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寐》林薄

6、第六章

　　要说易韶的行动力惊人，也不过那天偶然碰面说下次要一起出来玩，这天周末就把展寐约出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易韶直接约了一大批人去了酒吧，里面竟然有上次见过的项曼。
　　展寐不习惯这种热闹的场合，但易韶就搂着他的肩膀把他介绍给每个人，大家刚开始都挺客气。
　　展寐还发现大家似乎有有意无意地把他和项曼凑在一起，后者也只是微微红了脸。
　　展寐大约猜到怎么回事了，也只是礼貌地维持着风度。
　　只不过喝了一会酒之后，酒劲上来，大家渐渐就放开了。展寐眼见易韶跟个长得不错的男生跳贴面舞去了，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舞池里。接着三三两两都散了，只剩下他跟项曼。
　　展寐：“……”
　　项曼问：“展寐，你怎么不去玩啊？”
　　“我不太习惯这个场合。”展寐微笑。
　　项曼似乎是喝醉了，老是往他肩上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展寐很客气地保持着距离。
　　但是没过多久就听见某个角落里传来争执的声音，展寐一看，好多人正围着看，他隐约一看竟然像是易韶也在，就要过去，项曼连忙跟在他身后。
　　挤过去看见两个男人已经打成一团，有人过来把他们拉开制住，他们还互相要往对方的身上扑，简直像是要杀了对方一样。
　　以他们为中心，周围都狼藉一片。两人都衣衫不整，很狼狈的样子。一个长得流里流气的口里不干不净地说些脏话，鼻孔已经被打出血，另一个黑发的就阴沉得多，眼神凶狠又鄙夷，瞪着那个男人，不过脸上也有淤青。
　　易韶站在一旁，微皱着眉头。
　　旁人一看也明白了，两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孩子，不就是烂熟戏码么，该散的也渐渐散了。
　　展寐赶紧先过去，护住易韶：“易韶，你没事吧？”
　　易韶摇摇头。
　　这个时候酒吧经理过来，一看易韶，先苦了脸：“易小姐啊，怎么又是你啊？你这个月都把我这小酒吧砸了几次了？哎哟，我这可是小本生意，易大小姐，您还得悠着点啊。”
　　易韶满不在乎地道：“大不了都赔你就是了，亏不了你的。”
　　经理苦笑：“是是是，这里不好说话，先去楼上办公室吧。”
　　易韶趾高气扬地走在前头，路过那个黑发男人，好奇似的多看了几眼。
　　展寐和项曼走在后面，前面是被押着的两个打架的男人，那个骂脏话的已经被堵住了嘴巴。
　　办公室里，经理好声好气地伺候着易韶。
　　易韶先指着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道：“把那个人打一顿就扔出去吧，他手脚不干不净的。至于那个，可以放开他了，他是要救我来着。”
　　经理只是虚应着，也没见动作。
　　易韶奇怪：“怎么了，怎么还不动手啊？”
　　经理支支吾吾的：“这个，这个，我不能做主。”
　　易韶一听就从位置上蹦起来：“不要你做主，我做主就可以了，你赶紧的……”
　　随着打开的门，易韶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都垮下去了。
　　展寐正奇怪，回头一看。
　　“小叔。”易韶垂着脑袋低低叫了一句。
　　是易惊棠，身后跟着池御。
　　展寐赶紧往边上退了退，但是易惊棠显然已经看见他了，目光也只是多停留了一瞬，也没应易韶，经理赶紧让他坐了。
　　易韶也不敢说话，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易惊棠的强大气场镇住了。
　　安静了一会，易韶忍不住了：“小叔，你怎么会来？”
　　易惊棠淡淡瞥了她一眼：“听说你最近总来这里，我这个做叔叔的也很好奇有什么这么吸引你。刚好今天我在附近，你玩得这么开心，我过来看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玩的新鲜玩意。”
　　易韶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对了，”易惊棠指着那两个仍旧被绑着的人，“就是这两个是吧？经理，你把人交给我吧。至于赔偿，我的秘书会跟你商量。”
　　经理只能呐呐点头。
　　“小叔，用不着这样。”易韶又开口了，“也没出什么事，你把他们都放了吧。”
　　“嗯？”易惊棠笑，“他们冒犯了我的侄女，怎么能不给他们一个教训？”
　　“小叔，”易韶咬牙，“他们没有冒犯我，只是我们开玩笑开过头了。”
　　“没有分寸的朋友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小叔帮你处理一下。这个人看起来尤其没分寸的样子，先拿他开刀吧？”易惊棠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指了指着那个黑发男人，闻言那个男人目光不善地瞪着他。
