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洒清溪》海底ovo

2、人不如新

　　孔雀府。

　　闻辰清赶了一天的路，深感身心俱疲，无处不在的妖精味特为尤甚，直冲的他血气上涌。

　　无名大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乍见闻辰清衣着单薄，下意识的皆裹裹自家厚实的狐裘大衣或者是貂皮披风。再待他们打眼细看时，发现令少年翩翩欲仙的白衫竟不过是件粗布麻衣，不免质疑自己先前惊艳的目光，注视少年的眼神夹带了鄙夷。

　　闻辰清从容不迫，抬脚追上了人流，随同他们一起向不知终点的地方涌去。众人见他如此这才继续有说有笑、高谈阔论，话题的热点自然是闻辰清。

　　孔嘉懿的府主之宴其实在明日，而闻辰清今晚特意赶来，目的是先熟悉一下环境，免得到时候出了不必要的差错给孔嘉懿丢面子。但是闻辰清没有料到，大街的两旁全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笼子，里面装了尚未化为人形的小妖精。他在一个金丝笼前驻足片刻，笼子里的小狐狸怯生生的用浅褐色的眸子回望着他，那好似会说话的眼神看的他心头一窒，当下把头扭到一边顺着人流往南行走。

　　对于他来说，这确实算得上一个“惊喜”了吧，闻辰清苦涩的想。

　　大街上也有人卖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的奇珍异宝，一群人在摊前哄抢。精美绝伦、鬼斧神工的做工却不是人类所能创造的，一旁的小妖精们可怜兮兮的在笼子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买走原属于它们的宝贝，不舍的神情如同孩子丢失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它们清澈透亮的眼眸里有的只是埋怨：不是说好了你们玩够了再把玩具还给我们吗；有的只是不解：玩躲猫猫为什么把我们关起来啊，我不会跑的，你们只要看到我就算我们输了，快放我出去吧……

　　因为我们是除妖师，便如此对待它们吗？

　　不远处还有卖肉的。对于妖力的存在，除妖师从来都甚是敏感。明明这些妖精还在修炼，将来是否修魔修仙还没有定数，就将其残忍的扼杀于摇篮之中。有些猎妖师还扬言曰食其肉能增长灵力，并把妖精出售给除妖师，在闻辰清看来，实在是罪不容诛。

　　“请柬呢？”

　　外人看来，闻辰清正因没有资格进入被誉为“灵师天堂”——鹊仙楼的地方愁眉苦脸，顿时心生鄙夷，连连嘀咕道：连普通人都不如。可不是嘛，一阶除妖师在孔雀府这群英荟萃的地方连普通人都不如，鹊仙楼被誉为“灵师天堂”不仅是因为里面的妖精美艳到不可方物，更有最低门槛之称，一阶以上的除妖师都可进入。但是他们忘记了，他们也曾从一阶一步一个脚印晋升到了如此，或平步青云，或原地踏步。

　　在闻辰清一脸苦恼如何混在人群里躲过守卫的视线时，一只胳膊趁闻辰清不备顺势搭上他的肩膀：“小美人儿，有哥在不会让你发愁的。哥可最见不得美人儿发愁了。”

　　周围的人闻言吹了几个口哨，更有一些人借着月光使劲盯着闻辰清瞧。待他们看清面前少年清秀的容貌时，有些气不过此人的捷足先登。除妖师间倒是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别人先看上的猎物，除非那人呼救最后结果是两人平分战利品外，任何时候都不容许别人插手。自然的，看上此人他们也不能抢，磨磨牙，可气。他们眼红的看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看不出品阶的俊公子哥儿顺着小美人儿优美的背线划至臀部，他们大跌眼镜的看着小美人儿没有反抗，反而顺着这力道进了光寂大陆屈指可数的顶尖粉楼——鹊仙楼。

