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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六十章 ...

  •   第六十章散功
      日落时分,晚霞映照下的螺市街格外的红火。
      “黎民百姓可不管皇帝老爷子想些什么,该过日子过日子,该逛窑子逛窑子,人来人往的欣欣向荣多热闹。”
      “平日里螺市街人来人往就够多了,今儿个还多了这些个魑魅魍魉,看来我最爱瞧的热闹近些日子是少不了了。”
      斜倚栏杆,隔着窗边的竹帘窗纱饶有兴致地瞧着人群中自以为便服混迹于市井就能掩饰行踪来个明察暗访的禁军,实在佩服武英殿上的九五至尊。
      “这些个官府中人大摇大摆耀武扬威惯了,要他们便服私访身上这股子大老爷的味儿就藏不住。这种暗访查证的活当今陛下找错人了。”
      【他为显自己光明正大裁撤悬镜使司已久,手上缺了干阴私活计的人,当然力有不逮。】
      “为君之道首重平衡。天地万物阴阳调和,文臣武将互为掣肘,氏族权臣左右牵制,皇位才坐得稳当。这点上萧选做得比萧景琰出色得多。”
      【萧选疑心太重,不好相与。萧景琰有圣君之志,然缺了心机手段成就终归有限。】
      口不能言的女子奋笔急书,沙盘上落下的评论意外的并不是全然的偏激贬低,难得一见的中庸肯切。
      作名士打扮大敞外衫的大公子不无讶异地坐直身子左左右右好一番打量对面挺直腰杆跪坐着的素服女子,仿佛头回认识她似的。
      “我说可儿姐姐今儿个瞧着特别,跟往常大不一样了呢?敢情不是气消了就是被人调包了。”
      【公子爷何必取笑奴婢。奴婢做梦都想替大姑姑报仇,替她完成宏愿,但光靠怨恨是做不到的。奴婢想清楚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将仇人底细摸清何谈复仇兴邦。】
      “好!可儿姐姐能想明白此节方是正经,今后你我联手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如此喜事,当浮一大白!”
      大公子举杯称庆,可儿既奉其为主君以奴婢自居,主君举杯邀饮哪儿有不陪的道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酒过三巡,对面无语。
      【蒙大公子收留多日,奴婢新近盘下了城中一处绣坊,也好为公子量身裁衣。】
      面色微醺神情倦倦的大公子掀了掀眼皮,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斟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是我待客不周怠慢了姐姐,姐姐便要与我生份了?”
      【公子待奴婢仁至义尽,然奴婢在此或多或少扰到公子行事,不便之处公子宽宏大量多有担待,奴婢却不能装聋作哑故作不知。】
      寥寥数语沙盘书就,可儿弃笔伏地再三拜谢。一则公子为主她为仆,断无主子处处迁就奴婢的道理;二则她在金陵立足不久,行事确需倚仗公子相助又不能混为一谈。
      此时的分是为了将来的合,这个道理公子爷了然于心,口却只能由她来开。
      “姐姐既决定了要走,我强留无益,姐姐日后但有所需只管知会,凡力所能及我绝不推脱。”虽非志同道合,却是相互知根知底抱团取暖的同路人,大姑姑主仆心心念念国仇家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与他所愿相去甚远。敬而远之彼此帮扶确实比同在一处勾心斗角来的合适。