　　易韶急了，冲到易惊棠面前：“小叔，不用了。放他们走吧，真的没什么事。不用你帮忙。我这就跟你回家。我再也不胡闹了。”
　　易惊棠冷冷哼了一声，吩咐池御：“打一顿扔出去。”
　　易韶看着几个人进来把那两个人拖出去了，眼中不知道是放松还是担忧。
　　易惊棠起身：“闹也闹够了，跟我回家。”
　　易韶跺了跺脚，还是不甘不愿地跟在他身后。
　　展寐正想不动声色地离开，易惊棠又道：“你也跟着。”
　　这个“你”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展寐默默跟上。
　　项曼拉住了展寐的衣袖，展寐看见她担心的眼神，就说：“没事的。那是易韶的小叔，只是看起来很凶罢了。待会让他们送你回家，你自己小心一点，再见。”

　　刚出去，易韶先气哼哼地坐上了副驾驶，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没办法，展寐只好坐上后座，跟易惊棠并排，池御开车。
　　“小叔，你太过分了。”半晌，易韶弱弱地控诉道。
　　易惊棠不屑和她计较：“你最近闹得太过分了，你自己说这是你第几次在那个酒吧闹事。”
　　易韶气势上立马矮了一截，也没说话了。
　　易惊棠懒得看她，闭目养神：“池御，告诉她。”
　　“小姐，今天是第四次。”池御很尽职。
　　易韶理亏，可还是要抗议：“我自己有分寸，你不要来管我。你不能总是干涉我的私生活，限制我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
　　“我觉得我对已经你很宽容了。现在只是在给你收拾烂摊子，如果你觉得不满的话，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限制。”
　　易韶欲言又止，看见展寐，又叫：“就算今天是我的错，可是这不关展寐的事，你要对他做什么？”
　　展寐一听这话身子就僵了，本来就如坐针毡，他正在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是易韶这么一叫，成功地让易惊棠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易惊棠淡淡道：“这个不关你的事。”
　　好不容易到了易宅门口，易韶一下车就跑向管家哭诉：“管家，小叔这个控制狂，他又欺负我。”
　　管家是看着易韶长大的，拿易韶当自己孙女，这下心疼得不得了，又不能说自己主子的不是，只是好言安慰，可又看到后面下车的展寐，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进了大厅，易韶还是在生气，不甘愿道：“我不要住这里，我要回家。”
　　易惊棠完全不管她：“这一个月你都要住这里。”
　　“小叔，你真的能不能不要这样。我真的要烦死了，我想要有自己的生活，麻烦不要时不时地就派保镖来跟踪我。我只想交正常的朋友，你这样管着我，谁还愿意跟我交朋友，我根本不想让人家知道我有这样一个小叔。”
　　易惊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易韶越说越失控：“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多怕你真的把那两个人带走，我都不知道你会对他们做什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你能不能改改方式。不过就是小摩擦，我要是不拦着，你还想用什么方式解决啊。要真是他们出了什么事，这样还让我怎么交朋友，我的生活都要被你毁了。”她越说越激动，烦躁地在客厅来来回回地走。
　　管家在一旁着急地阻止：“诶，小姐，小姐，不要说了。”
　　易韶完全激动过了头：“我知道你在我爸爸临死的时候答应他要好好照顾我，你对不起他，所以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弥补，可是我真的不需要，摆脱你的控制欲不要太强，真的没有那么多人因为你的缘故想来要我的命。”
　　“易韶！”易惊棠重重地呵斥了她一声。
　　易韶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误，清醒过来，脸色一白，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叔，我不是故意的。”
　　管家连忙上前扶着易韶，劝道：“小姐，小姐，你先去休息，今天就住在这里，其他的明天再说好不好？”
　　易韶要哭不哭地看着易惊棠，后者只是不看她，任她被管家带走，然后一声不吭地上楼了。