　　鹊仙楼的金碧辉煌不知令多少人自行渐秽，但人们的重点并不在这上，也并不在端侍茶果的美女姐姐身上，他们的焦点聚集在拍卖大厅正中央用黑布笼罩的笼子上，闻辰清甚至能感觉到内里的阵阵妖气。抬眼望去，十余根剔透的水晶柱擎起整个鹊仙楼，根根高耸入云，直指苍穹，即便是皇宫也没有如此大手笔，这让众人再次见识到了孔雀府的雄厚实力；包间几近完美，珠帘如坠落的雨滴般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滴滴落入心扉；地毯是貂皮质地的，走在上边有柔软的感觉，如同少时同伴在挠脚心的感触；壁画则是华而不艳的 ……春宫图，闻辰清飞快的瞟了一眼后若无其事的正襟危坐，嗯，就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样子，令方才领他进来的俊公子忍俊不禁。

　　说来闻辰清还是羡慕孔嘉懿的。毕竟孔嘉懿一出生就被各种光环笼罩：有父母的疼爱，亲人的关怀，朋友的照顾，甚至还有惊人的天赋，更别提孔嘉懿后天的恒心与努力。这一切的一切，闻辰清都自叹不如。

　　他的眸光微沉，目光重新转向大厅，此时高大物体上笼罩的黑色天鹅绒布已徐徐拉开，显露出一个个金丝铁笼，还有里面的——

　　妖精。

　　闻辰清的瞳孔倏地扩大，银河般的眼眸倒映出眼前两他不可置信的一幕。一旁带他来的、唤作颜漠溪的少年倒是对闻辰清的表现十分关注，精致的眼睛里不时逸出极淡的笑意。颜漠溪转着手中的磨砂茶杯，细细揣摩起眼前“小美人儿”的所思所想。

　　“嗒。”

　　茶杯与桌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颜漠溪好笑的看着对面的闻辰清吓得打了个冷战。嗯，颜漠溪偏偏头，还是不能理解方才闻辰清的神色变化……算了，说不定以后有时间慢慢问他。
　　越是等待，越是不安。闻辰清感受到了妖精体内的强大封印，同时也看到了除妖师们竞拍的可憎嘴脸。

　　“妖也分善与恶，这样的界限如同人的善恶一般模糊不清。妖精大都生性单纯善良，它们有时会添乱，但其实是想帮助我们罢了。他们之间自然也有心的险恶、精工于算计、谋害他人而受众妖唾弃……我希望你能好生明白，有朝一日不要滥杀无辜。”然而山神师父还是怕闻辰清知道他自己是妖而远离、伤害他……所以，他幻化为了老和尚引导、教育他，不想让闻辰清日后的成功之路充满血腥与杀戮。看着大厅里的盛况，闻辰清忽然有些痛心疾首，为那些人，那些竞拍的除妖师。

　　闻辰清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来，对上颜漠溪意味不明的笑容，心中无名的怒气更甚却又无从发泄。他快步走出豪华包间，眼角的余光瞟到颜漠溪急忙放下翘起的二郎腿追了过来。
　　门口的护卫已然不见，想必是进楼内大饱眼福去了。昨夜在温泉中泡过的身体既发冷又发热，再加上路遥的奔波引发了闻辰清的隐疾，折腾的他好生难受。

　　“喂！你干什么去！”颜漠溪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没有方才邀他进鹊仙楼的轻佻。

　　“……”头痛欲裂，闻辰清抓着吊桥栏杆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颜漠溪凑近一步，堪堪站在闻辰清所能容忍的范围底线：“你没事儿吧？我看看，不要紧的。”

　　闻辰清脱力的跪在地上，远远看见几个面目模糊的人向他们跑来。他苍白的唇瓣张了张，好似在提醒颜漠溪什么，而后重重的倒了下去。

　　清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闻辰清微颤的睫毛上，他起身欲寻清宁师弟同去岚清泉打水。但是——他疑惑的环顾四周，没有水桶，没有师弟，没有从屋梁上掉下来吓人的蜘蛛。闻辰清缓缓地眨眨眼睛，打量着这古色古香的富家大宅。

　　“吱呀——”

　　闻辰清把视线转向来者，不出意料的撞入到一双桀骜迷人的深色瞳孔里——正是昨日邀他进入鹊仙楼的那个人。

　　那人的嘴角颇为魅惑的扬了扬，至少在闻辰清眼中是如此看来。然而那笑容足以令无数深闺小姐痴迷。清澈的嗓音静静在空旷的屋内回荡：“小兄弟醒了？感觉如何？”