      “姐姐要月亮儿办的事已然办成,这几日城中议论纷纷矛头直指梅东冥,估摸着宫里也会有所应对。姐姐还有什么后招,尽管使出来吧。”
      大公子冲着坊间禁军乔装改扮的百姓努努嘴,可儿看不见的半边嘴角难掩讥笑。此事若只到此为止,甄月亮先前散播谣言之举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搞不好还会平白惹来一身骚。他不信以可儿处心积虑得谋划会就此草草收场。
      【公子莫急,后招已然布下,且静观其变就是。】
      “姐姐成竹在胸,我便安心看戏了。”
      这女人果然另有后手,看来大姑姑在金陵同样另有势力暗中布置,称心茶楼被封虽伤筋动骨却没令她们泄了元气,此番可儿施展手段,又有热闹可瞧了。
      再满上一杯,遥敬大姑姑在天有灵,保佑可儿出手马到功成。

      从历史的延迭推衍来看,除了层出不穷的偶然之外,总有些事循环往复遵循着奇异的规律不断重演。
      历朝历代都少不了中兴之主也缺不了亡国之君,有诤臣有奸佞,同理可证,有真正的聪明人更有自作聪明的蠢货,以及挥刀屠龙的公主和她手中那把不长眼的刀。
      当然,泰和公主萧敏绮从没见过长得像大蜥蜴似的暴龙,但这不妨碍她手中同样有不长眼的刀以及身后亦步亦趋追逐着的众多逢迎献媚者。
      当她回到自己的宫中静下心来掰着手指头逐一过筛子才发现,她需要的帮手既要少问听话口风紧,又要帮的上忙,身边的跟屁虫一抓一大把,真正拿得出手的细细数来寥寥无几。何况帮手还不算最难找,麻烦的是怎么做才能帮到父皇。
      茹姜和另一个大宫女茹芝才刚掀帘入内就见她们的主子支着脑袋扁着嘴眼珠子骨溜溜打转不知在琢磨些什么鬼主意。照着姐姐的吩咐她该办的已然办到,未免惹人疑窦她不能再多嘴,她谨记姐姐叮嘱在宫里谨言慎行方是保命之道的要义,饶是急的肚肠发痒也只得咬咬牙关装作不察。
      可叹茹姜耐得住不支招却没奈何泰和公主问计,公主殿下绞尽脑汁不得法,自然而然想到了身边最靠得住的两个“狗头军师”。一主二仆凑到一块儿勉强也能顶半个诸葛亮了吧。
      “手上的事儿都先放放,本公主有事问你们。”
      “奴婢遵命。”
      二婢依令来到萧敏绮下首立规矩,静待公主发话。萧敏绮左思右想无果,似乎没什么可掩饰的借口,算了算了,宫女们没什么见识,问问又不作数,聊胜于无罢了。
      “本公主问你们,江湖人最怕什么?”
      泰和公主的问题简直让人无言以对。江湖人怕什么?胆儿大的天不怕地不怕,亡命之徒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胆儿小的么……胆儿小的不在家媳妇娃娃热炕头的出来混什么江湖啊!
      茹姜眉头打结冥思苦想不知道该不该给公主出主意,她身边的茹芝苦着张脸都快滴下水来了,“江湖人怕什么?怕天灾怕人祸,怕老虎怕野兽?怕比自己武功高的人?”
      天灾行不通,人祸……倒是能想想法子,老虎野兽什么的,要她打哪儿去找去。比自己武功高的人也没用,慢说一时半会儿招不来琅琊榜上的高手,找来了也没用,是要想法子令其认罪又不是揍一顿出气。
      “不行不行,再想再想。”
      “殿下,奴婢不晓得江湖人怕什么,奴婢就觉得江湖人都好生厉害,这寒冬腊月数九寒天的,天牢多冷的地方啊,硬是能扛着冻死不招供,这不怕冷的本事奴婢真心羡慕。”
      “不怕冷算什么本事,还不是仗着修习的内力硬抗着……”对啊,此人仗着有些内力修为硬抗父皇旨意拒不认罪受罚,换而言之,没了可以倚仗的功力,天牢日子难捱,他是不是就得乖乖低头了呢?
