的好儿郎,不论出身,不论来历,只要能在“夺戟大会”中胜出,就能平步青云,得到皇帝封赏,并且受到万民敬仰,成就一番声名和基业。天下学武之士莫不珍视这个机会,十载学艺,寒暑不休,历经锤炼,只为在“夺戟大会”中一展身手,即使不能夺得最终的桂冠,也能以武会友,扬名天下。近二十年来,“夺戟大会”的声势愈发浩大,别国人士也都纷纷慕名前来观战,以瞻勇士风采。
如今金风送爽,天高云阔,又到了三年一度的“夺戟大会”之期,四方的勇士都汇集到凉都城中,摩拳擦掌,准备骑射和比武。
今日午时,凉都西门忽然多了数倍守卫,据说是因为某位炎国显贵将要出使洵国。
时当正午,老百姓被堵在城门处,已经有半个时辰,却不见车马踪迹,人越聚越多,渐渐有些混乱起来,嘈杂的议论和抱怨声使得气氛更加让人烦乱,守军们还是铁着脸,却明显有了些不耐的神色。
“听说来的是炎国二皇子的车驾,怪不得如此阵仗。”
“是吗?听说炎国的皇族都长着一双碧眼,不知道是真是假?”
“碧眼?那待会我要好好看看了。”
听到旁边议论,人群中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微微笑了笑,动了动脚踝,只为舒缓一下站太久的疲劳。
他身形瘦削,并不十分高大,加之长了一张平淡无奇,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脸,在人群中自然毫不起眼。
很少会有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即使有也会很快掠过,这让他有充足的机会好好观察周围的环境,看清楚人们的表情和举动,时间长了,他发现十分有趣,这大概就是这张脸最大的好处吧。
这里离城墙很近,他抬起头正好可以看清楚它的每一块墙砖,几年不见了,不知道是否又增添了新的痕迹?而少年时的意气,也在岁月的流动中慢慢被磨去了锋芒,只剩下缅怀。谁又能说岁月无痕?
正当他走神的时候,一匹马急速朝城门奔来,马上的军爷背插一把令旗,到城门前高声喊道:“炎国二皇子到!闲杂人等闪开!”
守卫们围起了一条通道,将百姓们隔了开来。百姓们却因为好奇开始互相推搡,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片刻之后,一队黄色的车马缓缓驶入了人们的视线。所有的兵士都穿着黄色的军服,车队中有一辆金色的马车,垂下重重帷幕,看不清里面的光景,看样子应是那位二皇子的车驾,不过他究竟是不是碧眼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没有?那就是炎国第一勇士严庆!”
“哪儿?”
“就是金色马车前面那位骑枣红马的将军。”
朝着旁人的指向,黑衣男子也看到了严庆,好一条魁梧的汉子!有一张国字脸和锋利的眼神,看其粗壮的身形,就知必有不凡的神力。据说严庆在炎国军中勇冠三军,从未遇到敌手,甚得炎国国君的赏识。近年来,炎国兵力大有增强,渐渐有向邻国扩张之势,此次在“夺戟大会”期间陪同二皇子出使洵国,恐怕有试探争强之意。
队伍有数百之众,用了不少时间才进入城内,随着二皇子车马离去,城门口的守卫也随着散去了。百姓们开始一窝蜂地拥挤着入城,黑衣男子夹在人群中,一步一步地挪进了这名闻天下的洵国都城。
离开拥挤的人流和喧闹的主街,黑衣男子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些年,虽然洁癖的毛病改了不少,但鼻腔的刺激和衣衫上的尘土不禁还是让他皱了皱眉。
腹中早就有些饥饿了,他微微一顿,之后轻车熟路地走过几条街,一座雅致的茶楼已经近在眼前。