　　谁是你小兄弟……这种口气真叫人不爽。“承蒙大哥照顾，小弟我较之昨日好些了。”……文绉绉的腔调谁不会。

　　那人似乎被呛了一下，估计是瘆的不轻，“如此甚好。”他的语气夹上了那么一丢丢的赶客意味。

　　“既然如此，我走了。”犹豫半天的闻辰清终是遂了他的意，感激的话并未说出口。

　　“好走不送。”那人急得想要关门。

　　抬起的脚重收回来，闻辰清想了想还是郑重的道：“昨日的事真是多谢你了。他日相逢若汝有难，闻某必以涌泉相报。”

　　颜漠溪摆摆手：“客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是因为方才与他赌气让他不耐烦了吗？闻辰清的眼神有那么一丝落寞。自从在雀翎宗暂时安定下来以后，他就变着法儿想如何才能与新的师兄师弟好好相处，可每次……他的好心好意……欺负的他在夜里都不敢抽泣。唯一愿意收留他的新师父洛鸢比他大不了几岁，却也一样不受别人看好。但总算比他的师兄弟高出一个辈分，常常护着他。他们不敢各找各师父，毕竟欺凌弱小这种事是遭人不齿的，便只好咽下自己种的苦果，皆嫌弃的看着他。……洛鸢同他倒也不完全一样，洛鸢是雀翎宗宗主的小师弟，不受人待见只是修为不够。然而洛鸢的大师兄，也就是现任雀翎宗宗主又长他太多，因此洛鸢只好同自己的亲亲小徒弟一起在屋顶上吟诗弄月，谈谈学术问题什么的。用洛鸢的话来说就是：徒无师父，无以至今日；师父无徒，无以终余年。这样如此，闻辰清伟大的交友事业一拖再拖，交往技巧……交往技巧是什么？可以吃吗？

　　颜漠溪目送闻辰清越走越远的背影，纤细却不失倔强，终归阖上门，放心的不再压抑自己的痛苦嘶喊。颜漠溪半边俊脸惊人的爬满了黑色图腾，诡异而狰狞；血红色的眼珠好似浸过鲜血一般，几欲滴血，从而失去往日的神采。他的拳因痛苦握的“咯吱咯吱”响，却依然无法停止这没有尽头的痛苦。那种痛苦好像残暴的拆散身体的每一个零件，在经过精心的剔除、切换之后重新组装一般。颜漠溪抱着自己蜷缩的身体在地上滚来滚去，不时撞上身边的桌子与椅子——这样做确实可以转移注意力，但也是实实在在一大损招。……因为清醒过来会更痛。但颜漠溪还是一脚揣上身旁的床板，力道大的几乎把整个床掀起，然后如他所愿的昏了过去。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睁开黑水晶般的眼眸，眼底的大片红光转瞬即逝。忽然回想到闻辰清的单薄背影，颜漠溪的眼中破天荒的盈满他不易觉察的怅然。他重叹一声，发现自身的伤痕已尽数消失，但那疼痛的感觉……仿佛烙印在脑海，久久不散。

　　“漠溪，你的劫……他来了。”
　　这厢，闻辰清凭着他爆表的颜值，在引路人七拐八绕真正目的是想与他多相处一会儿拖延时间的单纯心思下，府主孔府终于映入眼帘。然而闻辰清在风中凌乱了：直接告诉我出了颜府向北直走向右一拐不就好了么……干什么大费周折、浪费时间，真是……累死本除妖师了。

　　闻辰清看看日头，估摸着城主宴会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才开始。他打算四处溜达溜达，正好也借此机会想想昨夜的所见所闻……孔嘉懿是否知情。

　　早晨的大街极为热闹。有人卖包子的吆喝声，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腔调；有早膳的香气，透着浓浓的温馨。闻辰清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有些懊悔今日在颜府应该先用了早膳再走。

　　只好先委屈你了，闻辰清的笑容有些无奈，待会儿去孔府少不了大快朵颐……胡吃海塞。
　　记得先前在岚清寺，寺庙的吃穿全交由他来管理。想当初他五岁就能下山买包子，而秋记包子铺的包子香气令他历久弥新。闻辰清四处瞅瞅，视线定格在了一个个发红发亮的大山楂上面。