      听说练功不易,练个十几二十年都难有所成。散功嘛,可就简单得多了。
      “明早本公主要出宫去探望外祖母,你们下去准备准备吧。”
      “是,公主殿下。奴婢告退。”

      作为一个生于宫墙之内、长于妇人之手,自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殿下,萧敏绮哪里晓得什么药物能令习武之人散功,不过这并不影响到公主殿下实行她的计划,那是因为她有一颗聪明的头脑,身边还有不止一个为博她青眼甘为驱使的马前卒。
      借口出宫探望外祖母她带着茹姜偷偷从柳府侧门溜出去,方才来外祖府邸的路上她就悄悄留意到离得不远就有一家云氏药堂,待会儿让阿姜去买来传说中的“七日消魂散”,她就能进行下一步安排了。
      “记得是‘七日消魂散’,千万别买错了。”
      这药可是她查了一晚上竹简书卷才找到的,要是买错了耽误了正事,看她怎么收拾茹姜。
      被萧敏绮反复叮嘱了数遍的茹姜苦着脸可怜巴巴地领命而去进了药堂“买药”,一转过身就不见了那副泫然欲泣的小媳妇儿样。
      她双手攥得紧紧的看似紧张无措,实则悄悄从袖袋中摸出姐姐昨晚派人交给她的化功散捏在手里,只等演完药堂买药这出戏就好来个移花接木偷龙转凤。
      “掌柜的,我要一瓶化瘀散。”
      “好嘞,姑娘稍等。”
      云氏药堂的药剂一向齐备,银货两讫茹姜便拿过化瘀散,出了药堂就装出受惊兔子似的惊惶无措,一溜小跑赶回路边停着的马车旁,掀起车帘上了马车忙不迭地交给泰和公主的已是掉过包的化功散。
      “公主殿下,您,您真的要用这个?奴婢听着就不像好东西啊。奴婢害怕,害怕出事儿。”
      “怕什么,天塌下来不还有本公主顶着。本公主替父皇分忧,是尽孝道,父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责罚本公主的。”
      陛下当然不会重责公主,顶多禁足罚抄了事。万一东窗事发陛下追究下来,倒霉的还不是她们做奴婢的,幸好姐姐已有交代,万事往公主身上推,实在推脱不过也不要紧,到时自有人接应救她出宫。
      “公主,公主请三思啊。”
      “少废话,走,去刑部,找蔡庭。”

      一辆柳氏徽记的马车稳稳停在刑部衙门外,车帘掀开后下车的是位华服美貌的少女。少女从没来过官府的衙门,抬起娇俏的脸蛋儿左右张望了一番,不以为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啧啧有声道,“本公主还以为刑部好大的名声,衙门定也是巍峨雄壮让人观之便胆战心惊,现下看来不过如此嘛。”
      扶着萧敏绮下了车后便缀在她身后的茹姜忍不住腹诽,各处官府衙门建制皆有仪典章程,宫里哪位娘娘哪个贵人大到宫室小到衣饰都规矩森严不可错上一星半点儿,哪儿像公主殿下您想的那么简单随性。
      不过这些话她只敢偷偷在心里嘀咕,面上是不敢有半点不恭敬的。而她自诩“身负重任”的主子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半点施舍在她个小宫女身上,径自大摇大摆地走到府衙大门前,刚举步欲进,却被门房的差役拦了下来。
      “刑部重地,不可擅入。”
      “大胆,本公,本姑娘要进去找人,都给本姑娘让开!”
      泰和公主从小到大几时被人阻拦过,当下眼一瞪嘴一撇,险些自报家门说漏了嘴。
      “找人?找什么?”
      这装扮不俗性子骄横的姑娘家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刑部虽由蔡荃执掌多年吏治清明,但门房差役又不是他们铁面无私的部堂大人,辨别贵庶的眼力见儿还是有的,虽仍拦在门口不肯放行,却由其中一人问道,“敢问姑娘要找何人?可有名帖?”