微风拂过屋檐,熟悉的牌匾和茶香让他疲惫的身躯终于有了片刻的舒缓。这里是“雅云茶楼”,走南闯北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来到凉都,都爱到这品一杯香茗,尝一块被称为天下一绝的“蒸云糕”。
“蒸云糕”以鲜花作馅,用的都是时令下盛放的花瓣,所以常有不同,即使是久住凉都的人也都喜欢不时来品尝,更别说外地慕名而来的人。而且“蒸云糕”还有一个特别之处,每日只有百笼供应,售光再无,任你身份显贵,若是晚来一样得空手而回。
就因为如此珍贵,让很多趋之若鹜,茶楼时常爆满。而只要坐在楼中,自有一番清静。所有的疲劳和倦意似乎都会随着缕缕茶香和糕中的花香消失无踪。再加上这里还有最地道、最迷人的凉都小曲,声声琵琶动人心弦,欲语还休。
这时正是午后,是一天之中最清闲的时候,也是“雅云茶楼”客满盈盈之时。黑衣男子走到二楼坐下,吩咐小二上茶。
偷得浮生半日闲,来这茶馆的人听着小曲,都在三三两两地交谈。
“再过十几日便是‘夺戟大会’了,今年的名驹不知会如何?”说话的是凉都有名的“马痴”冯寻驹,他花了几十年的光景到处购买良驹,府中倒称得上骏马如云,只是祖上留下的几分薄产已经所剩无几。看他的神情,依然沉迷此道,乐此不疲,三年一度的“夺戟”盛会有赛马比试,名驹云集,自然是他绝不错过的觅马良机。
“恭喜冯兄,到时候又可以觅得不少良驹了。”坐在他对面的是凉都有名的茶商王乐茶,此人闲来无事就爱赌上几把,更因三年前的一场赌局赚进了万两银子,引为生平得意之事。
“希望如此!对了,王兄,听说今日洵国二皇子出使到达凉都,随行的还有被称为炎国第一勇士的严庆。”
王乐茶点点头道:“听说严庆此人好胜斗勇,若是以邦交之名在‘夺戟大会’上下场挑战,恐怕会生出事端。”
“唉!若是飞虹还在,我洵国岂会惧怕什么炎国第一勇士!”冯寻驹叹了一口气。
“是啊!自从他离开凉都,莫将军也请命驻边,听说最近已经返回凉都。若是有莫将军在,自然也不用怕那个严庆。” 王乐茶说着,喝了一口香茶。
这时,邻桌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站起身来,他长着一双狭长的狐狸眼,但见眉目流转,难掩狡黠神色。端着一杯热茶走向了冯、王二人的桌子,他开口问道:“两位是否是在谈论‘夺戟’大会?”
“正是!未知老弟有何见解?”冯寻驹本就是乐于交友的人,边招呼来人坐下边问道。
“在下秦坤,问敢请教二位大名?”那人满面笑容,冯、王二人对其颇有好感,便自报了姓名,三人聊了开来。
“小弟是枫国人士,此次是第一次来到凉都,早就听闻‘雅云茶楼’的蒸云糕乃是天下一绝,今日闻香前来,果然名不虚传。”秦坤说着品了一块蒸云百合糕,入嘴即化的甜美滋味让他脸上浮现了笑容。“对了,刚才听到两位谈到的飞虹,莫非就是贵国历史上最年轻的文武状元郎?”说着眼神有意无意朝厅中扫了一圈。
冯寻驹点点头道:“飞虹,本名奚烨,乃是我洵国大将军奚镇独子,幼时有神童之誉,师从当朝太傅张岳和天下第一剑客独孤无及,自小文武双全。十六岁时冠盖满京华,参加殿试被皇上钦点为状元。之后又在‘夺戟大会’上以一柄飞虹长剑技压群雄,策马扬鞭,百步穿杨,端的是前无古人,惊才绝艳。而且……”
听到冯寻驹忽然顿住,秦坤忙道:“而且什么?”
“而且他长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是我洵国最美的女子也比不上他容色之万一,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我和冯兄当年都曾有幸见过他一次,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就如飞虹在天,不似尘世中人。”王乐茶接道,脸上出现了神往之色。
秦坤面上露出了微微吃惊的神色,笑着问道:“世上竟真有如此人物?”