　　听师父说，叫——糖葫芦？

　　更吸引他视线的是快要滴下糖汁糖葫芦旁的“云朵”，看起来白白软软的，吃起来味道也一定不错。

　　闻辰清看了看囊中羞涩，仅藏的几个铜板还要留着给孔嘉懿买贺礼。他一边默念几遍：佛曰不可食不可食，一边玄冰色的眼珠却不受控制的向那里瞟去。

　　生意人的观察能力自然是极好的。看到这边一个俊俏的“小姑娘”不断向这里张望，摆摊的老爷爷立马挥了挥手:“小姑娘（老爷爷你的眼神有待提高），来尝尝这个刚做好的糖葫芦吧！”

　　一直纠结没有钱的闻辰清并没有听到前面的诡异称呼，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爷爷，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没有钱可以吃到糖葫芦吗？”

　　老爷爷倒是极为爽快，从架上取下一个渍过糖的糖葫芦，笑呵呵的递给闻辰清，随机吆喝道：“糖葫芦咧！又甜又红的糖葫芦咧~”

　　闻辰清思忖白要人家吃的挺不好意思的，视线飘向一旁的棉花糖，便自作主张的打了个免费广告：“棉花糖咧！又香又软的棉花糖咧~”腔调那是惊人的相似。

　　少年的声音清澈的就像潺潺流动的小溪撞击玉石的声音，婉转动听。

　　“其乐融融”的“爷孙俩”只觉得世界在那一瞬寂静下来，然后是清脆的童音央求自家家长买棉花糖的声音，再然后，闻辰清被蜂拥而上的人流挤出了小摊。不过，好在——闻辰清伸出粉嫩的舌尖舔舔快要滴下的糖汁，小心的用小犬牙咬下一个山楂来——还有一个糖葫芦等着自己干掉。只是，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罢了。

　　街上的人你来我往，很快恢复先前的秩序……算不上秩序的秩序，三五成群的聚在各个摊上。闻辰清挤进一个卖玉饰的小摊，把视线聚焦在眼前的玉佩上。嗯……温润如水，皓皓如月，挺符合孔嘉懿的气质。最重要的一点是……钱足够了。

　　闻辰清走在回孔府的路上，小心的摩挲着手心里已有自己温度的玉佩。他看起来漫不经心，实则回想先前发生的种种。昨晚与今早的经历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他脑海里回放，他偏着脑袋想了想，依然没有任何思绪。待他回过神之后，一眼就看见了眼熟的牌匾——颜府。

　　怎么又到这里来了？有些无奈的闻辰清欲哭无泪的抬脚打算离开。然而，伴随一声微小的声响，颜府的门开了。

　　“哈哈，早啊。”毕竟闻辰清觉得自己有无礼在先，况且路过认识的人家门口不跟人家打招呼挺没礼貌的。

　　颜漠溪抬头看了来者一眼，心道这么狼狈的自己居然被最不想碰到的人看见了，有些郁闷的应了声。

　　闻辰清听他如此也顿时有些不快，但这些不快在看到颜漠溪苍白的脸色打消了。他看到他的脖颈上青筋暴露，看到他发梢滴下的汗珠？闻辰清本想继续细细打量，眼帘突然映上一对晶晶亮的、黑水晶般的眸子。

　　“还看？”他浅笑着凑近闻辰清，温热的呼吸惹得对方的耳垂痒酥酥的，“还看眼珠子就掉下来了诶。小弟，收收你的哈喇子。”

　　于是，闻辰清的疑惑被颜漠溪成功打消，他愤愤的别过头，向孔府走去。过了不久——

　　“你干嘛老是跟着我啊？”

　　“我哪里有跟着你，”颜漠溪瞪大双眼，里面的无辜直叫闻辰清无语，“我也要走这条道好不好。”

　　“你去……孔府？”

　　颜漠溪点头,“不错。”

　　接着走在前面、了解身后自报姓名的人的闻辰清头大的听着某溪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去参加府主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像闻辰清这样的无名小卒被邀请实为罕见，去了简直就丢面子……拜托，那些是硬伤好吗！休要再提！不是有句话当下很流行嘛：“神马都是浮云”。

　　佛曰不可怒不可怒。若无其事的闻辰清在奢华无比的孔家大门前伫足片刻，在颜漠溪的催促下敲响了朱红漆的气派大门，大门应声而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