      “找蔡庭蔡大人,烦劳通报一声,是柳家的姑娘。”
      柳家?金陵城道得出名姓的还能是哪个柳家?两个差役面面相觑,心知这位小姐绝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主儿,出言询问的差役当下道了声“得罪”便赶忙进衙门禀报去了。
      好在萧敏绮有所图谋而来心里有鬼,不便惊动刑部衙门内的其他人,否则,否则,否则她也不会纡尊降贵到个破衙门来。
      不大会儿就见一年轻男子步履匆匆赶了过来,刚看清门外的“柳姑娘”是何方神圣,脚还没迈出府衙的大门就险些摔倒在门槛上。
      “公……”
      “蔡大人!我家柳姑娘有事相询大人。不知是否方便入内详谈?”
      萧敏绮堂堂公主自然不会屈尊截他的话,茹姜身为大宫女果然机灵过人,抢在蔡庭叫出“公主”之前说明了来意,还特意在“柳姑娘”三字上咬重了音,示意他公主殿下微服而来不愿暴露身份。
      蔡庭乍见仰慕的泰和公主欣喜之余难免惶恐,好好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顿成手忙脚乱的毛头愣小子,忙不迭让出道恭请公主入内。
      于是刑部府衙内来往官员书吏都得以亲眼目睹平日里沉着稳重的小蔡大人局促地引着位貌美小姐进了府衙,同手同脚的傻样值得他们怀念大半年的。
      “公,柳,柳姑娘,不知柳姑娘亲至,下官不胜惶恐之至。”
      “蔡卿无须介意,本公主今日出宫探望外祖外祖母,见天色还早便想起上元宫宴时蔡卿受到父皇褒奖,好奇之下来看看我大梁青年才俊处理公务的所在。蔡卿不会拒绝吧。”
      人前要隐瞒身份,到了僻静无人处蔡庭少不得照规矩向萧敏绮行礼,理智渐渐回笼的小蔡大人少不得对泰和公主的来意关切一番。
      萧敏绮打定了主意从刑部着手利用蔡庭作为掩护,少不得早早想好了借口。反正她顽皮爱闹的名声在外,但凡抓不到证据,即便天牢出了事儿,父皇也没法儿治她的罪。
      泰和公主骄矜又刁钻,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娇俏样像只猫爪子似的,挠得小蔡大人心痒难止,刚回笼七八分的理智瞬间又离家出走了大半。
      在他看来公主殿下巧舌如簧不过是小女儿家小小的任性和顽皮,正是这样的小孩子脾气才显得公主殿下的单纯尤为可贵。既然公主殿下想在府衙转转,只消不是那些钦旨禁入的处所,带她四处走走应当无妨。
      “既如此,可否容下官带路,请公主殿下在府衙内四处走走?”
      正中下怀。好不容易进了刑部衙门待在堂屋内一动不动让人陪着说话可不是她的目的。
      “有劳蔡卿。”
      “不敢,公主请。”
      于是,趁着武英殿早朝,刑部三品以上官员都在宫中滞留未归,小蔡大人为博得心仪不已的泰和公主欢心,亲自带领公主殿下从刑部大堂一路逛到后堂书吏办事所在,只是再往后明明天牢大门已然在望,蔡庭却说什么都不肯带她进去。
      想她煞费苦心耐着性子走了大半个时辰可不是当真来参观刑部府衙的。萧敏绮按捺着内心的急躁,绽开俏丽的笑靥故作无意地问,“原来刑部衙门也不大,这么快就走到天牢了。本公主还没见过天牢里头是什么光景,蔡卿领本公主进去看看吧。”
      “这……,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千金贵体,天牢阴森又关了许多罪大恶极之人,实不宜公主殿下贵躯临贱地,臣万死不敢遵从,公主恕罪。”
      这个蔡庭!
      任萧敏绮心里头颠来倒去把蔡庭骂到臭头照样没用,老蔡家一脉相承的顽固不化,打定了主意的事儿别指望他们能改。好不容易万事具备只欠进天牢这场春风,硬生生被蔡庭给截了。心生不悦的泰和公主暗忖着干脆摆出公主威仪吓他吓,还未待发作,远远的传来沉甸甸的板车压过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蔡卿,那是何物?”