冯寻驹叹道:“也就仅此一人而已。”
“那如今这飞虹身在何处?”秦坤继续问道。
“不知道,自从三年前奚镇将军突然失踪,他也离开了凉都,自此再无音讯。”冯寻驹叹了一口气。
“听说他最喜欢这雅云茶楼的玫瑰蒸云糕,秦老弟,没准哪天我们还能在这里见到他的风采。”王乐茶笑道。
在这嘈杂的谈论声中,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当然引不起丝毫注意。
那扇雕花的木门一关,隔开了凡世的喧嚣,也仿佛关上了尘封的回忆,只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似乎穿破了岁月的罅隙,落下片片纤尘。
然而那个黑衣男子的心脏却因为这一声叹息而忽然紧缩。
是他吗?
记忆中那人总是带着慵懒的笑容,无论身处何处,总是轻易地虏获众人的目光。想起那些个只身在外漂泊不定的日子,陪伴他的只有陌生的景致,萧索的夜色和随处可感的孤独气息,也曾怀念那人如春风一般明朗的笑容,就像怀念这座刻入骨髓的城池。
然而此刻他却不想去探究什么,只是端起了茶杯轻轻了呷了一口。
小二在桌间灵活地送上茶水,唱曲的小姑娘已经换了一曲,声音尖细,颇有些凄婉的味道,只是与当下惬意的气氛有些不搭调。
雅间的门已然关上,隔开了喧哗和曲声。
一个十五岁左右的黑衣少年看了看桌前有些出神的白衣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大人,茶凉了。”他出声打破了寂静。
那人微闭的眼眸忽然睁开,脸上瞬间扬起一个笑容,片刻间雅间斗室中便如亮起了一颗明珠,明亮了几许。
绝世风华在微风中静静绽放,只见面如冠玉,眉如远山,清俊中透着妖异的美丽,超越一切的魅惑,轻易不会被红尘羁绊。
“好一曲分飞燕啊……你说如果他真地回来了,第一个想见的人会是谁?”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室中回响,竟比那凉都小曲还要摄人心魄。
虽是常伴左右,韩真还是感到心神一振,急忙回神,道:“自是大人你了。”他自是知道大人说的是谁,普天之下,能让礼部尚书秦破然这么问的人,舍那人其谁?
秦破然笑了,笑得眉眼均开,就连之前蕴藏的淡淡哀愁,似乎都不见了。
三年了,原来他真地离开了这么久了。三年来音讯全无也真像他一贯的做法,无情、决绝,却又让人恨不起来。想到这,他不由得苦笑……
楼下的街上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唤回他的神志,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些不同的气息,他的神情慢慢变得慵懒,淡淡的异样在心中蔓延。良久,他终于回过神来,问道:“我们出来多久了?”
说实话,韩真从来不明白他家大人为何发笑,就像他同样不解为什么在整个礼部府衙都忙成一团,准备迎接炎国二皇子的关头,身为正主礼部尚书的他要来这“雅云茶楼”坐上一阵,只道:“回大人,已有两个时辰。”
“闲暇总是短暂,看来我们只能继续做俗人了。”他又叹了口气,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韩真知道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果然见他缓缓站起身来,修长的身躯慵懒地舒展,飘然而去。
韩真跟上他的脚步,回过身去,看到桌上丝毫未动的玫瑰“蒸云糕”,隐隐地叹了一口气,每次都是这样,点了整盘的蒸云糕,却一口不吃,那些买不到的人怕是要跺着脚埋怨他们暴殄天物了。
果然是他……
看到秦破然的一瞬间,黑衣男子握着茶杯的手指忽然一滞,随即低下了头。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见面,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背影,他的心里泛起了些许酸涩。拿起桌上的玫瑰蒸云糕,他轻轻地咬了一口,甘甜的滋味在口中化了开来,仿佛消解了些许愁绪。
雅云茶楼上的小曲此时已经不知不觉地停下,周围的声音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