　　展寐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他似乎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可是他站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好在管家过了没一会就回来了，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展寐把来龙去脉都说了，管家点点头，又忧虑地拉着展寐的手，长吁短叹：“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不中用了啊，无论是小姐还是先生，我的精力是越来越不够用了。这一大一小的，三天两头地闹，我这把老骨头也要撑不住了。可惜小姐太年轻了，还不理解先生用心，先生也不解释，真是愁死我了。”
　　展寐直觉管家要说什么大事。
　　“小姐的生父，是易家明媒正娶的大夫人，当年进门之后就生了大爷和二爷。先生的生母体弱多病，福薄，去世得早，先生这才进了易家的族谱。据说当年夫人生他的时候，还差点难产出事。刚来到祖宅的时候，先生还是那么点的小孩子，大家明着暗着都欺负他，吃了那么多苦，我也只能暗暗地帮着一点。”
　　展寐不知道为什么管家要跟他一个外人说这个，正想打断，却不得不惊讶地试图想象易惊棠小时候被人欺负的样子。
　　管家继续道：“好在先生争气，各方面都很优秀，比起大爷和二爷都不差的。不过再怎么说，这份家业也落不到他身上才是。”
　　展寐点点头。
　　“可是总有看不过眼的人，老爷又对他青眼有加。有意图不轨的人要害他，当时情况那么凶险，医生说他一脚都踏进鬼门关了啊。”管家说到这，几乎要落下泪来。
　　展寐听到这不免震动了一把，觉得生在豪门真是恐怖。
　　“不过后来先生还是熬过去了。有些事本来也不用提了，说着也不光彩。可是小姐心里记着，先生心里也记着呢。”
　　“一开始二爷对先生很要好，常常还照顾着先生。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也许是反应过来继承权的问题，二爷突然就转了性子，联合起大爷来对付先生。过程也不必说了，只是连我都震惊他们竟然连一丝兄弟情义都不顾了，也不知道牵扯了多少旁系亲戚。后来先生凭着自己的手段安然无恙地熬了过去。大爷一病不起，死的时候把小姐托付给了先生。二爷便自己搬出了祖宅，现在依旧处处和先生作对。经过这些事情，先生的性格就更加让人看不透了。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但也是从小留下的阴影。”
　　“当年小姐还小，所以很多事她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是先生害死大爷的，所以不太跟先生亲近。易家早就不如当初人口兴旺，现在走的走，死的死，祖宅已经空了。先生孑然一身这么多年，一直照顾着小姐，也是真正把她当做自己的亲人来看的。”
　　展寐听完，唏嘘了一把易惊棠的命运多舛，经历了那么多黑暗的事情，难怪会形成现在阴晴不定的变态性格。只是还没昏了头，依旧对管家说这些的用意表示不明。
　　管家说：“这些事本来也不该由我一个下人来说。只是我在易家呆了大半辈子，总还是要为他们考虑。小展啊，今天就算是我倚老卖老了，我想求你一件事。”
　　展寐心里一跳，赶紧道：“管家，别说得那么严重，你有话就说吧。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管家用充满信任与期望的热切眼神看着他道：“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愿不愿意来照顾先生？”
　　展寐愣了，片刻，眨了眨眼睛，艰难地：“这个…我应该做不到…吧。照顾易先生这件事，责任太重大了，我胜任不了。而且，我平时还要上课，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
　　管家立刻道：“不用担心，先生脾气其实没有那么糟糕。只要万事都按照他的习惯安排好了，先生也不会为难人。只是要你有空就帮衬着我，像之前你在这里做过的一样，也不会耽误你什么时间。我没有要你来接替我的意思，你先帮着我，我这边也会腾出空来找合适的人选。只是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了。”
　　展寐还是很为难。
　　管家苦着脸：“我主要是放心不下先生，他身边一直没个走得近的人，多让人心疼。我是个下人，不能多说，只能让你帮帮忙了。之前那段时间你就做得很好，小展啊，你就答应了吧？”
　　展寐心软，不忍心看着老人家这样放低姿态，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豁出去了，点头答应了。
　　管家喜笑颜开：“当然，当然，你先帮我去看看先生吧，我去看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