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劫》番外》周乙

1、前世，沈肃

　　一个人一生中要做的事很多，其中有些就像设定好的，每个人都要走，比如成亲生子。

　　父亲相中了刘涉川的女儿，对方是长是短，漂亮与否都是次要的，只要是刘涉川的女儿便成，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圣上一方面看好他的能力，另一方面又想把他往文臣那面安排，因他错过了殿试，便要把他与大周最著名的文臣刘涉川凑一块儿。

　　相亲那日是在一瓯茶斋，他忙完手里的公务，连衣服也懒得换，匆忙赶到，先是规规矩矩的给长辈们行礼，然后隔着半透明的帘子看了眼那位刘二姑娘，很漂亮，比他以为的要漂亮，这很好，是好事，总比丑八怪要强，至少日后同床共枕之时不会太难受。

　　但沈肃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刘府的人会无耻到以婢女替代小姐相亲，只因怕他看不上刘二小姐。刘涉川也太偏心了，只想把心目中最好的留给心爱的老二。

　　沈肃鄙夷不已。

　　掀开盖头那一瞬确实吓了好大一跳，新娘子跟看过的完全不一样，换成谁都得冒一头冷汗。

　　他气的掉头便走，虽然事后琢磨那刘二娘还蛮漂亮，不，是很漂亮，就是圆润了点，但圆润一点也没什么，他并不喜欢那些骨瘦如柴的世家女。他和大部分男人一样，喜欢肉肉的。但大周的女人十分古怪，总爱把自己折腾成干柴，并以此为美。

　　看得出，母亲比他还愤怒。这样的愤怒也不难理解，没有哪个母亲能接受旁人愚弄自己的儿子。

　　且她又不喜欢刘二娘的长相，那个女孩子相貌过于美艳，还是一种咄咄逼人的美，讨男人欢喜，但女人不见得喜欢，奇怪的是她眼睛纯真，清澈见底。

　　尽管人们有许多道理告诫后人不要以貌取人，但事情轮到自己头上往往就会以貌取人。

　　他的通房以及皇子安插的美人们对刘二娘充满敌意，女人总是不喜欢与比自己漂亮很多的玩耍，这也能理解。

　　只要她们别太过分，他是懒得管的。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关注刘二娘，哦，对了，她叫玉洁，作为她的夫君，他该叫她洁娘。这个名字默默呢喃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悲，仿佛注定要遇上这一场劫难。

　　她没有母亲，属于丧母之女，这也是刘涉川害怕他看不上她的原因。

　　一个没有母亲的女孩子，能好到哪里？

　　没有母亲，就等同不通内宅的人情处事，不通庶务，不过幸好他也不是长子，否则这样的媳妇是万万要不得的。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洁娘并没有他认为的那么差，事实上她还不错，但也只是不错，一个被父亲娇养了十几年，从未历练过风雨的花朵，再不错还能强到哪里，且她看上去也不是个善茬，绝不肯吃亏，这导致她与肖姨娘的矛盾日渐严重。

　　一开始，他并不知这都是母亲的意思。母亲竟背着他磋磨她，而她似乎习惯了被冷落被欺负，举止渐渐畏缩，再加上他曾冷言冷语的嘲笑过她，她对他能躲则躲。

　　但她也有一些可爱的狡黠，当明白了他的重要性后立刻就开始讨好他，可是她的胆子太小了，只要偷眼发现他没什么表情，便会立刻缩回去，这让他变得苦恼，其实没表情不代表不高兴，他只是不清楚该如何与她相处。

　　后来，只能化被动为主动，他开始制造各种机会与她“巧遇”。

　　那时他还不知，母亲在他去永州之时打了她，所以她变得更畏缩了，看见他立时躲了起来，直到有天下人告诉他，夫人很生气，正在打三少奶奶，他才慌了。

　　很难想象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被人像个下等仆妇一样按在春凳上鞭打的场面，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顾不得许多，先让人将她放了，关上门与母亲好一番争执，挨了母亲一巴掌，气的她三天不肯吃饭。

　　如此不孝，可他也实在没办法，只能跪地不起，最后还是父亲看不下去，指责母亲小题大做，搅得孩子们不得安生。

　　即便婆婆教训儿媳天经地义，可那也是刘涉川的女儿，多少要给些面子。

　　母亲冷笑，刘涉川又怎样，谁知道现在死没死。

　　沈肃心头一痛，想起刘大人被发配那日，她第一次大着胆子靠近他，哀求他，并检讨自己的“罪过”，甚至不惜以下堂来博取他的“开心”。

　　可他拒绝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要刘大人死是圣上的意思，谁也管不了，谁也不能插手。

　　但只要想起她伤心的眼，他就会难过，也不知派去的人能否成功救下刘大人。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流逝，她变得沉默，很少走出小跨院，偶尔碰见，还是会结结巴巴讨好他。

　　他站在葡萄架那边偷看她，被她当场捉到，心虚与悸动令他鲜有的窘迫。她的目光也闪了闪，有诧异和不解，然后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婢女，又一脸释然。

　　然后，她就特懂事的安排那个婢女侍寝，当时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大脑，眼前一黑。

　　这导致他对她发了好一通脾气，还故意夜宿隔壁的肖姨娘处，其实这样做很幼稚，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这么做了，大概是想从她脸上搜寻一点点的在意吧，只要一点点就够了，他可能就会毫无自尊的向她忏悔，然后重新过日子。

　　可惜什么都没有，她倒是越来越窝囊，不，也许不是窝囊，是油盐不进了。

　　即便听肖姨娘指桑骂槐说半天，也能不动声色坐在院子里喝粥，眼眸是深不见底的麻木与清冷。

　　他是气疯了，翻来覆去好几夜睡不好。

　　终于一鼓作气去找她，准备再冷嘲热讽一顿，却见她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飘荡。

　　仲夏，酷暑，大概是嫌热，她也没穿鞋，散着头发，薄薄的额头有一层汗珠，纤瘦的仿佛要乘风飞走。

　　沈肃感到难过，后悔不该因为愤怒而忽略她，下人都是一群见风使舵的狗东西，定是见他这几日冷着脸，便不给她送冰。

　　他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的秋千，问她嬷嬷呢？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来，她回首仰脸看了看他，就事论事的回答：生病了。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又教训了苛待她的奴才，甚至还教她以后如何对付那样的奴才，这本该是由她母亲来教的。

　　做了这么多，他觉得她应该感激他，至少该明白依靠他才是正确的选择。

　　她只问了一句：“大夫以后会经常过来给嬷嬷看病吗？”

　　他说是的，倾身吻她。

　　她并未反抗，眼底一片迷惘，被他拥入怀中压在下面。

　　事后，她眼睛红肿，满脸泪水，双目有巨大的惊恐，都不敢正眼看他，其实他也被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吓得进退两难，好长时间都有阴影，晚上还做了噩梦。

　　这似乎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尤其是心理上的，她像是一朵渐渐枯萎的花，更不爱说话了。

　　他想，他与她这一世的悲剧也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沈肃永远也不会知道，两年之后的洁娘在死去那瞬间又回到了遇到他之前，遇到了那个平行时光里的他。

　　那个他，会替他好好的爱她。

　　以不同的方式开始，以最深的宠爱走完整个过程，再没有冷落和那些来不及弥补的错误。

　　那个他，待她很好，只一眼便情不知所起。

　　唯一不同的是，她再不复昔年的无邪与天真，只剩犀利，尖刻与满满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