      蔡庭本以为惹得泰和公主不快公主殿下定会拂袖而去,却不曾想顺着公主殿下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孩子心性的泰和公主转脸就被给天牢囚犯送饭的板车勾去了注意力。
      “回禀殿下,天牢囚犯一日两餐,皆由此板车逐一送入分发。”
      “哦?推过来给我瞧瞧。”
      亲入天牢被拒不要紧,似乎看到一线希望的萧敏绮理直气壮地命令蔡庭招来板车给她一观。只求她打消进天牢长见识的想法的小蔡大人如何会拒绝她小小的要求,从善如流地招呼板车推到近处给看什么都新鲜的公主殿下过目。
      “咦,公主您看,板车上怎么还有个不一样的食盒呢。”
      跟随在泰和身后一路的茹姜眼尖地留意到板车的角落里三个漆盒摞成的食盒与其他木桶碗具泾渭分明地摆放开,明显是送给特定的人的。眼下天牢最特别的犯人舍梅东冥其谁?茹姜生怕萧敏绮没想到这一层,忙不迭地故作讶异实为提醒。
      “果真如此。莫非食盒中的饭食是狱卒自己的,蔡卿?”
      萧敏绮说话间踱到食盒边状似不经意地掀开食盒一窥究竟。食盒中整整齐齐码放了肉菜和米饭,看着干净爽利哪里像囚犯的伙食。
      蔡庭不疑有他坦言道,“牢中差役自有差役的饭食,这食盒乃是遵奉陛下钦旨特为牢中一名要犯备下的。”
      “要犯?近来京城里哪儿还有比献州逆案一干犯人还要紧的?蔡卿,这是给献王妃的还是献王世子的?”
      “都不是,是个姓梅的江湖中人。”
      蔡庭想来泰和公主久居深宫,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故而未曾详说。他却不知萧敏绮本就奔着梅东冥而来,只消他一星半点儿的提示足矣。
      萧敏绮似笑非笑地睨了蔡庭一眼,半是无心半是故意地嘀咕着。
      “幸好得陛下青眼的人不多啊,不然以天牢的牢饭之好,恐怕会有层出不穷的作奸犯科之辈奔涌而来乐不思蜀了。”
      “殿下……”
      明着听起来是戏言,细细琢磨起来可绝不是字面上这么轻描淡写。公主终究是公主,外表看起来再天真烂漫,骨子里的天家心术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蔡庭一面连声告罪一面怔忡出神,油然而生的敬畏不知不觉间消磨了些许他对公主殿下的仰慕。他自幼随父亲学习刑律,看多了世间诸般丑恶,衷心期盼能寻一位纯真无伪的女子为妻。
      去岁上元佳节宫中大宴群臣,泰和公主女儿爱娇、巧笑倩兮的天真不知怎的烙进心中竟就此留下刻印抹也抹不去。然而他隐隐有所感,这份天真澄澈下或许沉淀了更多上位者的睥睨冷漠。
      一思及此,他忽觉寒意阵阵袭来,不由打了个哆嗦。
      “蔡卿觉得冷?也罢,既然天牢重地不得擅入,本公主不便勉强,这就回去了。”
      趁着蔡庭告罪行礼走神的功夫,萧敏绮借着袖子遮掩将“化功散”洒在了几个碗里,洒了多少,洒多了会不会吃死人?她是公主又不是郎中,怎么知道该洒多少,反正进了天牢的都是十恶不赦之徒,死了又有什么打紧。
      乖巧伶俐的茹姜一早替她的公主殿下挡住了推车差役的视线,眼见姐姐交代的事儿轻而易举便办成了,她暗自窃喜之余难免嘀咕,她就不明白了,姐姐既然想致江左盟宗主于死地,何以下的不是毒药而是什么化功散。
      一剂断魂丹,二更鬼差来,三刻烟云散。
      “微臣多有招待不周,望公主原宥,恭送公主殿下。”
      泰和公主是因为他的推拒而生气了,有了这一认知的蔡庭心下黯然。他自幼受父亲庭训,国法大于天,凡事应循天道、法理而行,天道、法理之后不灭人伦情义。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刑部章则中写得明明白白:天牢重地,非涉案情、无钦旨者不得擅入。
