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柏怎无情》祁灵枫

1、第一章 一世尽，纠缠无尽

　　莫倾峰下，白雪皑皑，寂静无声，寒风仍瑟瑟吹着，原本平整的雪地，现在也已经狼藉不堪。显然，不久之前，这里刚经历一场恶战。甘柏辰就这样跪坐在雪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四师弟颜晦的尸体，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这一切的始终，都得从赵慕枫入门时开始说起吧。

　　彼时，甘柏辰还是莫倾峰上道尘派致源真人的大弟子，一众师弟师妹崇拜或者羡慕或者爱慕的对象。

　　道尘一派，又分三支，各自占据幕山的一峰，莫倾峰位于三峰的正中，俨然是主峰姿态。尽管无量峰和晖岩峰上的两位真人致仁真人和致无真人的道法和修为也十分厉害，三峰弟子的修习功法也都是本门真传，并无隐藏，但致源真人身为本门掌门，自然有自身的独特领悟，道尘派弟子都心知肚明，无疑这些功法会在将来会与掌门之位一并传与他们的大师兄——甘柏辰，他们羡慕却不嫉妒甘柏辰，毕竟他的天资和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只能恨自己没有这份天分和毅力罢了。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致无真人对甘柏辰也是连连称赞，不吝啬自己所习功法，一一传授，对自己的亲传弟子，都不曾如此上心。

　　甘柏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平时大多时间都在修炼，作息稳定，十五岁的年纪，管理莫倾峰上的大小事物，无聊时就在三峰之间游玩，指点一下新来的小弟子们。兄亲弟恭，一派和谐景象。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赵慕枫成为甘柏辰的小师弟之前。

　　致源真人本有四名亲传弟子，数四师弟颜晦的关系和甘柏辰最好，外人看来真真就是一母同胞的弟兄一般。甘柏辰处处护着颜晦，而后者也乐得接受，心中秉承着将大师兄至于首位的宗旨，三百年绝不动摇！另外的二师弟冯既阳和三师弟苏溪虽与他也聊得来，但是忌惮着甘柏辰下一任掌门的身份，总不好过分亲近。

　　赵慕枫成为自己师弟的那一天，甘柏辰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致源真人收下他的理由，甘柏辰却十分清楚。那天晚上，致源真人将甘柏辰叫去偏堂，告诉他要和这个小师弟好生相处，他的天资相当好云云。总之，致源真人的目的有两个，再收下一个资质出众的弟子，既可以激励甘柏辰，不让他荒废自己的修炼，又可以在他继任掌门之位后，有一个能够辅助他的人。

　　致源真人想得很周到，要是换做旁人恐怕都得十分感激，甘柏辰却反而有一肚子的怨气。原来师傅竟然不相信自己，甚至于要安排一个人在身边监督自己！甘柏辰虽然性情淡然，不喜争夺，但也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师傅的决定并无他，理由却有些气人。于是，甘柏辰无疑对刚入莫倾峰的小师弟就带着本能般的抗拒，不能像对平常师弟一样友善和信任。

　　说起来，甘柏辰这一生和这个师弟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一年堪堪几次会面，也是在道尘派弟子全员集聚的比试会上，两人关系在甘柏辰自己看来，微妙而尴尬。

　　要数甘柏辰这一生干过的最愚蠢，也最后悔的事，就是在没有掌握证据之前，就将擅闯后山禁地，破坏瑜八卦阵的罪名，安在了赵慕枫的身上。即使后来揪出了真凶，因为甘柏辰一言九鼎的发言，众人也对赵慕枫心怀芥蒂，有些崇拜和爱慕甘柏辰的师弟师妹，就此认为赵慕枫是得罪了师兄，处处针对，赵慕枫在道尘派的生活，一直是太不如意的。甘柏辰认为，赵慕枫定会恨透了自己。

　　赵慕枫入门十一年后，甘柏辰二十六，赵慕枫二十又一，两人的根骨俱是极佳，这些年也没有荒废修炼，年纪轻轻，修为就十分高了。赵慕枫多次下山除妖济世，得到不少机遇，早已不是道尘派弟子这个身份这么简单了。

　　而甘柏辰呢，因为事物繁杂一直呆在门中，但胜在是致源真人的传人，修炼了许多密不外传的高深心法，不外出而美名传遍天下。至于两人究竟谁更甚一筹，呵呵，应该都是都不屑于与对方比试，故犹不知。

　　不过最为可惜的是，甘柏辰正值青春焕发年纪，还未娶妻（虽然此人极少想这类事情），却在第一次下山除妖的过程中，或因轻敌，或因对方的陷阱太深，心思太毒，他竟然身中妖毒，而且是罕见的凤蕊妖毒，只有依靠高深功力逐渐外化抵消才能解毒，能将此毒完全清除体内的中毒者寥寥无几，就算成功了，修为尽毁，这一生也算是毁了。

　　偏偏甘柏辰就不信这个邪，一人遍访天下名医，可惜只因此毒的解法实在邪门，即使是时下最为人称道的神医万俟斛，也只能摇头叹气：“无解，无非用内功外化。” 甘柏辰为了解毒久居在万俟斛的山庄，一来一去之间，两人竟成为忘年交，甘柏辰也终于从他的口中得到另一种解毒法——修炼凤蕊妖的功法，如此，便能将此毒内化，自然也就无害了。只是至今为止这也只是万俟斛根据多年行医经验的推论而已，从未告诉他人，更不谈使用这个方法了。

