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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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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现在一定很丑陋。
脸上浓艳的妆容必定被泪水糊成一片,黑色的眼线和睫毛膏在眼帘下方划出一道道凄厉的黑痕;头发蓬乱,丝袜被划破,满身都是脏污和灰尘;手包翻倒,口红、镜子之类的小物品撒了一地——
总之就像个女疯子。
这个女疯子正哭喊着哀求男人的怜悯与回心转意。两只细嫩的手臂缠着他的大腿,死抓着价值不菲的西裤,抛弃尊严跪伏在地上,泗泪横流。姿态多么下贱,她清楚,可有什么办法呢,看不开啊!
然而就算这样也没有用。
被无情踹翻的她抱着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一切地哭出声来。早已没有了脸面。
世界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不懂。
她要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一瓶接着一瓶。喝不下了就吐,吐完接着喝。胃翻腾的绞痛不及心头绝望之万一。
吧台调酒师好心地劝她,换来她嘲讽地笑。
调酒师叹息了声又劝,没有人值得你作践你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她哈哈地笑说,是啊,我就是要作践我自己!
好心的调酒师沉默下来。
她踉跄地奔到盥洗室洗手池旁呕吐不止。顺手把令人作呕的艳妆洗去。再也,不需要它了。
镜子里映出一个面目苍白平凡的女人。憔悴得像鬼。
平凡。她恨这个词。年少轻狂时总觉自己是天地间不一样的那个,想要做到的事,想要追求的人,神也无法阻挡。
现实却给她无数耳光。
她厌恶地盯着镜面,举起两只手,对着眉心作枪毙状。
嘣!
那个。
调酒师有些腼腆地对她说。
店里的钢琴师临时有事,不知是否有幸请得您献上一曲呢?
我?她挑眉。
当然,作为感谢,您今晚酒单全免。
她眯着眼笑说,没想到贵店居然会对顾客提出这种奇怪的要求呢。
呵呵,怎么会奇怪。您可是著名的钢琴家呀,我甚至曾经听过您的演奏会,刚一照面就认出您来了……如果您答应的话,倒是我们店里的荣幸。
为什么不呢。她欣然应允,上台前还坏心地亲吻了下害羞的调酒师。
她手指飞扬在琴键上,弹起最欢乐的曲调,在心里大笑。
钢琴,她曾视其重逾性命,为之付出那么那么多,落魄时却拯救不了她。
都是骗子!都负她心!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迁怒般不停地按错键,不以为忤。她看着怒目而视的众人,有种自虐的快感。她一意孤行地自暴自弃,一边希求拯救一边却任由沼泽没顶。
这是她活该。
果不其然,被狼狈地赶出门。
昏眩的意识支撑不起沉重的身体,靠着老式的路灯,她瘫在地上,像滩烂泥。
时空猛然错乱,她想不起今夕是何夕,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在这种可笑的地方,以这种可笑的方式……她突然不明白曾经骄傲自信勇往直前的自己怎么会沦落至此。
正恍惚间,深沉的夜色层层褪去,黎明来临了。
回过神来的她努力撑起身子支棱起脑袋,看着这须臾间便明亮起来的世界。
头顶的天空温柔地由黑泛蓝,由蓝泛白。
不多时,地平线迸射出第一道金光,接着探出一颗暖融滚烫却不刺眼的朝阳。
一群有说有笑的花甲老人挎着菜篮捏着扇子过马路,准备跳起晨练时的舞蹈;环卫工人慢慢吞吞的挥动扫把,清扫着昨夜飘零的红叶;街边店铺的卷帘门喀啦喀啦地被人卷起,露出满室的鲜花;邮局小哥骑着叮铃作响的单车,熟练地把报纸扔进家家户户的门口……
这个城市瞬间醒来,那么明媚,那么鲜活。
她瞠大了眼睛,震惊地注视着这一切。
良久,软软地躺倒在人行道上,合上了眼睛。
没有人在意街角格格不入的狼狈的醉酒女人,同样,也没有人鄙薄。
不久前堕落浮华的夜晚就好像一个荒诞脆弱的梦境,身处其中时无法不被那只张牙舞爪的空虚怪物所慑,可是面对平凡生活的真实与生动,它瞬间便溃不成军。大梦醒来,两手空空。
黎明。可笑的是,不过是一场平凡的黎明,竟让她感到十足震撼,丝丝痛悔,莫名恐惧。
习惯了用夜色掩饰破败内心的这些人们啊,已无法面对纤毫毕现的黎明的真实。
——但若肯受那朝阳的洗涤照耀,便会得到黎明给予的救赎。
她忽然觉得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