      他承父祖之志,纵万死不能违背,即便因此招来泰和公主恶感亦无憾。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头鹅。要不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她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一个是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女,一个是脚踏实地的刑部官吏,两人间的距离何止云泥,倏忽之间已然谬之千里。当然,这些都是观棋者的后话,泰和公主萧敏绮更不会想到自己一时的任性妄为险些给蔡庭带来杀身之祸。
      自觉话不投机的萧敏绮无心多留,由着蔡庭恭送着出了刑部府衙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登车而去。初识情滋味儿的小蔡大人偷偷收藏起这段不算美好的短暂时光,将心中仰慕的灿若星汉、明艳动人的泰和公主殿下的一颦一笑都铭记于心,深锁在心底的角落——即使注定是无望的倾心仰慕。
      至于那个被悄悄动了手脚的食盒,自然是一如平常地送到了它该去的地方。

      冷,刺骨的阴冷化作一把把锐不可当的尖刀割破肌肤从骨缝中钻入肺腑,冷得他蜷作一团直打哆嗦。
      他听见自己胸口不住收缩骨头隐隐作痛的□□,他听见连续搏动了二十年的心疲惫不堪的叫嚣,他听见了生机拖着沉重的负担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本以为梁皇陛下失去耐心后至多会赏他一杯毒酒,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赏他个干脆一了百了,却不想等来的却是要不了他的性命却能另他尝尽苦头的化功散。
      这鬼东西化去他苦练的内力后,天牢的彻骨寒意便成了跗骨之蛆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梁皇陛下,果真是怀着一颗帝王之心哪!可惜,你越是使手段逼我梅东冥就范,我越是不会如你所愿的。大不了,一条命而已。
      面色惨白唇色灰败的梅东冥裹着牢里的被子靠墙而坐,嘴角扯着难看的弧度,自嘲地想到自己还曾嘲讽过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怕冷畏寒,现在想来简直就是个笑话。没有内力傍身护体的自己,还不是冻得瑟瑟发抖,说起怕冷还真是一脉相承,他们父子俩哪个有半点儿男子的热乎劲了。
      好困,真想不管不顾睡过去算了。快一个昼夜了,好冷,好想睡……
      倚靠着墙的青年紧紧攥着被子的手一点点、一点点的松开、滑落,直至无力地垂下,冷到麻木的身体仿佛连那处揪紧的抽痛都无法传达给已然模糊的意识。
      他想,他很快就要死了。
      真可笑,明明小熙给他准备的药就在衣袋里,他却提不起劲去拿。真累啊,活着,真累……
      ……
      傍晚时分,送饭的差役推着板车一如往常挨个牢房分发饭食,照例在经过某间牢房时提起食盒开了牢门,一眼瞧见地上原封未动的食盒,别过头惊疑地打量着墙角暗处侧身蜷缩的人影。
      “梅公子,梅公子?”
      想到牢头叮嘱过梅东冥身份非同一般不可当做寻常犯人对待,他鬼使神差地凑近唤了两声,却不见梅东冥有所动静。
      差役壮着胆子推了推梅东冥,仍不见他有回应。唯恐他出了差池他们这些个差役都得遭殃,抖着手将梅东冥翻了过来。
      年轻俊秀的青年嘴角带血、牙关紧闭,气息微弱,触手所及冷得像冰块一般,早已没了意识。
      慌了神的差役丢下食盒顾不得分发了一半的饭食拔腿便往外跑。
      “不好了!头儿,头儿!出事了,出大事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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