　　只是这种方法光想想，也会觉得风险极高，修炼妖毒，不成功便成仁，说不准就走火入魔，成为道尘派的耻辱。
　　但无疑，一旦成功，不仅能解了自己的毒，还能让武功提升不少，比起解毒却尽失内功，倒是很划得来了。甘柏辰索性就赖在万俟斛的山庄修炼起来，万俟斛对比自己小三十好几的小兄弟大方得很，将自己平时炼制秘药的后山禁地借给他，自己另寻了一块静地炼药。

　　甘柏辰在紧要关头还是没能坚持住，入了魔，血瞳红衣，杀了万俟山庄近一百号人，然后控制不住心性，昏厥在地。万俟斛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好趁他昏倒用玄铁将他绑住，自己连夜亲自赶往莫倾峰去找甘柏辰的师傅致源真人商量对策。不料，第二天，甘柏辰发狂，挣脱玄铁链，逃离万俟山庄，所经之处不留一个活物，不多久就成为江湖人尽皆知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待甘柏辰清醒过来，已经是半月后。对自己这段日子的所作所为，甘柏辰是有所知的，但是身在魔中，无法自拔，只有无奈随着欲念残害生灵。他清洗一番，整理仪容，便御剑飞往莫倾峰，但求师傅亲手了结了他，给死去的无辜者一个交代，或许，还能挽回一些道尘派的名声。

　　没想到莫倾峰下，甘柏辰就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赵慕枫就像一颗松，在飘扬大雪中傲然挺立，黑丝被染成白发，肩头剑柄积满白雪，呵气无声，只有冒出丝丝的白气还能证明他是个活物。或许是快要走到生命尽头，心境也开阔起来了，甘柏辰知道赵慕枫此次在这里等着他，八九不离十是要取他性命，但心里还是暗自高兴了起来。有小师弟在，道尘派是不会败落的，若他这次取我性命，大义灭亲，在那些受害者亲朋和武林正派眼中就有威望了。

　　甘柏辰像平时一样云淡风轻走向赵慕枫，离得近了点，扬高声调，说到：“小师弟，此次前来，可是为了取我性命。动手吧。”

　　赵慕枫轻叹一声，拂落身上的白雪，向前走了两三步，才说出来心声，
　　“大师兄，为何你总是要这样错解我，也罢。我不便多言，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所以我在这里等着师兄。千万不要上山，这也是师傅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本以为厌恶自己的人突然这样护着他，甘柏辰从未觉得如此愧疚，如此难堪，“我明白你们的好意，怪我没思考，此刻莫倾峰上一定有不少等着取我性命的人吧，既然如此，我更该上山了。一起可好，师兄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

　　没等赵慕枫回答，甘柏辰就感到身边的杀气变得沉重，瞬间明白是有人追踪到自己的行踪了，为免连累赵慕枫，攻其不备一记掌风让他昏睡过去，自己御剑向着莫倾峰另一边飞去。

　　终究是逃不过了，不过是偿命而已，理所应当，就今天了。

　　甘柏辰出门甚少，在这样一大群陌生的面孔的怒视之下，才知道自己结识了不少江湖人士，只不过不是朋友，全是仇家，心里充满感慨，果真物是人非。
　　消极迎战的甘柏辰很快处于劣势，而对方却越战越勇，他一心向死，一刻钟不到，满身负伤。气急了的赤恒门宣贯大师也没有理会甘柏辰是否用尽全力，只想将这名杀害自己两名亲传弟子的魔头送下地狱，招招致命。甘柏辰退至无路处，站定身形，等着最后一击。

　　哪承想自己即将受到致命一击的时候，颜晦突然冲出来拦在了他面前，正中胸口，吐血不止。甘柏辰完全懵掉了，看着越来越虚弱的颜晦，脑袋中狂躁不已，血气上涌，眼看又要入魔了，好在颜晦低低一声“大师兄”，又将他的心绪拉回来，握紧拳头跪下去，喃喃道：“晦儿别怕，大师兄这就带你上山，不要说话，师傅一定能保住你的心脉，一定能。”

　　“大师兄”，颜晦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甘柏辰俯下身把他抱紧，贴近他的脸，“我······我知道，命不久矣······大师兄，这一生，你对我最好，今日之事，不用觉得愧疚，我愿意，不悔······你······快走······”说完，身子瘫软下去，没有了呼吸。

　　众人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江湖人士，看到此番场景，怎么还忍心继续纠缠下去，宣贯大师说：“甘柏辰，今日我等暂且不取你性命，你好自为之！”
　　“好，等我处置好师弟的尸身，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等众人散尽，甘柏辰抱着颜晦御剑飞向莫倾峰的半山山崖，晦儿天性活泼好动，倒是很喜欢在这半山山崖上静坐，如今我将他葬在此处，他会喜欢的吧。只怪我无能，只怨我愚笨，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尸身处置妥当，甘柏辰卸下御剑，解下玉冠，散开头发，纵身一跃，一条生命，就此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